武则天私秘生活全记录--第六章

 

 




  在长安宫城的东内苑,有一处书院,书院里聚集着一大批硕学鸿儒,整日价或书声琅琅,或策论政事。此刻有一位略显消瘦的少年公子,正站在窗前,手捧一本《春秋左氏传》,琅声诵读,当读到楚子商臣之事时,公子废卷而叹曰:“此事臣子所不忍闻,经籍圣人垂训,何故书此?”

  旁边侍读的率更令郭瑜急忙凑上来,对曰:

  “孔子修《春秋》,义存褒贬,故善恶必书,褒善以示代,贬恶以诫后,故使商臣之恶,显于千载。”

  公子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把手中的《春秋左氏传》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抛,说:

  “非唯口不可道,故亦耳不忍闻,请改读别书。”

  郭瑜大惊,忙伸出大拇指,口里“啧啧”地称赞着,再拜贺曰:“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迴车。殿下诚孝冥资,睿情天发,凶悖之迹,黜于视听。循奉德音,实深广跃。臣闻安上理人,莫善于礼,非礼无以事天地之神,非礼无以辨君臣之位,故先王重焉。孔子曰:‘不学礼,无以立,’请停《春秋》而读《礼记》。”

  “好!读《礼记》。”公子高兴地说。

  此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高宗大帝第五子、武则天的长子、太子李弘。太子弘是一个忠恕仁厚的人,连记载坏人坏事的书都不愿读,这一点上看,李弘和乃母武则天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太子弘也是位能干好学的人,早在龙朔元年,在他的主持下,中书令、太子宾客许敬宗、侍中兼太子右庶子许圉师、中书侍郎上官仪、中书舍人杨思俭等人在文思殿采古今文集,摘其英词丽句,以类相从,勒成五百卷,名曰《瑶山玉彩》,表上之,高宗大喜,特赐物三万段,许敬宗以下加级,赐帛有差。

  时有敕令,征边辽军人逃亡限内不首,或更有逃亡者,身并处斩,家口没官,太子弘上表谏曰:

  窃闻所司以背军之人,身久不出,家口皆拟没官。亦有限外出者,未经断罪,诸州囚禁,人数至多。或临时遇病,不及军伍,缘兹怖惧,遂即逃亡,或因樵采,被贼抄掠,或渡海来去,漂没沧波;或深入贼庭,有被伤杀。军法严重,皆须相。若不给,及不因战亡,即同队之人,兼合有罪。遂有无敌死失,多注为逃。军旅之中,不暇勘当,直据队司通状,将作真逃,家口令总没官,论情实可哀愍。书曰:“与其杀不幸,宁失不终”。伏愿逃亡之家,免其配没。

  据说高宗接到太子弘的这份上书后,大加称赞,对武则天说:“弘儿天性仁恕,这一点上太像朕了。征边军人本来就很苦,再动不动就连累家口,也确实有些过于苛苦了。”

  “心慈手软,还能统兵打仗?”武则天说。

  “行了,别说了,也难为弘儿的一片好心,就准了他的奏文吧。”

  咸亨三年(671年)高宗和武则天驾幸东都洛阳,留太子弘于京师监国,临走时,高宗拉着儿子的手,谆谆教导说:“朕有病,身体不好,以后你更要多历炼一些治国的本事,这次京师监国,该管的事你要管起来,该处理事大胆的处理就行了,等过个一、二年,等你完了婚,朕就把帝位传给你。”

  太子弘一听,磕头流涕说:“父皇千万不要再说传大位的话,儿自当勉力庶政,为父皇分忧,为民解难。”

  “好孩子。”高宗把太子拉起来,又给他抹抹眼角上的泪,说:“凡事都要劳逸结合,不可太累了。”

  送别父皇母后之后,太子弘在左庶子戴至德、张文权,右庶子萧德昭的辅弼下,每日早起晚睡,批阅公文,处理庶政。时属大旱,关中饥馑,各地灾报雪片似地飞来,太子弘神色忧虑地对张文权说:“水旱虫雹,连年灾荒,国库空虚,百姓嗷嗷待哺,如之奈何?”

  张文权说:“天灾是一方面,造成现在局面的很大部分也有人的因素,比如这几年造蓬莱、上阳、合壁等宫,耗资巨大,又加上连年征讨四夷,弄得国库渐虚,百姓苦不堪言。”

  “张爱卿说得对,这蓬莱、合壁等宫根本就不应该建,母后也是,好好的京师长安不住,整天呆在洛阳,弄得父皇和文武百官往来两地,徒费人力物力。”太子弘说。

  “殿下,”张文权恭手又说:“人力不可不惜,百姓不可不养,养之逸则富以康,使之劳则怨以叛。秦皇、汉武、广事四夷,多造宫室,使土崩瓦解,户口减半。臣闻制化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人罔常怀,怀于有仁。殿下不制于未乱之前,安能救于既危之后?百姓不堪其弊,必构祸难,殷鉴不远,近在隋朝,臣请殿下稍安抚之,无使生怨。”

  太子弘望着张文权不语,久久才叹一口气说:“爱卿所言极是,句句切中要害,可惜我仅仅是一个太子啊。”

  “皇上临走时,不是吩咐过殿下大胆行事吗?”

  “话虽如此,但此等国家大事,非面奏无以效,且父皇背后还有母后,不是我说了就可以执行的事。”

  “那……”张文权低头想了一会儿,又说:“殿下即使监国,但眼下的一些问题却不可不管。”

  “什么问题?”

  “殿下,如今厩下马有近万匹,养在圈里,无所事事,每日所废巨大,急需节减。”

  太子弘沉吟不语,好半天才对张文权说,“此等事也需上奏父皇。”

  “殿下,奏书上了许多,但少有准奏的。如今连宫中兵士都食不果腹,更不说普通老百姓了。恳请殿下,急释厩下马,一则削减宫中负担,二则节减下来的马匹,可周济关中急需牲口耕种的百姓。”

  太子弘咬了咬嘴辱,又问张文权:“你刚才说什么,连宫中的兵士都吃不饱饭?”

  “殿下若不信,可取厩下兵士粮视之。”

  “走,咱俩到外面转转去。”太子弘说。

  两个人先来到东宫苑外的卫兵的伙房,正是吃中午饭的时间,几十个士兵都端着海碗,蹲在墙根,忽哧忽哧地吃着,见太子来了,都“忽拉”一声站好,一个队长模样的小头目跑步过来道:“禁军东宫苑支队第二大队第一中队队长吕军叩拜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太子弘和蔼地点了点头,问:“正在吃饭?”

  “回殿下,我队正在午餐。”

  太子弘向墙根前的士兵们走过去,一一仔细地查看他们碗里的饭食,见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块半块的黑窝窝头,碗里的菜汤照人影,一点油花都没有,问那个队长:“平时就吃这些?一日三餐是怎样安排的?”

  “回殿下,一般是早晨每人一碗稀饭,一个窝窝头,中午一碗菜汤,一个窝窝头,晚上和中午饭一样。”

  “一顿一个窝窝头,能吃饱吗?”太子问。

  “回殿下,能吃饱,窝头很大。”

  太子弘摇摇头,又走到一个大个子士兵的面前,见他碗里一团黑糟糟的,就指着问:“这是什么?”

  “回殿下,这是榆树皮。”大个子士兵嗡声嗡气地说。

  “榆树皮?”太子弘用手捏起一点,放进嘴里,咂了咂,苦涩难当,皱着眉头问:“这能吃吗?”

  “回殿下,不吃不行,不吃饿得慌。”大个子说。“窝头不够你吃的吗?”

  “一顿只发一个窝头,根本填不饱肚子,我饭量大,一顿五个窝头都不够吃的,只得弄榆皮吃。不单我一个,其他人肚子饿了,没办法,也都吃这些。”

  “哎--”太子弘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张文权说:

  “战士们每天站岗巡逻、训练,也够辛苦的,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吃饱。你和禁军李将军协调一下,尽量再调一些大米来。”太子弘又视察了将士的宿舍,不顾疲惫,赶往后苑马厩,实地巡察万匹厩马空养的情况。

  后苑里,排排马厩,马们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满面,吃饱了没事干,就“咴咴”直叫,撅腚尥蹶子,马伕的头头见太子殿下来马厩视察,激动万分,趋前趋后的,嘴里不停地说着,夸耀自家:“殿下,看见了没有,哪一匹马毛都整整齐齐,我命令手下人每天给它们梳一遍。还有马厩,每天打扫两遍。”

  “你这一共有多少匹马?”太子问。

  “一万一千零八匹……整,昨天下的二十多个小马驹也算。”

  “你手下养马的,一共有多少人?”

  “五百多人。”

  “每天连人带马,你要花多少银子?”

  “我今年的预算是四十万两,一天不到两万。”马夫见太子问这,觉得这是追加拨款的好机会,忙说:“钱有些少,每月的拨款,常不到月底就花光了,尤其现在是饥年,市面上物价很贵,精料豆饼五百钱买不来二斤。下官想请殿下一年多给我们十万二十万的。”

  “你这些马平时都做什么用处?”

  “回殿下,一般也就是养着,供皇上赏玩。”

  “无用啊无用,”太子弘摇摇头,对张文权说,“卿所言极是,这些马确实不应该闲养着,这样吧,先放一半,送给关中急需牲口耕种的百姓,这事,你负责抓紧落实一下。”

  “殿下,您是说放这些马给百姓耕种用?”弼马温惊讶地问,“殿下,这些都是各地供来的名马良驹,若作耕种用,有些太可惜了吧。”

  太子弘没理他,带着张文权等侍从继续巡视后苑,当来到鹿苑的后边时,见这里荒草萋萋,人迹罕至,但不远处却有一片院落,大门紧闭门口还加了双岗,太子有些奇怪,指着那个院落,问左右:“这个院子是干什么用的?”

  张文权说:“门口还有岗哨,看来不是个平常的地方,殿下不妨去看看。”太子点点头,领着一行人绕过一个小水塘走了过去,谁知刚踏上院落的台阶,就被两个持枪的哨兵横枪拦住,众人忙挺身上前护住太子,张文权厉声咤道:

  “把枪放下,不知来的是太子殿下吗?!”

  两个哨兵听了,急忙把枪收起,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站起后仍挡在门口,不想放太子等一行人进去。

  “闪开!让太子殿下进去。”张文权说。

  “殿下,恕小的无礼,没有武皇后的手谕,任何人不准进去。”两个哨兵抱拳施礼说。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连我都不让进。”太子说。

  “回殿下,小的不好和您说。”

  太子看着张文权说,“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和我说,看来我得进去看看。”

  此话一出,张文权朝太子的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窜上来把两个哨兵挤到了一边,追讨大门的钥匙。

  “我没有钥匙,”被挤到墙角的两个哨兵可怜巴巴地说。“谁有钥匙?”

  “掖庭局的人有,他们的人经常过来。”哨兵说。

  “把门砸开!”太子命令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一个侍卫上前把锁梃子给拧断了,然后推开大门,放太子等人进去。

  院子很大,显得很空旷,南边高大的围墙边,竟种有一小片菜畴,一个老娘子和一个村妇模样的人,正蹲在地里拔草,另有一个妇女正在附近的井边汲水,旁边有一盆待洗的衣服。见有一群人进来,三个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愣愣地站在那里。

  太子弘走过去,和蔼地问:“您们是谁,怎么关起门来在这里种菜、洗衣服呀。”

  三个人不敢说话,惊恐的眼光,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急忙低下头。张文权说:“三位不要害怕,这位是太子殿下,问你们话呢。”

  三人仍不肯说话,两个妇女还不时地偷偷地打量着太子弘。正在这时,外面气喘吁吁地跑来几个太监,领头的一个太监是掖庭令,他恭手给太子弘施了一礼,说:“太子殿下,你怎么转悠到这里来了。”

  “怎么,父皇命我监国,我怎么不能到这地方来?”

  “能来,能来。”掖庭令说,“不过,这地方荒凉得很,没什么好看的,殿下还是回去吧。”

  “我问你,这三个人是谁?”太子弘指着那三个妇女问掖庭令。“都是些宫婢,在这里干活的。”

  “宫婢?宫婢何至于这么神秘,门口还加了双岗?”

  掖庭令吱吱唔唔不能对,这时,其中的一个妇女捂着脸,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太子更觉蹊跷,于是厉声问掖庭令:“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回殿下,她……她们是……是--皇后不让说。”掖庭令苦着脸说。太子不语,只是以严厉的目光盯着掖庭令,掖庭令被逼不过,只得指着那两个年轻的妇女说:“她们一个是义阳公主,一个是宣城公主,那年老的是她们的乳母。”

  “谁?谁?”太子惊问道,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殿下,此两人是萧淑妃的女儿,义阳和宣城,她们因母获罪,已在这里囚禁整整十九年了。”掖庭令说。

  “两位姐姐果真还活着……”太子弘颤动着嘴唇走过去,拉着一个妇女的手,又拉着另一个妇女的手,把她们拉到一起。他仔细地端详她们,颤声地说:“哪一个是义阳姐姐,哪一个是宣城姐姐。”

  “我是义阳,她是宣城,”一个年纪稍长的妇女说,“你就是太子弘?”

  太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仔细地打量着两位姐姐饱经沧桑,忧郁的脸庞,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整整十九年了,两个尊贵的大国公主,自己的亲姐姐,竟被秘密幽禁在掖廷的一角,这太不人道了,太没有人性了。太子弘转身愤怒地责问掖庭令:“秘密幽禁公主,是谁给你的这个权利?”

  “殿下息怒,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掖庭令急忙趴在地上磕头回道。

  “两位姐姐,十九年了,竟没出这个院子一步吗?”太子弘含泪地问道。

  义阳和宣城点了点头,各自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地滚下来。太子弘给她们擦着眼泪,说:“十九年了,连父皇都以为你们已经不在人世了,有时候还跟我说起两位姐姐。”

  “我被幽禁时十五岁,宣城更小,才十一岁。”义阳公主抹着眼泪说:“求太子和父皇说说,放我们出去吧,实在不行,让我俩做庶人也行,我已和乳母吕妈妈说好了,一出宫我就到她老家去,过平民的日子,我俩实在受不了了。”

  “两位姐姐放心,有你弘弟在,就决不会让你们再受一点委屈,我现在就带你们走。”说着,太子弘转身对一个侍从说:“快去调几辆步辇来,载两位公主回我东宫。”

  侍从答应一声,转身跑走了,公主的乳母吕妈妈抹着眼泪问太子弘:“是真的吗?不用叫车,公主,快走吧。”

  “走--”太子弘搀着两位公主就要走,此时,掖庭令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挡住去路,叫着:“殿下,您不能带她们走,不然,武皇后是不会饶我的,她说没有她的命令,谁放走了人就杀谁的头。”

  太子弘停下脚步,问:“你干掖庭令多长时间了?”

  “回殿下,已二十年了。”

  “两位公主被幽禁的事,你跟皇上说过没有?”

  “回殿下,武皇后不让说,小的因此不敢说。”

  “欺君罔上,可恶,你到底是谁家的掖庭令?滚开!”

  “太子殿下,你千万不能带走两位公主啊,你要理解小的苦衷啊,带走她们,得经过武皇后的同意啊。”掖庭令跪在地上,装出一副可怜相说。

  “你现在已不是掖庭令了,这事也与你无关了,左右!”

  “在!”太子的侍从应声答道。

  “让这位公公在这里住下,让他反思反思。”

  “是!”几个侍从把掖庭令提到一边,等太子带着义阳、宣城公主等一行人出门后,“哐啷”一声,关上大门,把掖庭令锁在了院子里。

  走出高墙大院,眼前豁然开朗,义阳公主的眼不够用的,她迫切地看看这,看看那,心中充满了激动,整整十九年了,她和宣城两人由不诣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了老姑娘,始终没走出这大门一步,这是凡人可以忍受的事吗?宣城公主则看着眼前的树林、河塘,忍不住悲切地哭了,哭得浑身乱颤,浑身发软,再也迈不动脚步。太子弘亦恻然不已,令侍卫背起宣城,前往东宫。

  东宫里,太子弘令宫婢服侍两位姐姐洗浴换衣,然后排开盛宴,款待两位姐姐,太子弘亲自给姐姐夹菜把盏,义阳和宣城呆滞的目光也渐渐地开始活泛起来,宣城公主望着琳琅满目的饭菜和周围殷勤的侍候的人,心中有些惶恐,她有些担忧地对太子弘说:“弟,没征得你母后的同意就放了我们,是否会对你不利,吃过饭,我和义阳还是回到后苑吧。”

  “两位姐姐但可放心,有我弘在,就有两位姐姐的好日子。你俩现在好好地在东宫住下,养养身子,平静平静心情,我要上表父皇,不,我要面见父皇,把两位姐姐这十九年所受的苦难都和他说说。别说是公主,皇帝的女儿,就是平民老百姓的子女,也不会让他们遭受这个罪,太不人道了,太骇人听闻了。”太子弘说着,脸胀得通红。

  “弟,不是说父皇不知道我俩被囚的事吗,不能全怪他,听说父皇身体不好,见面时,尽管放缓语气和他说。”

  “他为什么不知道?这是一个明君、一个父亲所做的事吗?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保护不了。”太子弘显得很激动。此话也勾起了义阳公主对父亲的怨恨,对亡母的追思,她甩下吃饭的筷子,伏在桌沿上痛哭起来。

  稍后的几天,太子弘处理政事之余,每到下午就陪着两位公主在宫中散步,甚至陪她们在后苑海子边焚烧纸钱,祭祀已不知魂归何处的萧淑妃。东宫的太子太傅们聚在一起,都纷纷竖起大拇指,赞叹太子的仁义之举,为自己能辅佐这样有情有义的皇储而庆幸,大家也从太子身上看到了大唐未来希望,看到了自家光明安稳的前途。

  这天,定期传递文件的皇宫信使带来了一个诏书,诏命太子弘立即奔赴东都洛阳,准备纳太子妃完婚。接旨后,太子也正准备前去洛阳,他立即安排了一下长安的留守人员,第二天一早,就在羽林军的护送下,赶往东都。

  洛阳宫里,太子成婚的仪式也基本上准备就绪,按武则天意思,大灾之年,不宜铺张浪费,婚礼尽量从节俭的角度出发,也不通知外国使臣,也不允许四方州府上贡。只是简单地举行个仪式,在宫里小范围地摆几十桌酒宴。高宗觉得有些寒酸,但耐不过武则天的据礼相争,只得同意了礼部的一切从俭。

  长安到洛阳只几日的路程,太子弘和人马径直开进了洛阳宫太子府,然后太子弘连衣服都没换,水也没喝一口,就径直来见父皇高宗李治。高宗一见爱子,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他疼爱地看着儒雅俊秀的太子弘,嗔怪他说:

  “弘儿,来到宫里,也不先歇歇,就来见朕。”

  “父皇,此次召我来洛阳,是不是要给我成婚?”

  “是啊,身为一国太子也该成婚了,订的是禁军裴将军的女儿,听说也是一个知书达理,善于持家的好女子。”

  “成婚也应该安排在长安,长安是国之首都,名正而言顺。”

  “你母后只愿意住在洛阳,弄得朕和文武百官也跟着来洛阳,弄得洛阳反成首都,长安成陪都了。”

  “父皇,眼下我还不能成婚。”

  “什么,不成婚?礼部已把婚礼的事安排的差不多了。再说,你年龄也不小了,今年虚岁都十八了,有些比你小的王子们也都成婚了。”

  “父皇,还有三十多岁的公主没有成婚呢。”

  “三十多岁的公主,谁?你哪个皇姑?没有啊。”

  “不是皇姑,是皇姐姐,是父皇你的亲生女儿,宣城和义阳!”

  “宣城和义阳……哎--是啊,如果她俩还活着,如今也都三十出头了,可惜她俩天不假命,十一、二岁就得一场急病死了。”

  “父皇,谁告诉你,两位姐姐病死了?”

  “谁?我忘了,大概是掖庭令吧,我说去看看,你母后怕我伤心,不让我看,哎,过去的事了。”

  “父皇,下午我想请您和母后到儿臣那里去吃一顿便饭,儿臣从长安带来父皇最爱吃的‘暖寒花酿驴蒸’。”

  “好,好。你母后又去侍中省了,她一回来,朕就和她说。”

  “儿臣就先回去安排,请父皇和母后一定光临。”

  “一定,一定。哎,多么孝顺的孩子。”高宗望着转身而去的太子弘由衷地赞叹着。

  下午的时候,武则天回来了,高宗见面就和她说:“弘儿回来了,还要请我们去他府中吃饭呢。”

  “咱们就过去。”和高宗不一样,对儿子的孝顺武则天并没有表现出多高兴,她一脸疲倦的神色,深深地叹着气,伸着胳膊,任宫女们侍候着梳洗。

  “弘儿给你说什么了吗?”武则天问高宗。

  “没说什么,不过朕听他说什么不愿成婚,朕当时说了他一顿。”

  “为什么不愿成婚?嫌裴居道的闺女不好?”

  “他又没见过居道的闺女,怎么知道她不好。我也弄不清,待会你当面问他吧。”

  “据长安来的探报说,皇宫里的掖庭令已被弘儿秘密关押,弘儿又另委东宫的太监接管掖庭。”

  “为什么?”高宗问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正在着人详细调查。哎,这孩子是越来越胆大了。”

  “还调查什么?待会你当面问问弘儿不就行了吗?你动不动就神神秘秘,亲生儿子都不放心,依朕看,掖庭令有错,没有错弘儿也不会换他。弘儿是个仁义、懂道理的孩子,他一般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说话间,武则天已收拾停当,这时天也不早了,便和高宗一起出殿登上步辇,向太子的东宫驶去。

  东宫里大红灯笼高高挂,甬道上红毡铺地,宫女们来来往往,忙这忙那,到处洗刷一新,打扫一新,显示出了喜庆的不同寻常的气氛。高宗皇帝一下步辇,就对身边的武则天说:“人说庭院不扫,何以扫天下。今观东宫,里里外外,干干净净,赏目悦心,由此也可以断定,弘儿将来也是个治国的能手。等弘儿成了婚,再过一、二年,朕就禅位于他,让他好好地施展他的聪明才干。”

  “父皇、母后,请--”太子弘也率领东宫的太傅宾客们迎了出来。高宗见太子身后的几个饱学的良佐也异常高兴,又夸奖了一番。宴席已经摆好,虽说菜样不多,但却很精致,高宗入席后,见桌边只有自己、武皇后和太子弘三人,旁边还空着两个座位,就问太子弘:“这两个座位是谁的,你的那些幕僚呢?”

  “回父皇,今天是家宴,幕僚们在另一间屋子里开宴,至于这两个座位,也不是给外人留的,待一会儿您就明白了。”

  “这孩子,越来越有心了,”高宗笑着说,然后他拿起筷子,“不管谁了,朕先尝尝弘儿给朕带的‘暖寒花酿驴蒸。’”

  “父皇,请--”太子弘热情地动手给高宗动手斟酒,夹菜,见武则天冷冷地坐在一边,也不动筷子,也不端酒杯,就问:“母后,你为什么还不吃?”

  “弘儿,别卖关子了,快把你的什么客人请出来吧。”武则天说。

  “请出来,请出来。”高宗嘴里撕咬着“驴蒸’,一边说,“请出来给父皇瞧瞧,是什么硕学大儒。”

  太子弘点点头,向里间方向拍了两下巴掌,大家的目光一齐投过去,只见门帘一闪,一个宫婢率先走出来,她撩开着门帘,接着出来了一位穿公主礼服的老姑娘,接着又出来一个,两位老姑娘走到高宗的面前,一齐伏地跪倒,人未说话,就嘤嘤地哭了起来,从她俩颤动的双肩,可以看出她俩的心情是多么地激动……高宗大惊,一口吐掉嘴里的肉,指着地上的两人,问:“你等是何人?为何见朕就哭泣?”

  两个老姑娘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都抬起了头,泪眼望高宗,哽咽着说:

  “父皇难道不认识女儿了?”

  “你俩是--”

  “父皇,我是宣城,她是义阳啊……您的……您的亲生女儿啊……”

  “你,你们真是宣城和义阳?”高宗惊讶地站了起来。

  “父皇,两位姐姐的确是宣城和义阳公主,她俩是儿臣在长安监国时,从后苑别院解救出来的。父皇,两位姐姐被幽禁别院,已长达十九年了。”

  “真有此事,女儿呀,可想死为父喽--”高宗弯下腰,揽住两个女儿,老泪纵横,父女三人抱成团哭成一堆,太子弘亦在一旁跟着抹泪,惟有武则天端坐在椅子上,冷眼望着,一动不动。

  “朕问你,这是怎么回事?”高宗转脸愤怒地指着武则天问。武则天把脸转向一边,眼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朕问你,宣城和义阳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我成年累月住在洛阳,我怎么知道长安的事?”武则天抵赖说。

  “不知道?朕就不相信你不知道。”高宗说着,又命令太子弘,“查!彻底调查,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幽禁朕的女儿十九年。”

  “父皇,儿臣已把负有直接责任的掖庭令看押了起来,至于到底是谁的责任等以后再说吧。现在两位姐姐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急需嫁人,望父皇暂停儿臣的婚事,先考虑两位姐姐,否则,儿臣也决不成婚。”

  “再过五天就是你成婚的日子了,太史局已算好日子、礼部也已准备妥当,恐怕不好改了吧。”高宗为难地看着太子弘,又看着武则天说。

  “总之,两位姐姐不嫁,儿臣的婚事,实难从命。”太子弘坚决地说。

  “这--”高宗张口结舌,只得抚着两个女儿的脸,叹着气,“父皇我没有尽到责任啊,让你们受苦了。给朕说说,这十九年来,你们都怎样过的,朕还以为你姐俩都早已不在人世了哩。” “父皇--”两位公主还没有从激动中醒过来,跪在高宗的脚下,抽抽泣泣不说话。倒是武则天在旁边不耐烦地发了言:“好了、好了,两位公主都不要再哭了,太子也别固执了,皇上也别为难了。宣城和义阳的婚事我来办,明天就办,太子弘的婚事照计划进行。”说完,武则天站起来,又对太子弘说:“为娘先回去了,待一会儿你到我那去一趟,我有话和你说。”又对高宗说:“你不走我先走了?”

  “吃点饭再走吧,既然来了。”高宗说。

  “还是你们吃吧,也叙叙话,我到底是个外人。”说着,武则天甩手出门走了。

  武则天一走,高宗就把两个女儿请上座位,详细地问这问那,问着问着,泪又下来了。见武皇后走了,义阳和宣城也活泛起来,尽情地诉说了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诉说了她们对亲生母亲萧淑妃的思念。高宗也不住地唉声叹气,太子弘不满父皇遇事的愁眉苦脸样,说:“父皇乃国之至尊,理应保护好自己妻子儿女,即使他们有错,也不应使他们遭受如此大的折磨。”

  “唉,弘儿,你还不知道你母后的脾气吗?在她手上毁了多少人啊,为父身体多病,实难钳制她呀。你没见吗,现在宫中朝廷的大小事,有哪一件她不参言。唉,为父以后就指望你了。你现在就要挑大梁,好好地锻炼,一俟条件成熟,我和你母后就退到幕后去。唉,对了,刚才你母后让你到她那儿去,你赶快去吧,顺便说说她,问问你姐姐的婚事,朕也马上就赶过去。”

  太子弘答应一声,嘱咐两位姐姐多吃一些菜,多陪父王说说话,然后赶往母后住的长生殿。

  武则天正在殿里安排什么,见太子弘进去,就把其他人打发出去,单独和太子弘说话。

  “弘儿,为娘让你在长安监国时,走时是怎样交代你的?”

  “‘小事自决之,大事先请示’。”太子弘说。

  “你是怎么办的?”

  “谨遵母后的教诲。”

  “宣城、义阳的事,为什么不先和我打招呼,为什么擅自把她俩带来洛阳?”

  “母后,您当初就不应该监禁她俩。”

  “不监禁她俩能行吗?当时的情况你能了解吗?那可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若让王皇后和萧淑妃占了上风,岂有你当太子的份,哪还有我们母子几个现在的日子?”

  “你就不应该这样对待宣城和义阳,她俩有什么错?十九年前,都还是个孩子,这一关多少年,连父皇都不让知道,简直太残酷了,太不仁义了。”

  “你是说为娘太残酷、太不仁义?”武则天指着太子弘骂道:“你,你简直太不孝顺了,太辜负为娘的一片心了。你,你给我认错!”

  “我没有错,我不认。”太子弘扭着脸,倔强地说。

  “你,你,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武则天气坐在椅子上。

  “母后,请先安排两位姐姐的婚事,然后再考虑儿臣的婚事。”太子弘不为武则天的发怒所动,不亢不卑地说。

  武则天瞧了儿子一眼,不理他,太子弘又一次叩首奏道:“母后在东宫时,已答应儿臣请嫁宣城、义阳,请母后尽快吩咐下去,尽快办理。”

  “是啊,尽早办这事,”不知什么时候,高宗也踱了进来,他边说边来到武则天的面前,指着她说:“你也有错,不能怪弘儿生你的气。弘儿,通知礼部,先行操办义阳和宣城的婚事。”

  话音一落,武则天摇着手说:

  “不用通知礼部了,这事交给我安排吧,我已拨旁边的一个寝殿,让她俩临时居住。”

  “不错。”高宗说着,对太子弘说,“赶快回去把你姐姐送过来,让她俩住在东宫也不合适,明天,叫常乐公主进宫,和她商议商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官宦子弟,给宣城和义阳各物色一个。”

  “这事你不用操心了,明天我就能办好这事。”武则天大包大揽说。“明天怕不行吧,操之过急也不好,你和常乐公主说说,让她尽心尽力给宣城和义阳选两个好驸马,朕欠两个孩子也太多了。”

  第二天早晨,高宗还没起床,被窝里就听外面锣鼓敲响,鞭炮炸响,有零乱的说话声脚步声,没等高宗发问,太子弘就气急败坏地撞进来,高声叫着:“父皇!父皇!”

  “弘儿,啥事?”

  “母后正在给宣城和义阳办婚事呢,她谁也不通知,擅自作主,把两个公主配给了两个卫士。”

  “配给卫士?那你赶快去禁止。”

  “已入洞房了,儿臣也是刚刚得知,刚刚赶来的。”

  高宗气得对着旁边的一个内侍叫道:“速传皇后来见朕。”

  内侍刚跑到外间,见武皇后已经进来了,忙逼着手站在一边。武则天进来,看了看太子弘,指着他说:“你先出去,我和你父皇有话要说。”

  太子弘不想出去,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但挪了挪身子,还是出去了。

  “皇上,你对我的作法难道不满意吗?”

  “当然不满意了,朕的两个公主岂能嫁给两个卫士?你不打招呼,就偷着让她们成婚!”高宗说。

  武则天给高宗掖了掖被子,说:“如今她两对新人已入了洞房,生米做成了熟饭,你说该怎么办吧?”

  “你,你太放肆了。”

  “皇上,我不是放肆,我有我的考虑,宣城和义阳都三十多的人了,再到宫外大张旗鼓地选婿,百姓会有议论,还不如在宫中找两个卫士让他们结婚,再说,两个卫士人品也不错,长相也英俊,连宣城和义阳都挺满意,三十多岁的姑娘,早结婚一天早高兴一天,这皆大欢喜的事,有什么不好?”

  “那也不能让两个公主嫁给两个小卫士。”

  “卫士小是小,但你可以给他俩升官吗?不行就让他俩出去做官,外放为刺史。”

  高宗听武则天这么一说,也觉着事已这样了,生气也没有用了,就问:“哪两个卫士?也不提前和朕说一声,公主在外殿成婚,皇上还蒙在鼓里。”

  “是我的两个上翊卫权毅和王遂古。你赶紧穿衣服,起床吧,等一会儿他们得来拜见你。”

  高宗气仍未消,寒着脸起了床,武则天于是亲自给他穿衣服,亲自服侍他洗手洗脸,梳头打扮,武则天的殷勤劲儿,总算使高宗的脸色缓和下来了。

  过了五天,太子的婚礼如期举行,也只是皇宫内小范围地庆祝了一下,按武则天的意思,大灾之年,不得铺张。当时所司奏以白雁为送给女方的头等礼物,但白雁一时难以捕获,正巧后苑中有太监逮了一个白雁,高宗大喜,以为吉祥,说:

  “汉获朱雁,遂为乐府;今获白雁,得为婚贽。彼礼但成谣颂,此礼便首人伦,异代相望,我无惭德也。”

  太子成婚后,高宗也确实宽了不少心,太子妃裴氏也甚有妇德,举止大方,行动有礼,高宗高兴地对侍臣说:“东宫内政,我无忧了。”

  高宗圣体略为好些,心情也开朗多了,和武则天相处得也甚为融洽。这天散朝后,回到后殿,他躺在寝床上看了一会儿书,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一觉醒来后,见周围都已暗下来了,一盏白玉灯半明半暗地照着,高宗因向外间发问:“什么时辰了?”

  外间正竖起耳朵听里屋动静的近侍,急忙进来回奏道:“回皇上,刚过午时。”

  “午时?天这么暗?”

  “回皇上,阴天了。”

  “皇后呢?”

  “皇后娘娘去后苑蚕室了。”

  “嗯。”高宗点点头,下了床,近侍服侍他穿上衣服,问:“皇上是否用午膳?”

  “用吧。”

  近侍向外间轻轻地拍了两下巴掌,而后扶高宗到旁边的桌子旁坐下。接下来,有宫婢端着水盆,拿着巾帛,伺候高宗洗脸洗手。这时,饭菜也端上来了。鸡鱼肉蛋、飞禽走兽摆了满满一桌。高宗一见,直皱眉头,责问近侍: “谁又让你备这么多菜的?不知道现在是大灾之年吗?平民百姓都吃不饱饭,朕何忍一个人吃这么多菜。”

  “回皇上,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她说您身体不好,需特殊照顾。”

  “皇后午膳都吃了些什么?”

  “皇后只用了一碗饭,一碟小菜。”

  “哎--”高宗叹了口气,心中禁不住涌起一些感动,他仰望殿顶,自言自语地说,“你日理万机,宵衣旰食,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皇上,快趁热吃吧,别让菜凉了。”近侍对道。

  “留下两碗菜够朕吃的就行了,其余的都端下去,等晚膳时,朕和皇后一起用。”高宗说。

  简单地用完午膳,高宗即坐上步辇,来到了后苑的蚕室。蚕室里,武则天穿着布裙,正忙着往蚕盘上抛撒新鲜的桑叶,见高宗进来,她忙放下盛桑叶的簸箕,拍打一下身上,那动作像一个标准的村妇。她给高宗行了个礼,扶住他说:“圣上,你不在前殿休息,来这儿干什么?”

  高宗不语,他爱抚的目光打量着武则天,打量着她那张饱满、精明的脸,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抬起来,轻轻地摸上去,语含深情地说:

  “上朝议国事,下朝又亲蚕,你辛苦了,其实你不必……”

  “哎--”武则天叹了一口气,说,“自从乾封元年封禅以来,年头就不好,是水旱虫雹、连年灾荒、百姓饥馑、国库空虚。这些天来,我一直睡不好觉,吃不好饭,我考虑得采取一些切实可行的措施,对政治、经济、军事等方方面面实行一个大的改革。”

  “你准备怎么改?”高宗问。

  “依原来说的,首先把皇帝和皇后改称为天皇、天后,改换百官的封饰。”

  “这什么改革?这改个称号,还改封饰干什么。”

  “皇上,改称号改封饰,这是显示我天朝新气象,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我准备了十一条改革措施。”

  “哪十一条?”

  “一是劝农桑、薄赋徭;二,给复三辅地;三、息兵,以道德化天下;四、南北中尚禁浮巧;五、省功费力役;六、广开言路;七、杜谗口;八、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九、上元前元勋官已给告身者无追核;十、京官八品以上益禀入;十一、百官任事久,材高位下者得进阶申滞。”

  “这十一条不很好,不过朕想再加一条。”

  “皇上想加什么?”

  “加王公百僚皆习《老子》。”

  “行。”武则天爽快地说,“再加这一条。”

  “百官服饰怎么改?”

  “三品以上者仍服紫袍,改服金玉带;四品官员服深绯色袍,服金带;五品官员服浅绯色袍,带金带;六品官员服深绿色袍,带银带;七品官员服浅绿色袍,带银带;八品官员服深青色袍,带yu石带;九品官员服浅青色袍,带yu石带,普通老百姓服黄袍,铁带。”

  介绍完改服饰的方案,武则天问:“皇上,你看我这个改法行不?”

  “朕看也都是些无所谓的东西,不过,你觉着行,颁布就是了。”

  改服饰,推行十二条改革方案,不是一下子就做到的事,但皇帝皇后改称天帝天后,却是一句话的事。咸享四年(674年)八月十五日这天,一道圣旨下达,高宗和武则天都改了称呼,此事事先未和文武百官打招呼,弄得大家一时措手不及,打秦始皇嬴政时起,就叫皇帝皇后,这一改成天帝、天后,大家都叫不出口,觉得别扭得慌。别人不敢有忤,太子弘却跑来见高宗。

  “父皇,这皇帝、皇后还能随便改称呼吗,弄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这都是你母后的主意。”

  “什么都是母后的主意,您是皇上,还是她是皇上。--还有,外人都老早传说您要给长孙家族平反,经过我调查,长孙无忌他们也确实是冤枉的,不知父皇何时就此事给天下人一个明白。”

  “这事……这事朕几次跟你母后谈过,可她总是顶着不让办。”

  “父皇,如果您实在不行,儿臣愿意去办理此事,请父皇给我一道追复长孙无忌等人官爵的诏书。”

  “诏书好写,朕恐怕你母后知道了不愿意。”

  “父皇,母后是皇后,理应呆在后宫,整天上朝干政,徒招天下人议论,这一点,希父皇明鉴。”

  “这事朕也知道,你母后确实有点太过份,不过,朕苦于目疾,时常不能视事,你母后也有能力胆识,替朕办了不少大事。”

  “儿臣愿意以后多为父皇分忧,请父皇赐我一道为无忌家族平反的诏书。”

  “行,不过,你还是给你母后打个招呼。”

  “不劳父皇吩咐,儿臣自有分寸。”太子弘讨得诏书后,携太子妃又赶回了京都长安。

  咸亨四年(674年)九月,太子弘根据皇上的诏书,下令追复长孙晟、长孙无忌的官爵,并让长孙无忌的曾孙长孙翼袭封赵国公的爵位。太子弘还特意派人将长孙无忌的灵柩迎回长安,陪葬昭陵。消息传出,许多人都额手称庆,士庶交口盛赞太子弘的能力和功德。

  洛阳宫里,武则天却出奇的平静,仿佛不知道这事似的,高宗也就渐渐地放下心来。这天,常乐公主来访,高宗和她谈起好儿子太子弘。高宗说:“弘儿比朕强,比朕有魄力,办事不像朕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这次给舅父长孙无忌平反的事,他办得很漂亮,我原以为皇后会阻挠哩。”

  “她只是皇后,统领后宫便罢了,朝改大事,本该你做主的。”常乐公主说。

  高宗摇摇头,不置可否,继续谈他的弘儿:“弘儿现在在朝廷中的威望越来越高了。此儿仁孝英果,敬礼大臣鸿儒之士,前次请嫁义阳、宣城,今次又亲自操办长孙家族平反,深得人心。”

  “是啊,”常乐公主点头说:“太子也长大成熟了,办事也老练了,皇上身体不好,你就禅位于他,也好在后宫养养病,多享两年清福。当年高祖退居上元宫,做太上皇,先皇太宗也把天下治理得好好的。”

  “是啊,朕也久有此意,也多少次在公开场合表过态,等朕和皇后、朝臣商量一下,就尽快禅位于太子。”

  与常乐公主谈过话后,高宗下定决心,决定禅位于太子弘。这天晚上睡觉时,他找了个机会,把这事给武则天先说说。高宗体弱多病,而武则天却年富力强,身体正处在如狼似虎的时期,高宗已远远满足不了她,两人也时常不在一个床上睡。这晚,高宗特别和她一起睡,为的就是要和她说说禅位的事。一阵勉为其难的应付之后,高宗躺在武则天的身边,挑开话头说:“想和你商议一件大事。”

  武则天脸往里睡,一动不动也不出声,高宗又提高声音问了一遍,武则天才欠了欠身子说:“我听着呢。”

  “我想……我想……我想到明年正月时,禅位于太子。”高宗吞吞吐吐地说。

  武则天不吱声,仿佛早知道这事似的,她的沉默和高宗预想的不一样,反弄得高宗拿不准她的想法,只得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朕时常有病,政事多委于你,弄得天下人风言风语。朕想弘儿也成人了,不如让他主持朝纲,我们退居后宫,好好过过悠闲的日子,你看这事怎么样?”

  武则天还是不吱声,高宗只得继续说:“弘儿现在的威望日益见长,处事能力也有目共睹,常乐公主也说……”

  这时,武则天猛地转过头,说:“常乐说‘让我统领后宫便罢了’,是不是?”

  “她,她没说这话。”

  “她倚仗长公主之尊说三道四,诋毁天后,其罪不浅,你身为天帝,不加制止,反而和她一唱一和,是何道理?”

  “算了,”高宗不高兴地说。

  “至于禅位一事,先别操之过急。把太子召回来,我要手把手教他,怎样处理政事。再说,十二条改革措施也急需推行,让他过来帮帮我。” “行,你看着办吧,”高宗叹了口气说:“反正朕身体不好,反正是早禅位早好,最好是明年正月传大位。”

  过了几天,即上元二年(675年)四月七日,突然从宫内传出一道敕命:周王妃赵氏出言不逊,即日废为庶人,囚于内侍省的禁闭室。其父赵瓖左迁为栝州刺史,其母常乐公主和丈夫一道前往,两人终生不得回京。

  时老天爷好几个月未下雨。高宗命撤乐,减膳,避正殿,由洛阳宫搬到了合壁宫。太子弘也奉诏从长安赶来,和父皇母后住在了一起。高宗见面就叮嘱儿子说:“朕这几天头痛病又犯了,时常心惊肉跳着从梦中惊醒。一到春节,朕就禅位于你,年前这几个月,你要虚心向你母后学习,看她是怎样处理朝政的。”

  “父皇……”太子弘闻言,伏地哽咽,好半天才抬起头说:“儿臣敢不从命,只是这么快就禅位,儿臣于心不忍,惟望父皇早日康复,以慰儿心。”

  “哎--”高宗叹了口气,爱抚地望着儿子说:“听说你这两天身体也不好,是否找太医看过。”

  “不劳父皇挂心,儿臣只是路上鞍马劳顿,略感风寒,想过几日就会好的。”

  高宗点点头,挥手说:“你先歇息去吧,你母后正在前殿召百官言事,等等你再去拜见你母后。”

  “父皇……”太子弘欲言又止,但见高宗病恹恹的样子,又打消了话头,叩手告辞出去了。

  下午,太子弘拜见了母后,没等武则天问话,太子弘就说:“母后,常乐公主何罪之有,你就背着父皇把她赶出了京城,而且把她的女儿周王妃活活饿死。”

  “此事你怎么知道?”武则天寒着脸问。

  “希望母后不要擅自左迁大臣,降罪皇室宗亲。”

  “你和你父皇说这事了?”

  “父皇正在病中,我没敢和他说,但他迟早会知道的,万望母后再也不要做令父皇伤心的事了。”

  “弘儿,有些事你还不懂,常乐她……”

  “母后不要再为自己辨解了,再者,父皇已决心春节后传大位于我,到年底还有七八个月,这一段时间,恳请母后多在后宫照顾父皇,朝廷上的事由我来担纲,有不决之处再回后宫向母后请教。”

  武则天听了太子弘的话,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地说:“你长大了,不要母亲了。你现在出息了,可以把母后逐出朝廷了。”

  “母后息怒,儿子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母后着想。母后上朝听政,实不合常理,有损于我大唐帝国的形象,有损于父皇母后的清誉。母后退居后宫,可照顾父皇,安享晚年,于国于家,两全齐美,希母后明鉴。”

  武则天忧心忡忡地看着已长大成人的太子弘,好半天才挥手让他离去。

  夜里,武则天躺在床上,难以入睡。她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下午儿子对自己说的话,无异于逼宫。以太子弘的执拗劲,只要他一登大位,他也决不会再容忍自己垂帘听政。失去了权位,失掉了朝堂上的那个宝座,就等于自己半生的奋斗付之东流。太子弘既然不会像其父一样对自己百依百顺,势必要爆发一场母子争夺战,而自己明显的名不正言不顺。难道自己真要退回深宫,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皇太后?不,决不,为了这一天,我付出了多少代价,经历了多少坎坷,双手也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决不能如此善罢甘休!

  黑暗中,武则天伸出自己带血的双手,她审视着,苦想着,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脑海里冒出,她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双手也微微哆嗦起来……她不断地给自己的这个念头找理由,不断地膨胀自己的野心。

  --无毒不丈夫,干大事的人何必顾惜那点凡俗的儿女之情;非同寻常的手段,成就非同寻常的事业;我的性格一直决定着我的命运;亲生儿女中已死了一个,再死一个又如何,反正人总有一死,不过是早走晚走的问题;他死了,我会全力补偿他,追封他为皇帝;越犹豫痛苦越多,倒不如出此狠招定乾坤……

  第二天中午,武则天令人传太子弘来高宗处,一家人共进午膳。席间,高宗为了活跃气氛,讲了几件年轻时的趣事,武则天也极力附合,嘴不闲着地说笑着,可太子弘却默然无语,只喝了小半杯酒,吃了几箸菜,就推说不舒服,向父皇母后告辞,坐步辇回绮云殿去了。

  武则天望着对面空着的座位,叹了一口气,对高宗说:“弘儿身体也不好,动不动就感风寒,这几天听说又不大调和了。”

  “太医会诊了没有?”高宗问。

  “会诊了。只听他们说脉搏不齐,但没具体找出病因,只开了几副中药,现正喝着。”

  “年轻又没什么大病,不过是旅途劳顿,外感风寒而已,多休息,多调养调养就好了。”高宗说。

  武则天点点头,叹口气说:“但愿如此。没有一个好的身体又怎么能担当起统御一个国家的重任。”

  吃过饭,高宗又爬上床休息了,不一会儿,他就沉沉睡去。……此地似曾相识,好像是长安昭陵旁的一座小山,山上树木高大葱郁,林鸟争鸣,前方好像有一面小白幡在雾霭清气中隐约前行。高宗很奇怪,想弄个明白,到底擎幡者是谁,为何光见白幡不见人。他顺着山路,信步追去,他走得快,白幡也移动的快,他走得慢,白幡也动得慢。高宗觉得有些心悸,隐约觉得不妙,这时,脚下已没有正路了,石头蛋子,荆棘疙瘩,一片片一簇簇,十分难行,高宗心里打开了退堂鼓,准备原路返回,谁知一转脸,旁边的古树上,吊下来一条巨大的蟒蛇,蛇头上居然长着乌黑的女人的头发,高宗大惊,连连后退,这时,蟒蛇忽然发出惨然的笑声,红眼睛滴血,张开血盆大口,挺身向高宗扑来,高宗躲闪不及,被蟒蛇一口咬中左臂,疼得高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他惊魂未定,好半天才知道刚才是做梦。

  “来人--”高宗叫着,他想要一巾帛擦擦额上的汗。

  “皇上。”武则天撩开寝帐走进来坐在床边,她双手紧紧握住高宗的手。

  “你怎么在这里?”高宗问。

  “皇上,有件事告诉你,你要沉住气。”武则天一脸严肃地说。“啥事?”高宗顿觉不祥,急忙问道。

  “太子弘突然昏倒。”

  “什么?弘儿怎么啦?”高宗急忙坐起来。

  “弘儿刚才在绮云殿突然昏倒,情况不大妙,现在太医正在全力抢救。”

  “快,快领朕去看看。”

  武则天一招手,近侍过来给高宗穿上衣服鞋袜。在武则天和内侍的搀扶下,高宗哆哆嗦嗦地来到殿外,乘上步辇,直奔绮云殿。还未到绮云殿,就听见殿里一片痛哭声。高宗伸着手,颤抖地问:“吾儿怎么啦?吾儿怎么啦?”

  “皇上,”武则天紧握住高宗的手说:“无论发生任何事,您都要挺住。”

  到了殿前,高宗下了步辇,他已吓得挪不动脚步了,武则天和近侍纷纷劝道:“皇上,还是暂到别殿休息吧。”

  “快……快扶朕进去看我那弘儿。”

  大家只得把高宗连架带扶的弄进去。大殿中央正南北摆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覆盖着紫锦被。床周围,几十个东宫的官员和从人以及太医局的人,正跪在地上,失声恸哭。高宗一见这场面,二话没说,当即晕倒在地,随侍的御医急忙过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武则天急令把高宗抬到别院休息、诊治。

  好半天,高宗才醒来,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武则天,就一把抓住她的手,问:“弘儿呢?弘儿呢?”

  武则天摇了摇头,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地落下来,她俯在高宗的身边失声号哭。高宗已知事难挽回,也不禁失声痛哭。这时,朝廷的文武百官也闻讯赶到,赶来安慰高宗,见天帝天后如此感泣,也都趴在地上哭天抹泪,头磕在地砖上“嘣嘣”直响。武则天首先停止住哭声,抬起泪眼,扫视着众大臣,立即口述圣谕,命侍中姜恪主理太子的丧事,立即准备太子的丧仪。武则天吩咐完以后,高宗也哭得差不多了,他提出立即要去看看死去的儿子,武则天只得命人把他抬到绮云殿。这来回一折腾,一耽搁,天也已暗下来了。绮云殿里已点上了胳膊粗的白蜡烛,守灵人的嚎哭声也变成了嘤嘤的哭泣声。

  高宗在武则天和近侍的搀扶下,颤抖着来到太子弘的灵床前,近侍轻轻地掀开死者脸上的盖布,高宗只看了一眼,就实在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又倒了下来,近侍们急忙把他抬了回去。

  “儿呀,我苦命的儿呀……你怎么……怎么说走就走了……,你让父皇我……何以再有心情……活……活在阳世……”高宗一边哭,一边诉着,大臣们都含泪过来相劝,高宗好半天才止住哭声,诏令太医局的人近前,了解一下太子是因什么病而暴卒的。几个为太子弘诊治的御医战战抖抖地走近来,趴在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个头,方奏道:

  “启奏皇上,太子突患急症,臣等赶到时,人已经不行了。”

  “是何急症?”高宗含泪问道。

  “回皇上,依臣等推测,太子可能患的是绞肠痧。”

  “绞肠痧?四月的天,患什么绞肠痧?就是绞肠痧,也不可能快得连医治的机会都没有?”高宗疑惑地问道。

  几个御医被高宗问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武则天见状,忙对高宗说:

  “绞肠痧的症状是有的,再说太子这两天也自觉不舒服,昨晚上听说又是头痛又是吐酸水。”

  “对,对,娘娘说得对。”几个御医齐声附和着。

  “都退下吧。”高宗无力地摆了摆手,复又歪坐在床上,他直愣愣地盯着殿顶,心中蓄含着巨大的悲痛。

  五月,根据高宗大帝的旨意,朝廷颁发了《皇太子谥孝敬皇帝制》和《册谥孝敬皇帝文》。

  太子弘死后,武则天也写了一篇《一切道德经序》,序文中武则天盛赞了太子弘的贤德,表达了她对太子弘之死“感痛难胜”的心情。太子弘到底是病死还是武则天鸠杀,已成千古之谜。

  太子弘死后的第二个月,即上元二年(675年)六月,高宗的第六子、武则天的次子李贤被册立为皇太子。贤,字明允。永徽六年,封潞王。显庆元年,迁授岐州刺史,其年,加雍州牧,幽州都督。武则天共有四子,最数此子天份高。时始出阖,容止端雅,深为高宗所嗟赏。高宗曾经对司空李勣说:

  “此儿小小年纪,已读得《尚书》、《礼记》、《论语》,诵古诗赋复十余篇,暂经领览,遂即不忘。我曾让他读《论语》,至“贤贤易色”这句时,他再三覆诵。我问何为如此,乃言性爱此言,方知夙成聪敏,出自天性。”

  龙朔元年,徙封沛王,加扬州都督,兼左武卫大将军,雍州牧如故。二年,加扬州大都督。麟德二年,加右卫大将军。咸亨三年,改名德,徙封雍王,授凉州大都督,雍州牧、右卫大将军如故,食实封一千户。上元元年,又依旧名贤。

  太子贤与其兄故太子李弘所不同的是,贤不但文采出众,而且十分留意武功。弓箭、骑马十分娴熟,特别醉心于外出狩猎和打马球。真的是文武双全,朝臣们都认为他有乃祖太宗皇帝李世民的英武遗风。因此,李贤刚一立为太子,高宗就大赦天下,寻令太子监国,参与政事。并派张大安为太子左庶子,刘讷言为太子洗马,全力辅佐太子贤,以期尽快地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帝王继承者。

  与此同时,武则天也加紧推行她的十二条改革措施。其中劝农桑、薄赋徭、给复三辅地,以及禁浮巧、省力役,使农业得到了发展,人民生活得到了改善。广言路、杜谗言、增加京官的薪水、提拔有才能的臣工,使吏治朝政进一步得到改善。

  为了进一步把持朝政,在朝臣中培养自己的亲信,武则天打破常规,不拘一格,亲自面试选拔了一批人才,并根据他们的特长,授以适当的官职。这批人成了武则天的“智囊团”。一般朝臣进入大内须走南门,而此等人奉皇后谕旨,特走北门,时人称之为“北门学士”。

  这批人在修撰之余,同时也为武则天参谋政事,间接或直接干预国事,成为武则天控制朝政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中坚力量。毫无疑问的是,太子李贤监国、处事常受“北门学士”的牵制。这一天东宫的一帮人愤愤不平,太子左庶子张大安密奏太子说:“北门学士,依仗皇后撑腰,其势逼人,于殿下十分不利,望殿下早作决断,从速修撰自己的著作,借以培养自己的亲信重臣,为日后的登基称帝打下基础。”

  太子贤点了点头,但又有所顾虑,他说:“母后为人凶狠,遇事不饶,公开另行修撰,恐招惹母后的忌恨,反于事不利。”

  “殿下何不以‘献上’的名义来做。”张大安说。

  李贤闻言,觉得这主意不错,但也不宜锋芒显露,于是指示张大安选一本书,搞个注释之类的工作,以此名义从而收罗和发现一批人才。

  其后不久,在太子东宫迅速聚集了一帮人,除张大安和刘讷言外,还有洛州司户参军格希元、学士许叔牙、成玄一、史藏诸、周宝宁等人,于仪凤元年完成了范晔的《后汉书》注释工作,并以此贡献给高宗皇帝。

  修撰正在进行时,高宗闻之大喜,手敕褒之曰:

  皇太子贤自顷监国,留心政要,抚字之道,既尽于哀矜;刑纲所施,务存于审察。加以听览余暇,专精坟典。往圣遗编,咸窥壶奥,先王策府,备讨菁华。好善载彰。作贞斯在,家国之寄,深副所怀,可赐物五百段。

  及书成表上之,高宗又敕令赐物三万段,并以其书付秘阁收藏。高宗皇帝的表彰和支持,使太子贤的声望如日中天,其小集团的势力也日益与武则天的北门学士抗衡。同时,太子贤也不断扩充自己的势力,插手朝廷方方面面的工作,秘密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太子贤的举动自然难以逃脱武则天的眼睛。刚解决了对自己有威胁的太子弘,又冒出了更厉害的太子贤。武则天忧心忡忡,彻夜难眠,若任凭太子贤发展,自己到最后难免落个退居后宫的下场,一生的理想,半世的心血就会付之流水。

  黑暗中,武则天咬紧牙,决定再搬掉太子贤,但采取何种措施,武则天着实动了一番脑筋。若采取惯用的下毒的方法,未免让天下人看出苗头,思来想去,她决定先乱了太子贤的阵脚,而后伺机把他换掉。

  主意一定,武则天叫内侍召来在外宫太医局值宿的明崇俨。那位说明崇俨是谏议大夫,何以到太医局值宿?却因明崇俨略通医道,尤精按摩术,名义上他是谏议大夫,实则是武则天的“健康顾问”,在高宗多病,身体虚弱的情况下,明崇俨担负着抚慰武则天的重要任务,其值宿太医局,可以随时等待武则天的召唤。这时间已是半夜午时了,明崇俨早已睡下了,但一听天后相召,明崇俨又急忙爬起来,他刷刷牙,漱漱口,飞快地穿上衣服,随武则天的近侍急速赶到了内宫寝殿。进了殿里,明崇俨的脚步自然放慢,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寝帐前,轻声说道:“天后,您还没睡呢?”

  “进来吧。”武则天说。

  “遵旨。”明崇俨答应一声,进了寝帐,二话不说,照例给武则天施行按摩术。武则天四肢伸展着躺在床上,任明崇俨按摩着。

  “崇俨,半夜里叫你来,你辛苦了。”

  “天后,您对我恩重于山,起我于民间,崇俨万死不得以报天后。”

  “崇俨,你是不是我最信任的人?”

  “崇俨眼里惟有天后。”

  “我想交待你两件事,你能办到吗?”

  一听这话,明崇俨也不按摩了,忙爬在床沿,连磕三个头,眼泪汪汪地说:“崇俨愿为天后肝脑涂地,难道天后还不信任小臣吗?”

  看着明崇俨的一脸的委屈样,武则天挺满意,她坐起来,握住他的手说:“现在我的处境你可能也了解一、二,这些年来,皇上多病,又加上天灾兵祸,大唐的江山风雨飘摇,我不得不从后宫走到朝堂,主持朝政,但因此遭到一些朝臣的议论和忌恨,他们在太子贤面前诋毁我,怂恿太子培养自己的势力,明里暗里地和我对着干,不听我的谕旨。想想我有多么的伤心,这些年来,我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日理万机,尽心尽意地为了大唐,为了太子。可现在太子贤大了,成人了,竟打算把我撇到一边,我,我好伤心哪……”

  “天后英才天纵,高宗多病,独撑危局,天下有目共睹。尤其是现在正在推行的‘建言十二条’,更是让士庶额手称庆。太子贤不知好歹,不念母恩,实在可恶,臣要代表天后当面责问太子。”明崇俨气哼哼地说。

  “当面责问,未必起什么好的效果。”

  “那怎么办?反正我明崇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后受委屈。”

  “是啊,可他是我的儿子,我又能怎么办呢?”武则天唉声叹气地说着,她捏了捏明崇俨的手,望着他的一双小手,万分感慨地说,“等太子一旦登基,恐怕我就没有能力留你在后宫了,也没有福气享受你的按摩了,甚至你也不可能当这个正四品谏议大夫了。”

  “天后,这怎么办?崇俨可不愿离开您啊。”明崇俨说着,又从眼角淌出两行眼泪来,“天后,你还有三个儿子,干吗要让李贤这个不孝子当太子?”

  “崇俨,你会相术,你看谁当太子合适?”

  明崇俨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说,“天后,英王李显当太子比较合适。他比较听您的话,听说他的妃子赵氏死时,他毫无怨言。”

  武则天点点头,这才慢慢道出了深夜召明崇俨的真正意图。“崇俨,更换太子一事你和我说还不行,关键还是要说通皇上。”

  “当然!”明崇俨拍着胸脯说,“臣有时候说些话,皇上还是比较相信的。”

  “不过现在时机还不到,你必须先这样--”武则天凑近明崇俨,悄悄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明崇俨听得连连点头,又连连竖起大拇指,万分佩服地说,“天后,您太英明了,您才是真正的皇帝。”

  “崇俨,这话可不许乱说。”武则天故意板着脸说。

  “不乱说,不乱说。”明崇俨又把手搭在了武则天的大腿上,异样的眼光盯着她的脸,边抚边说,“崇俨一定按天后的意思办。”

  “好了。”武则天拿掉明崇俨的手说,“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困了。”

  一听这话,明崇俨无可奈何地爬下床,穿上鞋,恋恋不舍地走了。散布谣言是明崇俨这类人的拿手好戏,他像拿着火种在草地上烧荒一样,这点一下,那点一下。不久,宫中迅速传开了这样一则离奇谣言,说太子李贤不是武皇后的亲生子,其母乃是与高宗有染的韩国夫人。

  流言总是有点现实依据的。永徽五年十二月十七日,武则天在前往昭陵的路上,早产生下了太子李贤。上年年初,武则天才生下长子李弘,在李弘和李贤之间,武则天还生过一女,即被其亲手扼杀的长女。如此算来,武则天是两年生三个孩子,能有这样的可能吗?一个皇后能在身怀六甲、且已临产的情况下,外出颠簸去拜谒昭陵吗?且如果说李贤是早产,这样一个不足月的婴儿在寒冷的路途上生产,能存活下来吗?

  流言家的种种疑问,证明了李贤并非武则天亲生,那么谁是李贤的生母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与高宗有染的武则天的胞姐韩国夫人。当初,为了避免韩国夫人和高宗私生子的丑闻,将李贤秘密充当武则天的孩子养在宫中,保住了高宗的一支血脉。谣言终归是谣言,其漏洞百出也是自然的。试想想,以武则天的性格,怎么会容忍一个不共戴天的情敌的儿子,长期窃居在自己的身边,且屡迁高位,直至升为皇储太子。

  谣言尽管是谣言,但它的影响力破坏力却不可小瞧。太子集团的一些势利之徒听到这个谣言后,都疑神疑鬼,失去了干劲,觉得跟着太子贤不再会有什么好的前途,说不定因此会连累自身。因此,一些人纷纷打退堂鼓,相继离开了东宫。同时,一些朝臣和部门也看出了苗头,也都对太子贤另眼相看,渐渐地,太子贤的势力萎缩了,一些政令也行不通了。太子贤焦虑万分,找来太子左庶子张大安在密室里商讨对策。

  “张大人,这则谣言是从何而来?又因何而生?”

  “殿下,此谣言乃自宫中传出。臣已启奏天后,请她务必查究,以消除影响,可天后光答应不行动,臣以为……”张大安说了半截话又停住了。

  “以为什么?快说!”太子贤有些急躁地问。

  “臣以为这是天后故意而为之,据臣从侧面了解,此谣言乃起自谏议大夫明崇俨的口中,而明崇俨又和天后走得最近。”

  “天后布此谣言,意欲何为?”

  “臣自忖这是天后权欲过重,深嫉殿下英才,以谣言来瓦解殿下的势力。”

  “如之奈何?”太子贤焦急地问。

  “天后已临朝听政近十年,朝中亲信众多,其势不浅。且天后残忍好杀。以我东宫的势力,还不足与其抗衡。臣以为殿下不如以退为进,以守为攻,避其锋芒,静待时日。”

  “我乃一国储君,岂能龟缩东宫,无所作为?”太子贤生气地说。

  “殿下。”张大安望了望紧闭的密室门,悄悄地说,“殿下,前有李弘之鉴,不得不防啊。”

  “那,我该怎么办?”太子贤想起大哥李弘的暴卒,觉着张大安说得有道理。

  “天后所虑是,殿下的文武英才。殿下不妨表面上花天酒地,游戏玩乐,而暗地里培植势力。总有高宗大帝传位的那一天。”

  “说得有道理。公开对抗,无异于加深矛盾,母子相残。倒不如依卿之计,静待时日。”

  太子李贤主意一定,自此以后作风大变。也不见他找人编撰、讨论学问了;也不见他骑马射箭了,操练武功了;也不见他上朝处理政事了。而是整日沉湎于酒色之中。东宫里,一天到晚,都是丝竹之声和女人的欢笑声。密探把太子堕落的行为迅速密报给武则天。武则天还不大相信,这一天,她在一大帮近侍的簇拥下,突然来到东宫。

  东宫门口,两个看大门的卫兵正蹲在墙根晒太阳,见天后率人过来,急忙捡起旁边的枪,立正敬礼,其中一个还要先行进去禀报,让武则天的卫士给制止了。一行人长驱直入,直奔东宫的大殿。离大殿老远就听见吹拉弹唱的声音,及推门进去,只见宽阔的大殿里,炉火熊熊,暖意如春,十几个半裸的女人正在翩翩起舞,而太子贤左手揽着一个美女,右手端着酒杯,正哈哈大笑,其娈童户奴赵道生正蹲在太子贤的脚边替他捏摸着大腿。

  众人各玩各的,仿佛没有看见天后等人来到。直到武则天的近侍大喝一声,旁边的吹鼓手才停下手中的活,众人也把眼光一齐投向门口,见是天后来了,这才惊慌失措地急忙跪下来请安。太子贤把手中的杯酒干了,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没走几步,又一个趔趄闪倒在地,他在地上跪下,咬着舌头说道:“儿……儿臣……见……见过母后。”

  武则天看了地上的太子贤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半天不吱声。太子贤于是爬起来,嘻皮笑脸地说:“母后,你怎么有空……来……来东宫看我?”

  武则天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太子贤,半天才问:“你一个月这样玩几次?”

  “一个月……”太子贤歪着头,想了想,说:“一个月也就是十次八次,让……让母后见……见笑了。”

  “你这样玩法,东宫政务又怎样处理,你可有好几天没上朝了。”

  “东宫说有事也……也有事,说没……没有事也没有事,至……至于朝廷上,有母后在,也……也就足够了,儿……儿臣只……只想多……多抽空玩玩。”

  武则天冷峻地看着太子贤,眼里射出寒光,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身为太子,万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因一时气盛,而断送大好前程。”

  看着太子贤醉酒的样子,武则天也不再说什么,一转身,领着一帮人径自走了。

  这一天,明崇俨奉武则天之命,去见病中的高宗。自太子弘薨后,高宗因为伤心过度,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时常卧病在床,不能视朝。明崇俨来时,高宗刚喝过药,正靠在枕头上歇息。明崇俨小心地走过去,给高宗轻轻地按摩着。

  “明爱卿,从哪里来?”高宗有气无力地问道。

  “回皇上,臣从景泰殿里来。”

  “见到天后了吗?”

  “回皇上,天后正在景泰殿和朝臣们一起处理政要,特叫臣赶过来侍候皇上。”

  “朕卧病在床,不能视事,一切全靠天后了。明爱卿,天后这两天身体还好吧。”

  “回皇上,天后这两天,时常……时常……”

  “时常什么?和朕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天后这两天时常暗自抹泪。”

  “天后怎么啦?”高宗欠了欠身子,问。“还不是为了太子贤的事。”

  “太子贤还是那样耽于玩乐,不问政事么?”

  “可不是。天后把《少阳正范》、《孝子传》送给太子读,希望他改邪归正。可太子置若罔闻,不思改悔,依旧我行我素,成天醉醺醺地,张妓奏乐,且数名男女杂居,致使东宫迭出丑闻、朝臣失望。”

  “那张大安、刘讷言成天都干些什么?”高宗生气地问道。

  “张大人、刘大人也不是不劝谏,但太子像中了邪似的,谁的话也不听。以臣看,长此下去,太子非毁了不可。”

  “这孩子原来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当了几天太子就变样了。明爱卿,你给朕分析分析,这是什么原因。”

  明崇俨一听高宗问这话,正中下怀,遂即展开如簧之舌,侃侃而谈:“夫人生天地间,福禄运命早已确定。若不顾天命,强拉硬扯,势必与天相违,官鬼犯身。臣观太子贤命相不佳,根脚不正,不堪承继大位。今为皇储,实与其命相失脱,因而克害刑冲,由福德旺相转至冲破伤坏。此所谓本宫旺相,周文王创八百年之基;大象休囚,秦始皇遗二世之祸。皇上圣明,不可不察,臣忠心事君,虑及此事,也不可不言。”

  “你是说太子贤不堪承大位?”高宗惊问道。

  明崇俨看着高宗,严肃地点了点头,高宗于是思前想后,疑神疑鬼起来,又问明崇俨:“故太子李忠、李弘难道也是无福承大位?”

  “从命相上来看,应该是这样的。”

  “那--现在只有英王李显、相王李旦可作为太子的候选人,明爱卿看看,此二子谁最能承继大位?”高宗小心地问道。

  “这个吗……”明崇俨煞有介事地扳着手指头算起来,口里还念念有词,好半天才说:“英王殿下相貌和先帝太宗最相似,其高贵自不待言,但臣观相王殿下的相貌却更加不同凡响。”

  “英王和相王到底谁最堪承大位,总不能两个人都立为皇储吧。”高宗生气地说道。

  “回皇上,臣确实也难以一时分清楚,不过,皇上可以组织一次考试,以测出两位殿下志向。”

  “考试?怎么考试?”

  “皇上,现在正是隆冬季节,上苑里一派肃杀残败的景象,此情此景,也最能考验一个人的意志。皇上不妨组织一次游苑,让朝中大臣作陪,命英王、相王两位殿下现场作诗,以诗作论人品,以诗作评高下。不知皇上以为臣这个想法如何?”

  “有道理。”高宗连连点头,问明崇俨:“这件事你和天后说了没有?”

  “没说,没说。若不是皇上您问我,臣岂敢乱言。”

  “这样吧,你告诉天后,等哪一天朕身体好些,天暖和些,我组织一次游苑会,现场测试英王、相王。以决定新太子的人选。”

  “遵旨!”明崇俨响亮地答应着。他这次圆满地完成了武则天交代的任务,心里不禁有些得意,手因此而微微发抖,他怕高宗再看出什么来,于是叩头向高宗告别,一溜烟奔向景泰殿,向武则天复命去了。

  这天,高宗觉得身体好一些了,便登朝视事,临散朝,高宗让明崇俨宣布口谕,即到明天上午,群臣及英王、相王随天帝、天后游上苑。

  口谕刚一宣布完,群臣就议论纷纷,有的说大冷天的游什么上苑。有的说,上苑现在没花没朵的,有什么看头。这时,武则天拍了拍御案,众人才住了口,一齐把目光投向御座上的武则天和高宗。武则天训斥道:“天帝好不容易有此兴致,将游上苑,众卿不仅不附合,却还说三道四,成何体统!”

  见群臣被训得低着头不说话,武则天又一拍御案说:“不就是嫌上苑无花可赏吗?来人哪--”

  “在!”旁边的内侍响亮地答应着。

  “笔墨伺候!”

  “是!”

  群臣不知武则天搞的什么名堂,都伸长脖子向御案上看,只见武则天擎笔在手,饱蘸浓墨,“刷刷刷”地写了一首诗。写完后,内侍拿过来,当庭念道:

  明朝游上苑,

  火急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

  莫待晓风吹。

  武则天看了看群臣,笑着说:“众爱卿想看上苑花开,所以我写了这么一首诗,我想试试我的旨意,看上苑的百花是否能遵命。”

  明崇俨拿过内侍手中的那首诗,举在头顶,一脸的严肃,大声地说道:“天后乃仁明之主,英才天纵,金口玉言。百花奏制,定然会及时绽放。”

  群臣面面相觑,齐声附和道:“天后英明,百花奏制,定然会及时开放。”

  第二天早朝后,群臣如约奉旨随天帝天后前往上苑。英王李显和相王李旦因不习惯早起,此刻正哈欠连天,打不起精神,显哥对旦弟抱怨着说:“这早朝和游苑,四更天就起床,真受不了。”

  “显哥,此是父皇谕旨,你还是少说几句话,让母后听了,会有你的好看。”

  过了清阳阁就是上苑,众卿跟着高宗的步辇缓缓地走着,这时,打前站负责安全检查工作的一个御前带刀侍卫,急匆匆地赶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拦住高宗的步辇,面色惊慌结结巴巴地说:“启奏圣上,上……上苑有异象。”

  “异象?何种异象?”高宗忙欠起身问。“上……上……上上上……”

  “别激动,慢慢说。”

  “上苑百花开放,俨然春天,臣……臣……”

  “真的?”高宗睁大眼问。

  “臣不敢欺君。”

  “快点,快点。”高宗催动着步辇,和众朝臣一起,直奔上苑。过了清阳阁,众人眼前一亮,脑子里一阵眩晕,都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大张着嘴,高宗似乎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惊异中,高宗和众朝臣走到了上苑。但见满苑花团锦绣,异香扑鼻,万枝千朵,一齐绽放……浅紫的是杜鹃,粉红的是蔷薇,嫩白的是雪球。……各有深浅不同的颜色,各有浓淡沁脑的芬芳。更有一枝纵横而出的玫瑰花的枝条上,竟然蹲着一只毛羽灿烂的小鸟,正掸开着丫叉的舌头,宛转啼叫……

  天后的一首诗,居然能夺造化之功,令百花开放,这太不可思议了。众朝臣在兴奋和惶恐中,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武则天,又不约而同地颤粟着俯伏下去:

  “天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却表现得神色恬和,不为所动。她微微地笑着,面朝东方,挺胸而立。初升的朝阳在她的脸上洒下一层金色的光辉,把她装扮得更加光彩夺目,神秘伟大,非同凡俗。

  武则天在朝臣山呼万岁中,缓步走到高宗的跟前,搀着他的胳膊,轻声地说:“皇上,请巡幸上苑百花。”

  高宗直愣愣地看着武则天的脸,似乎没听着她的话,武则天只得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高宗才从惊诧中醒过神来,连声答应着:“巡幸,巡幸。”

  穿行在百花丛中,众朝臣眼望着寒风里的花朵,惊魂未定,不敢多言。就连高宗也好像第一次认识武则天,不时地偷偷看她一眼。武则天佯作不知,只是一味地高谈阔论,大谈文学艺术。及到了上苑中间的缀琼亭,武则天才拍了拍脑壳,好像刚想起来似的,对高宗说:“不是要考一下显儿和旦儿的诗才吗,就在这儿考吧。”

  “行,行。”高宗急忙答应着。

  “明爱卿何在?”武则天问道。

  “臣在。”明崇俨急忙从人群中走出来,一夜未睡的他,两眼熬得通红。

  “传皇上和我的口谕,令英王、相王各献诗一首,以记此景,任何人不准帮他俩捉刀代笔。”

  “遵旨。”明崇俨答应一声,就人前人后地去找那英王和相王,远远地看见俩小子正摘花折枝地闹着玩呢,明崇俨心疼地跑过去劝阻说:“两位小王爷,这好不容易开的花,可不能乱摘。”

  “你敢管我的事?”生就任性的英王李显吊愣着眼说。

  明崇俨笑嘻嘻地说:“天后让我传旨给二位王爷,令你俩立即以游上苑为题材,各作诗一首,以献天帝天后。”

  “作诗,作什么诗?”李显瞪着眼说,“我们最头疼的就是作诗,你得帮帮我们。再说,你成天跟着天帝天后,也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格调的诗。”

  “这--”明崇俨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李显和李旦急忙抢过来翻看,见都是些轻松谑趣的打油诗,相王李旦疑惑地问:“天皇,天后喜欢这样的诗?”

  “当然!”明崇俨振振有词地说:“人有正经的一面,又有闲适的一面。今天帝天后闲逛上苑,以这样谐谑诗呈上,天帝天后准高兴,这也是我这几年侍上得出的经验。”

  “行,就照他的意思办,从书里一人捡一首记住,等会抄出来献上就行啦。”英王李显不耐烦地说。

  四句的谐趣诗好记,俩王子摇头晃脑,几遍就记得差不多了。明崇俨把那本小册子收起来时,郑重地叮嘱他俩说:“两位小王爷,天帝要问,可千万别说诗不是你俩做的。如若不然就会犯欺君之罪,会受到重罚的。”

  来到缀琼亭,两王子胸有成竹地讨来纸笔,“刷刷刷”,立即各写了一首诗。然后呈献给高宗。见两个儿子才思如此敏捷,高宗心里略为宽慰,传旨让近侍当众朗读给自己听。近侍高声念道:

  咏牡丹

  英王李显

  朵朵都比碗口大,

  百花丛中最数她。

  白的白来红的红,

  思春娘子找老能。

  刺玫瑰

  相王李旦

  扎手扎手真扎手,

  一根毛刺皮里走。

  大红脸盘不让沾,

  一天两天七八天。

  没等近侍念完,多数朝臣就憋不住了,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但见高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众人忙又止住笑声,有几个擅长拍马屁的人,忙上前贺道:“两位小王爷以俗示雅,皮里阳秋,诗里诗外都表现出超常的智慧,独特的个性。实为国家之栋梁,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天后寒冬催发百花,群臣向其山呼万岁。两王子却呈献如此不伦不类的诗作,使选拔皇储的考试,变成一场闹剧。高宗只觉得嗓子眼发干发咸,眼前直冒金星,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上……

  等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除武则天外,尚有宰相郝处俊、李义琰等四、五个忠心的老臣围绕在身边。见高宗醒了,都急忙围过去,眼含热泪看着高宗。高宗一一凝视着他们,半晌不说话,倒是武则天走过来说:“几位爱卿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明天还要早起上早朝。皇上现在已经没事了。”

  经武则天的再三催促,几位老大臣才别了高宗,抹着眼泪走了。这时,武则天也觉得乏累了,就指示旁边的明崇俨说:“明爱卿,你安排太医局的人继续给皇上诊治,晚上陪皇上说说话。我的意思你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明崇俨心领神会地看着武则天,响亮地答应着。武则天俯身过来,关心地用手在高宗额上拭了拭,对高宗说:“我先到后殿休息一会儿,有事他们会叫我。”高宗看着她无语,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等武则天走后,明崇俨忙凑近高宗,给他活动活动脚,活动活动手,又装模作样地给他再把一次脉,才自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高宗说:“皇上,您已经无大恙了,是不是稍微吃些饭?”

  高宗摇摇头,只是双目无神地,呆呆地望着寝床上的盘龙雕饰。

  “皇上,你是不是还有哪个地方不舒服?”

  见高宗默然不语,明崇俨停顿了一下,又问:“皇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见高宗仍不语,明崇俨深吸了一口气,眼窝里就蓄满了泪水。他泪眼婆娑地面对高宗,带着哭腔说:“皇上,你有话就说。作为臣子不能为君分忧,臣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呀。”

  性情温厚的高宗果然为明崇俨的泪水所打动,他从沉默中返回神来,长叹了一声,说:“没想到两个王子的才能是这么差。”

  “是啊。”明崇俨附和着说:“相王和英王的才能,与太子贤比起来,连一半也比不上啊。可太子贤现今又是这样自甘堕落。”明崇俨不说这话则已,一说这话,高宗的眼泪又下来了,他拉着明崇俨的手,眼泪汪汪地问:“明爱卿,你说说,难道上天真要亡我李唐?”

  “皇上,犹记得先朝李淳风的预言否?”明崇俨不失时机地问。

  “什么预言?”

  “当年武后蒙召入宫,李淳风奏云:‘后宫有天子气。’太宗召宫人阅之,令百人为一队,问淳风,淳风云:在某队中。太宗又分为二队,淳风云:在某队中,请陛下自拣择。太宗不识,欲尽杀之。淳风谏不可:‘陛下若留,虽皇祚暂缺,而社稷延长。陛下若杀之,当变为男子,即损灭皇族无遗矣。’太宗遂止。”

  “你这事是听谁说的?朕怎么不知道。”

  “皇上,此事传闻由来已久,且圣上自小就居住在宫中,难道不闻此事?”

  高宗摇摇头:“先帝太宗生前从未和朕说过此事,这事大概又是民间谣传吧。”

  “皇上,臣仰观天象,发现帝星昏暗,后星辉耀……”

  “你还会观天象?”高宗打断明崇俨的话问。

  “臣自幼得过异人相授,医道、卦术、天象等,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臣这几天,夜不成寐,思虑再三,想斗胆向圣上进一言,此言圣上若能采纳,必将上保社稷永存,皇祚久长,下保风调雨顺,万物苍生。”

  “什么纳言有如此大的妙用?”高宗不解地问。

  “请圣上赦臣无罪,臣方敢斗胆进言。”

  “赦你无罪,快说吧。”

  明崇俨见四周除了几个宫婢,宦者之外,并无其他王亲大臣,且欺高宗身体多病,性情宽厚,依仗背后有武则天撑腰,于是狗胆包天地说道:“臣斗胆请皇上禅位于皇后。”

  “为什么?”一听这话,高宗惊得从床上坐起来。

  “臣明崇俨出言惊驾,死罪!死罪。”明崇俨跪倒在地上,连磕了二个响头,又趁势往眼皮上抹了一些唾沫,带着哭腔说:“但臣又不得不说,不说无以报陛下对臣的知遇之恩也,不说无以尽正谏大夫之职也。”

  见高宗不理他,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明崇俨接着说:“禅位于皇后,可顺天应人,保皇上玉体安康,皇太子重新振作……”

  “若禅位于皇后,我李唐天下岂不是完了。朕百年后,又有何脸面见列祖列宗于地下。”高宗说。

  “武后称帝,太子仍将是太子,等十年八年以后,天下安定,武后仍推位于太子,退居后宫与陛下安居天年,那时李唐天下仍将是李唐天下,有何不可?”

  明崇俨的强聒不休,弄得高宗头脑又昏沉起来,一时理不清头绪,只顾哼哼着,好半天才问:“这……这能行吗?”

  “皇上--”明崇俨又伏在地上,带着哭腔说,“天命不可违啊,若不让武后称帝,几位皇子殿下定然沉沦不保。且武后才能非凡,治国有才。远的不说,单说现在的‘建言十二条,’给国家带来多大的好处啊,人民逐渐摆脱了饥馑,国库逐渐得到了充实。皇上,应早下决心,痛下决心啊!”

  “这--”高宗觉得也有些道理,于是说,“朕倒不在乎这个帝位,只是若禅位于皇后,必遭王公朝臣的反对。”

  “皇上,您没和他们说,怎知他们会反对。臣恳请皇上明天早朝时,向王公朝臣提出‘禅让’之议。”

  “提好提,不过此事是否先和皇后商量一下。”

  “皇上,皇后与您情深义笃,必不会接受‘禅让’之义,但若朝臣们赞成,想皇后最终也不得不接受大位。”

  “等明天早朝时再说吧。”高宗挥挥手说,“朕也要休息了,你退下吧。”

  “是。”明崇俨倒退着,恭恭敬敬地走出高宗的寝殿,然后又一溜烟奔向武则天的寝殿,邀功报喜去了。

  第二天早朝时,几位老臣见病中的高宗也来了,纷纷含泪探问病情。

  宰相郝处俊埋怨道:“陛下,您有病在身,为何又起得这么早,为何不在后宫休息,让臣子们担忧。”

  高宗看这些忠忱的老臣们,亦有些心酸,即令近侍给几位老大臣看座。

  见皇上当廷赐座,大臣们感动之余亦惶恐不安,有的眼瞅着高宗旁边的武则天不敢坐,有的斜坐在御凳上,始终坐不安稳。见高宗欲言又止,不住地长吁短叹,武则天故意问道:“皇上好像有什么事吧?”

  高宗点点头,手抚在龙案上,深情地一一看过他的臣子们,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说道:“众位爱卿,朕有一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大臣们见高宗神态举止有些异样,都心中无数,不敢应承他的话。倒是明崇俨心里有数,出班嚷道:“陛下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保证遵旨。”

  高宗不理他,只是眼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几位老臣吞吞吐吐地说:“朕……朕……朕欲禅大位于武皇后,何如?”

  “啊?”众大臣一听,都惊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有宰相郝处俊还比较镇定,立即叩首奏道:“陛下,禅位于皇后乃何人的主意,此人可即刻捕杀!”

  “是,是……”高宗两眼在文官队伍中搜寻着明崇俨,吓得明崇俨“滋溜”一声闪到了人群的背后,还没等高宗说出他的名字,朝臣们都已缓过劲来,除了武则天的几个死党外,都纷纷跪倒在地上,有的大声劝谏,有的失声痛哭。

  另一个宰相李义琰站在人群前面,手指着嗡嗡响着的一大片跪着的臣工们,慷慨激昂地说:“陛下若再说一句这样的话,臣等将立即碰死在朝堂上。”

  望着这激愤的场面,高宗手足无措,嘴里“朕朕朕”地嗫嚅着。只见郝处俊接着又说道:“高祖、太宗出生入死,积功累仁,费尽千辛万苦,方挣得这大唐的赫赫基业,及至陛下,仅历三世。而陛下却不加珍惜,不以为贵,臣等人实在、实在是难过啊……”

  “请陛下万勿再说此事!”群臣异口同声地含泪请求道。

  武则天见这场面和自己估计的大不相同,没想到有这么多的人坚决反对这件事,知道事办不成了,其势不可阻,直如滔滔黄河水。也离座起立,含着眼泪说:“陛下禅位于臣妾是陷臣妾于不义也。臣妾上朝听政,乃为陛下分忧也,万望陛下不要有别的想法,恳请陛下收回此动议。”高宗见状,只得长叹一口气,伸出胳膊,让近侍扶着,下朝回宫去了。

  后宫里关于李贤是否是皇后亲生子的谣言,武则天寒冬催发百花,英王和相王赋诗比才能,父皇高宗的当场昏厥,朝堂上禅位皇后的动议。

  --这一连串的事件让太子贤再也坐不住了,再也顾不上喝酒张妓,装疯卖傻了,他立即密令自己在京城各处的情报人员火速弄清这些事件的来龙去脉。不久,各处把侦知的情况都报了上来。密室里,太子贤一拍桌子吼道:“都是那个叫明崇俨的老小子干的,此人不除,国无宁日,我东宫无宁日!”

  “殿下,这明崇俨还经常出入后宫。现在外间已有谣传,说他和皇后如何如何。此人不除,不但危害社稷,而且还给太子脸上抹黑。殿下只要一声令下,我保叫这老小子活不到明天。”太子的户奴赵道生说。

  太子贤沉吟一下说,“道生,你先把明崇俨每天的活动规律掌握,然后听我的命令再下手。”

  “殿下,明崇俨的活动规律早已掌握在我的手中。望殿下早下决心,早除此贼,不然,再等几天,他不定又干出什么坏事来。”

  “好!你准备行动吧。第一,务必一举除掉此贼,第二,要做到干净利索,不留痕迹,完事后立即撤出。”

  “放心吧殿下。”说着,赵道生钻出密室走了。

  太子贤一个人在密室里静坐了一会,思前想后,觉得装疯卖傻仍不是避祸的好办法,随时随地仍有被废黜的可能。决定采取以进为退的方法,主动出动,主动寻找机会。主意一定,太子贤叫人把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又穿上英武合体的戎装,去长生殿看视父皇。

  长生殿里,高宗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想不出个好头绪,一听说太子贤来看他,忙从床上坐起来,劈头就问跪在地上的儿子:“这一段时间你怎么不来看朕了?听说你……”

  “父皇,”太子贤站起来,弯腰准备给高宗穿鞋,让高宗制止住了,高宗说:“你站好,让父皇看看。”

  高宗上下仔细打量着儿子,见儿子一身戎装,神采飞扬,还像过去一样,拥有火热的目光,勇敢的面孔,宽广的额角,一点也不像沉湎于酒色的样子,不禁大惑不解,问:“贤儿,人都说你整天沉湎于酒色,不能自拔,是不是有此事?”

  “父皇,您看我像一个甘于堕落的人吗?”

  “不像,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他们说我什么?”

  “说你脸面浮肿,骨瘦如柴,两眼无光……”

  “父皇,你整日病卧深宫,难免有小人在您面前诋毁我。贤是父皇的好儿子,贤决不会做出让父皇失望的事。”

  “贤儿,听说你变坏了,父皇没有……没有一天能睡好觉啊……”高宗说着,拉住太子贤的手哭了起来,“……看你还是过去那种英武的模样,父皇……父皇心里是多么地高兴啊。”

  “父皇要善保龙体,且莫过度哭泣。”

  太子贤小心仔细地帮高宗擦着眼泪,高宗乖乖地享受着儿子的孝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了,问:“这些日子,为何不上朝,不过问政事?”

  “父皇,母后临朝,凡事多强自决断,儿臣几无可发言之处。因此退居东宫。”

  “孩儿,你退居东宫,可知最近朝中发生了多少事。”

  “儿臣都知道,且明白这些事件的真相。”太子贤于是凑近高宗,把寒冬催百花的把戏,英王、相王打油诗等秘密都和盘托出。高宗听了大惊,急问儿子是怎么知道的。

  “父皇,您也别问儿臣是怎么知道的,您也别再去责问母后了。父皇您悄悄地知道,心里有数就行了。”

  “难道你母后真的处心积虑想当皇帝?”高宗有些害怕地说。

  “父皇,如今您因病不能正常上朝视事,所以给一些人以可乘之机。父皇现在就应该让儿臣多分担朝政。”

  “贤儿说得对,这样吧,你明天上朝,朕即诏令天下,令你监国,所有政事皆取决于你。”

  “谢父皇恩遇。”

  调露元年(679年)五月,李治下诏令太子李贤监国。不久明崇俨被暗杀在回家的路上。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嗅觉灵敏的武则天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一面派人监视李贤的举动,追查剌杀明崇俨的凶手,一面在朝中任命与太子贤有隙之人,来牵制太子贤的手脚。

  面对母后武则天的步步进逼,太子贤和东宫的太傅们焦虑不安,接连在东宫的密室里召开秘密会议,商讨对策。太子贤说:“拘捕了赵道生,下一步就可能轮到我,以母后的性格也决不会轻饶于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我打算秘密筹备一些兵器铠甲、招募一些江湖勇士,必要时突入后宫,逼母后归政。”

  一听这话,太子太傅张大安吓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不由自主地摸摸项上的人头,颤声地说:“殿下,此……此事万万不可为。一来危险性大,二者一旦事败,殿下与臣等人的家眷老小必然徒遭祸害。臣以为殿下还是退居东宫,佯装沉湎酒色,以此避祸为最好。”

  “避祸避祸,能避得了吗?”太子贤恼怒地说:“沉湎酒色,更授人以口实,前段时间,就因为这些,我这个太子差点又被废掉。”

  “殿下不如无为而有为,具书向皇后请罪认错,讷言以为皇后还是会顾念母子之情的。”太子洗马刘讷言献计说。

  太子贤点了点头,决定采取两步走,一是建立自己的私人武装,积极备战;二是如刘讷言所言,以哀愍之心,去打动和麻痹武则天。于是,太子贤也不去上朝了,除给母后武则天写几封请罪认错的书信外,每天就是呆在东宫里,歪躺在坐床上,看舞女跳舞,听乐工奏乐。

  密探把太子贤的举动汇报给武则天,武则天冷笑了一声。即刻赶往后宫去见高宗皇帝。

  “皇上,金吾卫已查明杀害明崇俨的凶手。”见高宗不说话,武则天接着说:“此凶手名赵道生,乃是东宫的户奴,据他交代……”

  “不会是贤儿指使的吧?”高宗打断武则天的话问。

  “审问还在继续,目前还不清楚。据这赵道生交代,东宫内政混乱,蓄养的许多户奴皆为所欲为,拉帮结派,私藏武器。我想派人去搜检东宫,查出这些不法之徒,肃清东宫,否则贤儿就慢慢地被他们带坏了,最近又不去上早朝了。”

  “又不上朝了?”高宗惊讶地问。

  “对。贤儿都是被那一帮户奴哄骗的,疏于政事,耽于酒色,请皇上速下圣旨,着人搜检东宫。”

  “这……不如让贤儿自己处理吧。”高宗说。

  “他能处理他早就处理了,臣妾恳请皇上从教子成人的角度出发,不袒护孩子,速下搜检东宫的圣旨。”

  高宗被逼无奈,只得点了点头,还叮嘱武则天说:“一是不要惊吓了贤儿,只查户奴不查其他,二是向贤儿事先通报,说明情况,取得贤儿的谅解和同意。”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做到的。”武则天说着,便急匆匆地走了。一眨眼的功夫,宰相薛元超、裴炎和御史大夫高智周各带着本府甲士,联合程务挺和他率领的羽林军,迅速完成了对东宫的包围,一场大搜查开始了。

  薛元超等人高举着圣旨,长驱直入,东宫的左右卫士不敢阻挡。无可奈何的太子李贤也被程务梃的手下逼到了一间屋里,软禁了起来。

  “报--”一位羽林军的队正气喘吁吁地赶到东宫大殿,向薛元超、程务挺等几人磕头:“我部在东宫马厩里搜出大批军用铠甲!”

  “铠甲?”薛元超看了裴炎等人一眼,急问那个队正:“有多少套?”

  “回大人,我的人正在点数,估计有好几百套。”

  “好几百套?”薛元超一挥手,“走,看看去。”

  一行人赶到马厩,果然看见地上摆放着一套套崭新的铠甲,十几个羽林军士正在查数。一会儿,查清楚了,共计四百八十八套。薛元超对裴炎等人说:“你们先在这继续搜查,同时审问相关人员。本官先去武皇后那里,把铠甲的事汇报一下。”

  后殿里,正在焦急等待搜查结果的武则天,一听薛元超关于东宫搜出铠甲的汇报,如获至宝,面露喜色,急问:“还搜出其他东西没有,比如刀枪兵器之类的?”

  “暂时还没有。”

  “行,有这五百副铠甲就够了。”武则天说着,面露杀机,命令薛元超,“你先过去,把太子和他的手下带至大理寺,严加审讯,严加看管。我去找皇上商量处理的办法。”

  薛元超走后,武则天坐在龙案旁静静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乘上步辇,来到后殿,面见高宗。

  “皇上,东宫后厩搜出近五百副崭新的铠甲。太平盛世,私藏如此众多的武器,其谋反之心昭然若揭,请圣上即刻下诏废其太子称号,待查清事实,再行治罪。”

  “没有这么严重吧?”高宗说:“太子东宫本来就有左右卫卒护卫,存些甲胄器仗,也是正常的,也算不了什么。当面说说他,让他以后注意就行了。”

  “皇上,据东宫的户奴交代说,李贤早就暗暗准备着甲胄器仗,准备伺机突入中宫,武力逼圣上退位。他为人子心怀逆谋,天地所不容,绝不可饶恕,绝不能赦免,应该在废去名号后,依律处死。”

  “处死?”一听这个字眼,高宗心里一惊,对武则天说:“处死贤儿是绝对不可能的,朕绝不答应。”

  “皇上!”武则天正色地说,“作为一国之尊,更应该心存公心,大义灭亲,对逆谋造反的人,决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将何以示诫后来者,又何以坐稳江山。”

  “朕……朕实在是于心不忍,贤儿是一个多么聪明英武的孩子啊。”

  “怜子之情人皆有之,贤儿堕落到这个地步,我作为母后的更为伤心。但现在朝臣的眼睛都看着圣上,看着圣上怎样公允的处理这事,若一味顾念儿女之情,恐怕会造成文武众卿离心离德,那时候,后悔就晚了。”

  高宗被武则天几番话说得心神不宁,拿不定主意,哭丧着脸老是用手揉开始疼痛的头,这时,武则天又进一步催促道:“皇上,快下圣旨呀。”

  “下,下……”高宗被逼不过,泪如泉涌,手哆嗦着,在武则天拟好的废太子贤为庶人的诏书上盖上了印。

  调露二年(680年)八月,太子贤被废为庶人。其余同太子贤来往密切之人皆被武则天派人捕杀。文明元年(684年)二月,武则天又派人将太子贤逼死在巴州。

  刚刚处理完太子李贤,武则天又要应对吐蕃赞普向太平公主求婚之事,这太平公主是武则天的掌上明珠,平日里最讨武则天喜欢。武则天又怎能忍心将太平公主远嫁到蛮夷之地,于是让太平削发为尼入住尼姑庵,从此打消吐蕃赞普的念头。

  还好,吐蕃使者见太平已然成为尼姑,也不好强求。第二天,即告别武则天,打道返回吐蕃。

  打发了吐蕃的求婚使者,望着女儿日益丰满的身体,武则天深深地感到,女大不中留,该给女儿找一个婆家了。这天,武则天正坐在殿里寻思这事,内侍报说千金公主来了,武则天忙令请入。这千金公主乃是高祖李渊的第十八女。论辈份,长武则天两辈,论年龄,和武则天差不多。诺大的一个皇室,只有她最能和武则天谈得来,最善于讨武则天的喜欢。

  千金公主来到殿里,首先跪地磕头,口称:“臣妾千金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千岁。”

  武则天忙说“免礼平身”,命近侍看坐,而后问道:“你怎么好些天不来看我了?”

  “娘娘,臣妾平日无事,何尝不想进宫来找您玩。但娘娘您政务繁忙,日理万机,臣妾怕耽误您宝贵的时间啊。”

  “千金,我有一事相托。”

  “娘娘说话怎么这样客气,臣妾就是您身边的奴婢,娘娘有话尽管吩咐。”

  “我是想让你打听打听,在皇亲贵戚中,有没有合适的男儿给太平选一个。她现在年龄也不小了,惹得吐蕃的赞普大老远的也跑来提亲。”

  “赞普提亲的事,臣妾知道,亏娘娘想出让太平公主入道观这退亲的高招。不过--”

  “不过什么?”

  千金公主向武则天适时地卖个关子,这才把夸奖人的话说出:“太平公主才貌双全,颇随娘娘您,堪称天下第一公主。这天下能配得上她的也无有几人。臣妾对这事颇感棘手,不过,臣妾有一个办法,不知娘娘同意不?”

  见千金说话处处卖关子,武则天含笑不语,故意不接她的话茬儿,千金公主只得自己道出:“臣妾想在皇亲贵戚望族中,一一排查,选出前十名品貌俱佳的小伙子,然后一一给他们附上档案,包括父母情况、才学官职,然后把这些材料呈给娘娘您,请您甄选,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武则天点点头,说:“这方法很好,不过这么复杂能办好吗?不会让最好的小伙溜掉吗?”

  “娘娘这点尽可放心,臣妾平日无事,好走街串巷,逛东逛西,皇族中,谁家的什么什么情况,臣妾差不多都能了解。”

  武则天当即拍板,令千金公主在一个月之内,把皇亲望族中所有未婚的小伙子全部考查一遍,选前十名品貌俱佳者,呈报给武则天,最终定夺。

  千金公主在宫中女官的协助下,不到一个月,她就搞出了洋洋三卷本的档案。呈给武则天过目,闻讯赶来的太平公主,却撇着嘴,不屑一顾地翻看着。

  写得都不错,惜没有画像,这让武则天颇费踌躇,于是征求宝贝女儿太平公主的意见。

  “太平,我看这些人都不孬,还是你从中选一个吧。”

  “母后,”太平把档案往桌上一抛,指着说:“这些都是虚的,关键是看人怎么样。”

  “你还能一家一户地去看人?”武则天笑着说。

  “不必要一个一个地去登门查看,不过女儿有一个好主意,可以让这些人聚在一块,当面让您老人家甄选。”

  “令他们在殿前排班候选,这样做,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不需要,”太平摆摆手,然后说:“母后可以在前宫设置鞠场,让这些人和宫中的女子比赛蹴鞠(足球)。我们在一旁观看,既可以观看各人的相貌和健康状况,又可以观察这些人的品行。母后,此计如何?” 没等武则天表态,千金公主就在一旁拍手叫好,连连夸奖道:“哎呀呀,太平公主简直太聪明了,太像皇后娘娘你了。她想的这个选婿的办法再也恰当不过。试想想男女同场蹴鞠竞赛,最能看出一个人品行,简直是一目了然。”

  “行,”武则天拍板说,马上通知这十个候选人,后日到宫中参加蹴鞠比赛。”

  这天,侍中省前的空地上,彩旗招展,人群涌动。十个宫女中的蹴鞠高手与十个皇室贵族的青年男子同场踢球,这本身就是非常吸引人的事。于是,侍中省的官员和宫中的寂寞女子都纷纷赶来,聚集球场两侧,来看热闹。侍中省门口的台子上,武则天与太平、千金凭案而坐,瞪大眼睛观望着。

  比赛已经开始了,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场上的优劣就分出了大概。宫中的女子蹴鞠高手,显然技高一筹,其球技令人啧舌。只见那个担当次球头的梳有三鬟头的女子,抢到球后,一个倒踢紫金冠,飞脚把球传给球头。身穿红衫、绿巾系头的漂亮的女球头接球后并不马上射门,而是让球在身上缠绕起伏,时而用膝、时而用腹、时而用胸乳,顶得球绕身滚荡,其花样翻新,技艺娴熟,令人叫绝。待男队的球头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欲行抢夺拦截时,女球头抬膝把球一垫,高及过身,而后她甩头一顶,球打了个旋子,不疾不徐地旋进了球门。男球员扑了个空,栽到了地上。太平公主气得用拳头一砸桌子,骂道:“连几个女子都比不过。”

  千金公主见状,忙起身离座,站在太平的身后,指着球场上一个奋力奔跑的漂亮男子,对太平说:“那个不错,球技不高,但积极拚抢,不甘落后,整个上半场,我也没见他摸一次女球员。”

  太平公主的眼睛于是注视着那个男子,见其长相还真不错,奔跑的姿态也潇洒,遂叹了一口气,一拍桌子,一指那人,对母后和千金公主说:“就是他了。”

  武则天瞅了一会儿,也点点头,问千金公主:“那个小伙子是谁家的?”

  “回娘娘,太平公主还真有眼光,选的还真行。那个小伙子叫薛绍,其父乃从三品光禄卿薛曜之,其母乃太宗皇帝的第十六女城阳公主。父母皆已去世,这孩子不但长相好,听说才学也不一般。他老薛家在京城中,也算大门大户的。”

  “我女儿的眼光就是高。”武则天抚摸着太平公主的秀发,对千金说:“那就定下这个姓薛的了,你再从侧面再详细地了解了解他家庭和他本人。过几天我让礼部的人过去说。”

  开耀元年七月已丑,太平公主出嫁。

  到底是武则天宠爱的女儿,太平的婚礼规模盛大,比李弘、李贤那几个太子、王子结婚时强多了。为庆祝公主出嫁,特赦京师,天牢里的囚犯一并被放出来。公主的封邑破例增加。按规定,皇子的封邑是八百户到一千户,公主最多为三百户,而太平公主却为三百五十户。

  按照习俗,婚礼在夜间进行。附近的各县州府,都派人装扮了社火故事、花灯大灯前来助嫁。百十余起社火,百十余起花灯大炮,前前后后,一起一起,接接连连,从含元宫西面的兴安门一直摆到宣阳坊南隅的薛氏宅第。

  整个京都正日晚上成了不夜天,稍稍富裕的人家是家家挂彩灯,户户随份子。文武百官见天后如此宠眷,谁敢不来庆贺。都备有金帛表礼,前去祝贺。一时间,京城中大街小巷,衣冠车马,填门塞户。大家小户,尽来争看。

  太平公主为了让平民小百姓一瞻自己的天表,一反常态,不坐大轿,而是和薛绍一起,各骑两匹枣红骏马,并辔前往薛府。打头的是鼓乐笙箫,三百人的乐队前面走着,接着是御赐的龙亭,龙亭上焚着御香,点着圣火,由八个人抬着,龙亭过后是十六个锦衣使者,各挑着八对金莲御灯。接着就是公主和驸马,公主是金装玉裹,翠绕珠围,山黛与冷绛雪,打扮的如天仙一般。新郎是乌纱帽,大红袍,簪花挂红,燕白领与平如衡,青年俊美,惹得道旁百姓啧啧称羡。

  一路火炮与鼓乐喧天,花灯夹道,宛若云汉之星回;仙乐频吹,俨然箫韶之递奏。一时富贵,端的是占尽人间之盛。

  到了薛家,拜过天地,入了洞房。薛绍不知怎么办才好,他躇踌着,手微微地抖着,胆怯地看着面前的公主。太平公主大大方方地看着薛绍,笑着说:“你娶了天下第一公主,占尽了人间之盛,这是何等的风骚,怎么不见你眉宇间神情飞跃?”

  薛绍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半天翻不过神来,说:“公主乃人间仙女,英才天纵,貌美如仙,薛绍自然诚惶诚恐。如有不到之处,万望公主原谅包涵。”

  太平公主眼盯着薛绍,撇着嘴,不置可否,说:“你很会说好听话呦。”

  “绍说的都是心里话。”薛绍说着,就要给公主跪下。

  太平公主抬手止了他。走过去坐到了床沿上,招手说:“过来,过来。过来给我脱衣服。”

  薛绍服从命令,胆怯地走过去,不敢碰太平的衣扣。

  “怎么啦?”太平公主问。

  “绍不敢。”

  “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夫君了,来嘛。”

  薛绍望着美丽的太平,不由地血脉贲张,走到床边,一把搂住了太平……

  完成了幺女太平公主的终身大事之后,高宗的病似乎也越来越重了。他躺在床上,除了呻吟声之外,就催促太医局速想办法。其实太医局的御医们也没闲着,太医局也比任何时候都忙。大门口一天到晚,人来车往。有贡献偏方的,有拍着胸脯要求亲手给皇上治病的,有说能给皇上驱魔的。太医局的皇帝医疗班子也一天到晚地商量可行的医方。还要根据武则天的指示,把皇上病情的发展及相应的治疗方案,每天上报给武则天。

  这天,武则天来见高宗。

  “皇上,”武则天坐在床边,轻轻地拍打着高宗说:“近日大理国派流星快马送来一种处方,您不妨尝尝。”

  “什么处方?是不是‘婆罗门药’?”高宗撑起身子问。

  “差不多吧,闻着味觉得呛鼻子。”

  “不行,不行。朕十几年前就服过这种药,既难吃又没有疗效,还烧得朕胃疼。”

  “那--”武则天叹了一口气,摸着高宗的手,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难道真要服那‘金石之药’?”

  “啥‘金石之药’?”高宗问。

  “‘饵’药呗。当年先帝太宗服的那种,如今虽经太医进行改良,但此药太烈,我还是不敢让他们给你服。”

  “没事,服!朕这多少年的老毛病,不施重药,就拿不下来它。”高宗急着说。御医久治不愈,土方、偏方试过一遍,全无疗效,高宗决定冒险使用饵药。

  由于事关重大,武则天召见大臣,讨论此事。宰相裴炎说:“以万乘之躯,服虎狼之药,确实令臣等担忧。臣恳请天后转告皇上,服之前,一定先安排好国家大事。”

  武则天点点头,说:“我和皇上也考虑到此事,所以把太子和裴爱卿从长安召回。在服饵前,决定裴炎为侍中,崔知温、薛元超守中书令。”

  “服‘饵’前,循例请令太子监国。”薛元超恭手向武则天说道。“有我在,监国不监国的倒无所谓。”

  “天后,太子乃国之根本,国之皇储,惟有监国才可号令天下,以安天下。请天后速转告皇上,务使太子监国。”薛元超一脸严肃,郑重其事地奏道。

  “监国就监国吧。”武则天轻描淡写地说。

  饵药即金石之药,类似于方士所练的丹药,里面有金、银、汞及其它成份,其性甚毒,服少了没有疗效,服多了往往致人于死命。对这样药性甚烈的狠药,在魏晋时非常盛行,名士们仰慕升仙之道,对此乐此不疲,往往不顾身家性命,以身试药。七孔流血,一命呜呼者大有人在。高宗李治选择此药,也属万般无奈之举,他确实被自己的病逼急了。

  服药这天,武则天、太子和几个宰相全部守候在高宗的床前,盼望着奇迹发生,同时心理上也预备着以防不测。当那闪着琥珀色光泽的圆圆的丹药递到高宗的嘴边时,高宗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身子,他并没有马上张嘴去吃,而是用手接过来,送到眼前看了看,但由于视物模糊,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又搁在鼻子下闻了闻,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味,遂一咬牙,搁到了嘴里,用半碗桃花水把它们送了下去。吃下去之后,高宗长出了一口气,倚在枕头上,静静地等候着。好半天什么反应都没有,高宗要求再吃两粒。

  侍在旁边的裴炎磕头劝道:“皇上,此金石之药不宜多服,也不宜久服,服多了必然中毒,臣恳请皇上过两天再说,若有疗效,就可以加服,若无半点疗效,即说明此药无用。”

  “裴爱卿言之有理,皇上还是等等,看看效果再说吧。”武则天也跟着劝道。

  高宗忍住劲等了五、六天,见身体全无动静,病情依然,不禁灰心丧气,对侍病的几个大臣说:“朕才刚刚到天命之年,此时若告别众卿,心犹不甘。朕虽不求活个百年、千年,但若再活二十年、三十年的,朕就满足了。”

  “修短自有天命。皇上尽可安心养病,依照常规服药。有病在身,急也没有用,徒增负担。”裴炎说道。

  “裴爱卿言之有理,皇上还是宽心养病为好。我和朝臣们也都为皇上的病,急得天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也都在到处寻找办法。盼望皇上能早日康复。”武则天劝道。

  “可朕这病一天重似一天,却不见你们拿出什么好办法。”高宗说。

  “皇上,”薛元超上来奏道:“不妨上高山封禅,以祈求天神保佑皇上身体康复,长命百岁。”

  “封禅?”武则天不高兴地看着薛元超,说,“泰山已封过,还上哪封禅?”

  “皇上,天后,”薛元超分别作了两个揖,说:“山有五岳,乃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此五大名山,均可封禅。除泰山之外,皇上还可去华、衡、恒、嵩封禅,以祈告上天,保佑皇上。”

  “皇上病成这样,还能遍拜四岳?”武则天生气地说。

  “行,行。”高宗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说,“只要能治好朕的病,多高的山,多远的路朕也不在乎。就照薛爱卿所奏,朕要去四岳封禅。”

  “皇上,山高路远,旅途劳顿,您的身体怕吃不消,如果要封禅,可遣特使去代为封禅,效果也是一样的。”武则天好心地劝道。

  “不行,别人代封,显得朕心不诚。朕虽不能一下子封完四岳,但可一年去一个山,四年也就封完了。”

  “皇上!”裴炎上前,欲行劝谏。

  “你们都不要说了,就这样定了。朕愿以毕生之余力遍拜四岳,上告于天神,朕当皇帝几十年,还是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庶民的。朕也不相信天神不保佑朕长命百岁。”

  事关皇上的身体安康,武则天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和几个宰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见几位宰相点点头,武则天奏道:

  “皇上既然发此誓愿,就先从近处的嵩岳封禅吧。我先着人去嵩山建设封禅台和行宫,等一切准备妥当了再行封禅。”

  “要建就快一点,越快越好,”高宗在床上着急地说,“另外,要给行宫起个好名字,名字要显示出朕对天神的崇敬。”

  “这个请皇上放心。”旁边一直不言的崔知温说道。 关于嵩岳行宫的名字,几个大臣想出了十来个名字,什么“天佑宫,玉成宫,康宁宫,乾盛宫……”

  高宗总觉不满意,最后还是武则天一锤定音:“叫‘奉天宫’吧,奉天承运,也附合封禅的意思。”

  高宗觉得有理,点头答应了下来。

  弘道元年(683年)正月,奉天宫提前完成。高宗不顾天寒地冻,不顾文武群臣和武则天的劝说,当即决定立即前往嵩岳封禅。但天不由人,其时已是病入膏肓,两目已不能视。这天,侍候的御医秦鸣鹤觉得实在不能拖下去了,于是斗胆趴在地上磕头请求道:“天后,皇上,此风疾已上逆,砭头血可愈。”

  “此可斩也,乃欲于天子头刺血!”

  一句话吓得秦太医又连磕几个头,带着哭腔说:

  “天后,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皇上头上因风逆瘀血,塞焉脉路,因而头晕目不能视。惟有砭头血放之,方可缓解症状。”

  高宗在床上动了动,说:“试一试吧,未必不行。”

  秦太医忙又看武则天。见高宗同意,武则天也点点头,再三叮嘱说:“小心点,度要把握好,千万别出错。”

  “臣谨遵天后圣谕。”秦太医忙从自己的医疗箱里,拿出几根金针,又用药酒擦了几次,才预备给高宗头上扎针放血。

  手拿金针,临到高宗头上,秦太医的手又打起颤来,武则天见状,鼓励道:“别怕。”

  秦太医感激地冲武则天点点头,捻针在手,沉着、冷静地在高宗的百会、脑户两个穴位上扎了数针,不一会儿,放出了些许紫黑色粘稠的恶血。还没等秦太医发问,高宗就一个劲儿地叫起来:“我好像看清楚东西了!”

  “皇上,您是不是感觉头部轻松了许多?”秦太医问。

  “轻了,轻了。”高宗兴奋地说。

  武则天担着的心放下来,她转嗔为喜,以手加额,长出一口气说:“感谢苍天!”

  秦太医收起了金针,叩头说,“今天砭头血多放一些,明天就少一些,以后逐日放一点,直至放出鲜红的正常的血。”

  秦太医告辞走了,武则天又亲自把他送到殿外。第二天,武则天又亲自负彩百匹以赐秦太医,感谢他的妙手回春。

  秦太医纵然是华佗转世,但天意难违,高宗李治的病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其生命之光也渐渐地熄灭。

  十二月丁巳,高宗卧在床上,已不能进水米。武则天半步不离地守在床前,她一会儿轻轻地抚摸着高宗削瘦的脸庞,一会儿背过脸去暗自落泪……

  三十年的夫妻,三十年的情深。三十年前,那玫瑰花下的喁喁私语,翠微殿中的纵情拥抱,还有那尼姑庵的不了情,无一不透露和显示着高宗对武则天的殷殷恋情。没有高宗的情义,就没有武则天的现在,没有高宗的赏识,就没有武则天的辉煌。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从内心深处来讲,武则天最不愿辜负的就是高宗。为了权力和理想,她可以心狠手辣地铲除掉别人,直至包括自己的亲生子,但对于高宗,她心里始终有个准则,她一定好好地忠守高宗,直到最后。在她内心深处,只有如此的坚守,才觉得心安。

  “显……显儿,显儿。”高宗在床上动了动,口里叫道。武则天忙令在外殿等候的太子李显到高宗床前晋见。

  李显的外表颇似太宗李世民,长得高大威猛,但他徒有其外表,才能正好与太宗相反,是一个昏庸贪玩,无治国齐家能力的人。前一阶段,高宗命他在长安监国时,他只知道骑马打猎,游山玩水,气得高宗特地把他召回东都训斥一顿。

  “父皇,找我有事?”太子显跪到了高宗的床前问。

  “显,显儿,朕……朕死后,你一定要……要听你母后的话。你,你能力不行,治……治国齐家的本领远……远逊于你母后,你……你要多,多向你母后讨教……”

  “父皇,您怎么啦?您可别死!”太子显跪在高宗的床前说。

  “哎……傻孩子,父皇我也不想死啊。朕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刚才听清楚……朕……朕的话了吗?”

  “听清了,您让我听母后的话。”

  高宗歇了一口气,又叮嘱李显说:“你做了皇帝以后,更……更要注意性子,千万不要……不要任性胡来。只要……好好听你母后的话,按照你……你母后吩咐的去办,你……你一辈子都会……平平安安的,国家也……也会治理得好好的。”

  李显不住地点头,又回头问武则天:“母后,父皇不会马上就死吧?”

  武则天摆摆手,说:“你还到外殿等着,不要乱跑。”

  李显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高宗问武则天:“你怎么让他出去了?”

  武则天手握着高宗的手,脸贴着高宗的脸,轻轻地说:“臣妾只想单独和皇上静静地在一起。”

  高宗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他努力地握着武则天的手说:“这些年来,朕身体多病,许……许多国家大事……全靠你支撑,你……你确实受累了。”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武则天叹了一口气,又说:“臣妾的性子不好,为人严厉,这些年也做了不少让皇上生气的事,”

  “过去……过去的事就不要……不要提了。你以后能……能把显儿带好,能……能让他守住这大唐……的江山,朕……朕就能安息于九泉了。”

  “皇上,你歇歇吧,别说了。”武则天劝道。

  到了夜里,高宗时而昏迷,时而身体抽搐,武则天见状,忙令人急召中书令裴炎入内。

  裴炎也是好几天不敢回家睡觉,一直在皇城外中书省守着。听到宣诏,他火速赶到高宗的病榻前。

  “皇上,皇上,裴炎裴爱卿来了。”武则天附在高宗耳边轻轻地叫道。高宗此刻已经醒了,许是回光返照,他竟要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武则天忙命人拿过两个枕头,垫在高宗头下面。

  高宗视物模糊,虽不能分清眼前的人谁是谁,还是转着脸,看了一圈。颤抖着伸出手,问:“太子显安在?”

  “父皇,我在这儿。”李显往前挪了挪。

  “快,见过裴爱卿。”高宗命令道。

  李显只得朝旁边的裴炎施了一个礼,口称:“显见过裴中书。”

  裴炎慌忙起立,搀住李显,口称“不敢。”

  “裴爱卿,近前接旨。”高宗宣谕说。裴炎忙跪行到床前,叩头说道:

  “臣裴炎在此。”

  高宗哆哆嗦嗦地往枕头底下摸,武则天忙帮高宗找出圣旨,交到高宗的手中。高宗双手捧旨,递给裴炎,说:“此乃朕的遗诏,待太子即大位,可当朝宣谕。”

  “臣裴炎谨遵皇上圣谕。”裴炎小心翼翼地接过圣旨,退到一边。

  做完这些,高宗累得喘不匀气,武则天忙撤去一个枕头,让高宗躺下,头枕在实处。高宗歇息了一会儿,又惦记着他的子民,问:“庶民喜否?”

  裴炎急忙上前答道:“百姓蒙赦,无不感悦。”

  高宗叹了一口气,感伤地说:“苍生虽喜,我命危笃。”

  接着,高宗好一会儿不说话,武则天忙凑过去,见高宗又昏迷了,情知不妙,于是不断地轻声叫着:“皇上,皇上。”

  高宗睁开眼睛,嘴张了几张,喉咙里发出不连贯的声音,他已没有精力说话了,手却伸出来,武则天情知他的意思忙把太子李显叫过来。

  随着蜡烛的光辉,可见高宗的眼神温和发亮。他的手努力地握住太子显的手,又尽力地往武则天手里塞。武则天急忙伸出手,三人的手握在了一起。高宗沉思地看了武则天一眼,使尽最后一点力量点点头,然后头往枕边一滑,阖目而逝。

  待太医确定皇上已驾崩后,武则天率先放声大哭,她伏在床前的地上,不住地叩头,边哭边诉:“皇上啊……你怎么撇下我……走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叫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呀……啊。”

  见天后哭得涕泗滂沱,裴炎真切地感觉到天后对皇上的情深义笃,遂上前劝道:“天后,圣上驾崩,天下震动,许多大事需要你处理。望天后压住悲伤,以国事为上。”

  武则天于是收住了哭声,接过了近侍递来的巾帛,擦了泪,对裴炎说:“速着人集合大臣,天亮时朝会于乾元殿,宣遗诏,太子即大位。”

  “太子即位的典礼怎么办?是不是依例举行大典?”裴炎问。

  “国丧之日,一切从简,改改元就行了。最重要的是操办先帝的丧事。”武则天说着,见太子显在旁边站着发愣,指着他说:“你现在也算是皇帝了,你也和裴爱卿一块到前殿去。后殿的事包括给先帝沐浴、穿衣服等我来办,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裴炎答应一声,急急往外走,李显见状,也忙跟了上去。走到半路,离东宫不远的地方,李显嘴张了张,对裴炎说:“裴中书,你先走一步,我接着就过去。”

  裴炎住下脚,在宫灯暗弱的光亮下看了看李显,恭手说:“先帝驾崩,新君立位,事多如麻,大事一件接一件,皇上您要尽量在朝堂上和我们在一起。”

  “这事我懂,你先去乾元殿,我接着就过去。”李显说着,领着他的人,打着宫灯,匆匆地消失在夜幕里。

  李显是武则天四个儿子中最窝囊的一个。可巧他找的老婆韦氏,却是一个好虚荣、有野心的女人。自从李显当了太子,她的心就蠢蠢欲动起来,一心想当武则天第二,一天到晚地对李显耳提面命。此次李显急着回东宫一次,就是跟韦氏说父皇驾崩的消息。韦氏早已迎在东宫门口,见李显来了,就急急地问:“怎么样?圣上驾崩了没有?”

  “刚刚驾崩没多久。我来给你说一声,还得马上去乾元殿,等到天亮,还得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

  灯光下,韦氏激动得脸色发红,她拿住李显的手捏了捏,说:“皇上,你赶快去乾元殿吧,有什么事,及时差近侍来跟我说。”

  李显点点头,及待转身要走,韦氏又拉住他问:“遗诏里怎么说的?怎么安排天后的?”

  “我没看遗诏。”李显说。

  “你怎么不看?”

  “人没给我看。”

  “好了,好了,你赶快去吧。”韦氏不耐烦地把李显推出了门外。天亮了,接到紧急通知的文武群臣,也急急赶到乾元殿,首先听中书令裴炎宣读高宗的遗诏:“朕自登基以来,凡三十年……拯苍生之已溺,救赤县之将焚。止麟斗而清日月,息龙战而荡风波。……黎元无烽柝之警,区寓恣耕凿之欢。育子长孙,击壤鼓腹,遐迩交泰。……然自古有死,贤圣所同,修短之期,莫非命也。……特遗诏立太子显为皇帝,裴炎为顾命中书令。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读完诏书,李显被请上了皇帝宝座,紧接着群臣山呼万岁。居高临下往下望,那高大宽阔的朝堂,跪拜着的衮衮诸公,让初次登大位的李显有些拿不住。他僵直地坐在帝位上,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那山呼万岁声,好像离他很遥远很遥远,又很贴近很贴近……

  “陛下,陛下!”裴炎在御阶旁叫着。

  “啊?什么事?”李显从懵懂中醒悟过来。

  “天后传谕:让群臣去后殿瞻仰大行皇帝(皇帝死后一个月,称为大行皇帝)的遗容。”

  “行,行。”李显忙站起身和群臣一起赶往后殿。

  高宗的遗体已被转移到麟德殿。按习俗,安卧在贡床上的高宗被头南脚北放置在殿中央。大臣们按级别排成一队,围着灵床缓缓地转了一圈,哀恸着瞻仰遗容,但见高宗玉色温莹如出汤沐。天后武则天也始终眼含热泪侍立在一旁。此情此景,也让不少大臣心怀感动,无形中又多了一层对天后的敬意。

  瞻仰仪式结束后,高宗被放入灵柩。在灵柩前,武则天命裴炎宣谕,其内容是:

  尊天后为皇太后,临朝称制。大赦天下,赐九品以下勋官一级。

  宣完谕后,武则天即和群臣一起讨论大丧事宜,反把皇帝李显冷落到了一边。李显坐在宝座上,嘴张了几张,想插进两句话,又想不起来说什么。好不容易捱到散朝,显皇帝急忙回宫,找他的妃子韦氏。

  “今天上朝都说了些什么?”韦氏见面就急切地问。

  “就是讨论一些大丧的事。”

  “裴炎、魏玄同那几个朝臣对你怎么样?”

  “他们不大和我说话,有事都好找太后商量。”

  韦氏听了这话,兀自摇了摇头,又叹口气说:“虽当了皇帝,却没有心腹。”

  “那怎么办?”李显问。

  “怎么办?”韦氏站起身走了两步说,“我们得赶快安排自己人当宰相、当大臣。”

  “能安排谁?”李显泄气地说。

  “我爹韦玄贞。”韦氏冲着李显抿嘴一笑,甜甜地说。

  “噢,他不刚刚才升的官吗?从一个小七品参军,一下子升到四品的豫州刺史。”

  “豫州刺史有何用?要升就得升到宰相。只有我父亲当上宰相,我们在朝中才真正地有地位,议政时,我父亲才能帮你。”

  “那?只怕太后不愿意。”

  “你别和她说,先找裴炎商议,只要裴炎同意,你接着就让他拟旨,这事就算办成了。既使太后不愿意,事后她也只能无可奈何。”

  “行,这方法行。”李显觉得此计甚妙,脸也笑开了,他又接着说:“我是皇帝,天下第一,任命宰相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高宗的梓宫停放在宫里,朝中的事千头万绪,又要遣官把丧期讣告天下,又要加紧给高宗建设陵墓。突厥犯边的战况还雪片般地飞来,忙得中书令裴炎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李显坐在大殿的宝座上,什么事也议不了,武则天见到他就直皱眉头。

  这天,见太后武则天没上朝,新皇帝李显把裴炎召到近前说:“裴爱卿,朕想跟你说个事。”

  “臣谨听圣谕。”裴炎叩手说道。

  见裴炎把自己当皇帝看,一副恭敬的样子,李显点点头,说:“你可知韦玄贞吗?”

  裴炎说:“韦大人不是在豫州干刺史吗?”

  “对,他还在干刺史。我想现在给他升升官。”

  “皇上准备怎么安排他?”裴炎问道。

  “朕想让他干侍中。侍中是宰相,常务执政。”

  “皇上,臣以为不可。”裴炎恭手说,“上个月,韦大人才由一个七品参军升至四品刺史,如今陡然升至同中书门下三品的侍中,臣恐天下人议论,朝臣中不服。”

  “有什么不服的,就这样定了,你抓紧安排一下,把刘齐贤调任别职,让韦玄贞当侍中。”

  “皇上,侍中乃协助皇上处理日常朝政的大臣,非有才者不能担任,如今正值大丧之期,更需要一个好的侍中。韦大人无一点朝中工作的经历,乍一调来,恐也不能胜任此事。”

  “皇上,此事不好办,就是臣同意,可其他中书门下三品也不会同意,再说,还得过皇太后这一关。”见皇上不语,裴炎又接着说道。

  “朕是天子,只要朕愿意,就是把天下拱手送给韦玄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只是让他当个侍中,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裴炎恭手施了一礼,口说:“告辞!”就转身急急地走了。

  武则天正坐在白虎殿西侧的一间屋里,一个人静静地,不知在想什么。听近侍说裴炎求见,忙令召进。裴炎进屋来,施了个礼,把李显的话向武则天一学,武则天也比较震惊,问:“他真是这么说?”

  “此话乃皇上亲口对臣讲的,千真万确。”

  武则天沉默了半晌,嘴里嘣出这么一句:“皇上想干什么?”

  “太后,皇上乃一国之君,金口玉言,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太后理应颁谕申斥。”裴炎奏道。

  武则天叹了一口气,令近侍给裴炎赐坐、上茶,而后感慨地说:“天下有些人认为我妇人家不该干政,更不该临朝听政。可裴爱卿你看看,这朝政的事我不问能行吗?先帝在世时,苦于风疾,不能视事,百司奏事,时时令我决之,我也只得夙兴夜寐,独撑朝政。我要再撒手不问,都很难想像这大唐江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太后多谋善断,这是天下人共认的。如今皇帝年少无识,还须太后再临朝听政一段时间。”

  “显也不小了,二十多岁了,连儿子都有了。他能说出把天下都拱手送给人的话,让我寒心哪。”

  “太后的意思是--”

  “皇帝又不是一成不变,非得由哪个人当,显既然不胜其位,李旦的才智虽然不高,但比显为人稳当。”

  裴炎恭手说:“太后圣裁。显确实不适合当皇帝,他还逼着臣把他奶妈的儿子,一个姓于的卖油条的提为五品刺史。臣当时认为荒唐,没敢答应他。”

  “废他为庐陵王吧。新皇帝旦叫睿宗吧。”武则天想了想,似乎随便地说道。

  裴炎心里有些激动,心想这废帝立帝的大事,三言两语就让太后给决定了,只是这程序怎样走,裴炎心里没有谱,就问:“太后,废帝事大,一定要谨慎行事,是否要派人先行把李显软禁起来。”

  武则天笑了笑,说:“不用。我要当堂宣废帝诏,也让他,让群臣看看,他到底为什么被废的。”

  “太后,他毕竟在朝堂上还是皇帝,他一旦生气发怒,这事就变得复杂和严重了。”

  武则天鼻子里哼笑了两声,说:“谅他不敢。”

  “太后,不得不慎重啊,殿前的侍卫仓促之间说不定都听他的旨意啊。”裴炎着急地说。

  “裴爱卿,这事你别管,到明天上朝前,你到我这里拿废帝诏书,直接上朝堂上宣布就行了。”

  光宅元年(684年)二月七日五更天,朝门外等候上朝的文武大臣突然得到通知,说太后口谕,本日早朝改在正殿乾元殿举行。按照惯例,乾元殿是朝议大事的地方,只有在元旦、除夕,以及太子即位或立后等大事的时候,才在乾元殿朝会。文武百官不明就里,都莫名其妙地来到乾元殿,却发觉这里的气氛也大为异常,殿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羽林军提枪带刀地守在大殿四周,左、右羽林将军程务梃和张虔勖各率麾下的军士站在朝堂两侧,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前来上朝的大臣。

  程务梃按剑在手,站在殿门口喝道:“请各位大臣按班排好!”

  众文武慌忙各站各位,也不敢说话,都把眼光投向大殿的门口。一会儿,中宗皇帝李显驾到。一看场面比平时隆重,李显不禁有些自得,大摇大摆地走上御台,一屁股坐在龙椅上,回头见太后的座位上空着,太后没有来,心里更觉胆大,便朝旁边的近侍点点头,意思是朝贺可以开始了。近侍刚想指挥群臣磕头,山呼万岁,只见大殿门口,中书令裴炎、中书侍郎刘祎之匆匆地赶来,走到殿中央也不去自己的位置,而是径自来到御台下。只见裴炎立定站好,转过身去,把手中的一卷黄绢“刷”地一声展开,威严地看了群臣一样,口称:

  “太后诏令:自即日起,废中宗为庐陵王!”

  “什么?”李显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睁着眼睛惊愕地问。

  裴炎也不再理他,而是走上御台,严肃地说:“请庐陵王从宝座上下来!”

  这一切,对李显来说,简直是太突然了,他这才明白了朝殿内外为何有这么多的御林军,他在惊惶中也无法明白为何发生这样的变故。他不解地问:“我有何罪?”

  裴炎也不理他,对身后的刘祎之说:“把这句话报给太后。”

  刘祎之飞奔出殿,一会儿转回来,传太后的原话说:“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

  听了这话,李显才明白过来,他一拍额头,苦着脸,但悔之晚矣。

  “奉太后谕,立相王李旦为皇帝,号为睿宗。”裴炎又当堂宣读第二道诏令。读毕,指示刘祎之把早已制好的册书交给礼部尚书武承嗣,命他捧着诏书立即交给相王李旦。

  武承嗣接过册封,愣愣地问:“直接到相王府交给李旦?不举行册封大典了?”

  “太后让你直接交给他,让他明早来上朝就行了。”裴炎摆摆手说。

  “那安排他在宫中住哪个殿?还住长生殿?”武承嗣心里没有一点谱,忙又问裴炎。

  裴炎说:“这事你去问当今太后去嘛。我一个中书令,岂能擅自决定?”

  武承嗣也觉得是个理,于是捧着诏书走了。这时,李显也被程务梃带走了,羽林军也撤出了大殿,群臣无首,也只得怏怏地散朝了,各回自己的衙门办公去了。

  其后,李显被幽禁在宫中别苑里,闭门思过。新皇帝睿宗李旦被安排到一个偏殿里,每天上朝就是当个摆设,多亏李旦是个心平气和的人。他什么都不问,这时的武则天当仁不让地常御紫宸殿,施黪紫帐临朝,以太后的身份裁决军国大事。

  在高大雄浑、气势森严的皇宫大内里,在通往太后居住的正殿的甬道上,一个内侍引领一个外廷官员,都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着。该外廷官员长相团头团脑,面白无须,脸色红润、油光发亮、正似人生得意之时。他身着紫色蟒袍,腰挎金石玉带,一看就知是一个三品大员。此人正是太后武则天的亲侄子武承嗣。承嗣是武则天的二哥武元爽的儿子。咸亨二年(671年),袭封周国公的贺兰敏之被武则天诛杀。武承嗣由是被从岭南召回京城,继承武士彟的后嗣,由一个贬官之子,一跃而成为周国公和服紫戴金的三品大员。高宗驾崩前后这一段时间,武承嗣官居礼部尚书。

  大殿里,武则天正坐在龙案旁批阅文书,及武承嗣进来后,她头也不抬仍忙自己的事。武承嗣见太后坐在龙案后森严的外表,也不敢造次,只是垂手立在一边,站了片刻,又觉不对劲,于是撩衣跪倒,口称:“臣武承嗣见过太后,愿太后万岁万万岁。”

  好半天,武则天才合上手中的卷宗,抬起眼皮往下看了一眼,说:“赐座,看茶。”

  近侍忙按吩咐搬来了凳子,端上了香茶。武承嗣端杯在手,小心地喝了一口,拘谨之极。近侍也给武则天奉上一碗不知名的特制的汤羹。武则天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啜完,方用巾帛擦擦嘴,问武承嗣:“这几个月来,因先帝表仪及奉安大典,礼部工作负担甚重,你作为礼部尚书,能否应对呀?”

  “臣承嗣仰赖太后的荫庇,尚能应付。”

  武则天点点头,说:“礼部的工作,我还是满意的,你有没有考虑多分担一些朝政呀?”

  听武则天问这话,武承嗣心里一阵激动,猜测自己可能又要升官了,忙恭敬地答道:“承嗣想……想到其他部去锻炼锻炼,比如兵部,吏部。承嗣还想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以便更好的为太后分忧。”说完这些,武承嗣又怕太后嫌自己官欲太强,遂又加上几句道:“这只是承嗣的一些小想法。承嗣最终还是绝对听从太后的安排的。”

  武则天又点点头,说:礼部涉及到国家的基本大政的方方面面。不但要管礼乐,而且在请封和宗庙设置上,都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太后话语里有不赞成自己改行的话,武承嗣的心有些凉,只得硬着头皮表示说:“太后教训的对,承嗣愿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按照太后的旨意,进一步地把礼部的工作做好。”

  见武承嗣还未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武则天沉默了一下,又接着问:“承嗣,自高宗大帝崩后,你对大唐的未来有什么看法?”

  武承嗣极力思考着太后话里的意思,但脑子仍跟不上太后的思维,只得答道:“新皇帝不谙政事,国家全仗太后的领导。”

  见侄子仍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武则天于是挑明说:“你对武氏将来在大唐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有什么看法?”

  至此,武承嗣才觉恍然大悟,急忙答道:“李氏一族眼见衰落,国家大政全仰仗于太后。天下人皆感于太后恩德,臣承嗣以为……”

  “以为什么?”

  “臣承嗣以为天命归我武氏,归于太后陛下。”武承嗣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武则天听了这话,却面无表情,含而不露,半天才徐徐说出一句话:“路还很长,这改天换地的大事,更需要扎扎实实,一步一步地来。”

  “承嗣身为我武家的后嗣,陛下的亲侄,愿誓死效力陛下,维护陛下,开启我武氏的万代江山!”武承嗣此时热血沸腾,心情激动,仿佛下一步自己就要当皇帝了。

  “现在天下人对我临朝听政有什么看法?”武则天问道。

  “天下人咸以为太后英明,巾帼不逊须眉。一赞太后保卫国家疆土,维护国家统一;二赞太后重视农业生产,改善百姓生活;三赞太后知人善任,广泛招揽人才;四赞……”

  武则天笑了笑,抬手打断了武承嗣的几赞,说:“在天下人的心中,太后仍不是一个皇帝。”

  “那怎么办?”武承嗣仰着脸,痴痴地问老姑。

  “知道传国玉玺上有这样两句话吗?一作龙文:‘受天之命,皇帝寿昌’,一作鸟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就是说,上天注定谁当皇帝谁才可以当。因此,若登大位,须先做登基前的舆论准备,要大造声势,一步一步地,让天下人从内心里认可。这样,才能堂而皇之地坐上皇帝的位子。”

  武承嗣问:“太后下一步怎么办,你老人家快吩咐,侄儿我都快沉不住气了。”

  武则天说:“我准备先办几件大事。先削弱李氏家族的影响,另起炉灶。第一,改百官名;第二,易天下旗帜;第三,把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从长安迁至洛阳,改洛阳为神都,改洛阳宫为太初宫;第五,立我武氏宗庙;第六,改年号为‘光宅’,光我武氏家宅。”

  “太好了,这几步棋走得太妙了!”武承嗣拍手道。“下一步这几件大事就交由你礼部办,你能办好吗?”

  “没问题!”武承嗣拍着胸脯说,“臣承嗣一定把这几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叫陛下你满意。不过……”武承嗣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

  “这几件事都挺大,承嗣是不是再能官升一级,当个中书门下三品什么的。这样说话也有分量,办起事来也顺当。”

  武则天看着侄儿笑了笑,说:“我明日早朝就宣布你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武承嗣一听急忙离座,趴地上磕仨响头,口称:“谢太后!”

  “皇帝又不是一成不变,非得由哪个人当,显既然不胜其位,李旦的才智虽然不高,但比显为人稳当。”

  裴炎恭手说:“太后圣裁。显确实不适合当皇帝,他还逼着臣把他奶妈的儿子,一个姓于的卖油条的提为五品刺史。臣当时认为荒唐,没敢答应他。”

  “废他为庐陵王吧。新皇帝旦叫睿宗吧。”武则天想了想,似乎随便地说道。

  裴炎心里有些激动,心想这废帝立帝的大事,三言两语就让太后给决定了,只是这程序怎样走,裴炎心里没有谱,就问:“太后,废帝事大,一定要谨慎行事,是否要派人先行把李显软禁起来。”

  武则天笑了笑,说:“不用。我要当堂宣废帝诏,也让他,让群臣看看,他到底为什么被废的。” “太后,他毕竟在朝堂上还是皇帝,他一旦生气发怒,这事就变得复杂和严重了。”

  武则天鼻子里哼笑了两声,说:“谅他不敢。”

  “太后,不得不慎重啊,殿前的侍卫仓促之间说不定都听他的旨意啊。”裴炎着急地说。

  “裴爱卿,这事你别管,到明天上朝前,你到我这里拿废帝诏书,直接上朝堂上宣布就行了。”

  光宅元年(684年)二月七日五更天,朝门外等候上朝的文武大臣突然得到通知,说太后口谕,本日早朝改在正殿乾元殿举行。按照惯例,乾元殿是朝议大事的地方,只有在元旦、除夕,以及太子即位或立后等大事的时候,才在乾元殿朝会。文武百官不明就里,都莫名其妙地来到乾元殿,却发觉这里的气氛也大为异常,殿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羽林军提枪带刀地守在大殿四周,左、右羽林将军程务梃和张虔勖各率麾下的军士站在朝堂两侧,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前来上朝的大臣。

  程务梃按剑在手,站在殿门口喝道:“请各位大臣按班排好!”

  众文武慌忙各站各位,也不敢说话,都把眼光投向大殿的门口。一会儿,中宗皇帝李显驾到。一看场面比平时隆重,李显不禁有些自得,大摇大摆地走上御台,一屁股坐在龙椅上,回头见太后的座位上空着,太后没有来,心里更觉胆大,便朝旁边的近侍点点头,意思是朝贺可以开始了。近侍刚想指挥群臣磕头,山呼万岁,只见大殿门口,中书令裴炎、中书侍郎刘祎之匆匆地赶来,走到殿中央也不去自己的位置,而是径自来到御台下。只见裴炎立定站好,转过身去,把手中的一卷黄“太后,微臣前几天到治下考察民情,行至嵩岳山中,突然在草丛石块间发现一块奇石,发现时尚熠熠闪亮。臣联想到太后刚刚颁下的改制令,觉得奇石此时出现,定言符瑞,定是昭示着太后改制乃天命所在!”

  樊文像背书歌子似的,把早已背熟的这段话,完整地背了出来。武则天也满意地点点头,问:“瑞石带来了吗?”

  “带来了。”樊文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红锦帛包裹的布包。然后小心地、一层层地把它打开,果然露出一个五颜六色,像琥珀一样晶莹的鹅蛋般大的鹅卵石。一个近侍走过来拿起它,转呈给御座上的武则天。

  武则天在手中把玩良久,才连连点头,说:“果然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瑞石。--近侍,将此瑞石传示于百官。让众爱卿也开开眼界,明白此次改制,不但百姓拥护,连上天也显现符瑞。”

  近侍把鹅卵石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一一呈给堂下的大臣们观看。众臣工看着鹅卵石,果然都啧啧地称奇,善于拍马溜须者早已跪在地上,装作激动万分的样子连连叩头,口称:“此瑞石圆润放亮,表里不凡,且出于嵩岳神山之中。联想到近日各地奇花、奇树、异草的连连出现,臣等更觉得太后改制乃天命所在,太后临朝乃天命所在。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见人都跪下了,众臣工不敢怠慢也急忙跪下,随着人家山呼万岁。

  独有尚书冯元常屹立不动,连连大摇其头,出班奏道:“太后明鉴,此石乃五色石,又名雨花石,一些山中,河道间随便可见,就是臣的家中,也收藏好几块呢。嵩阳县令樊文不好好地在任上主政,而投机进京,妖妄地把顽石视为瑞石,状涉谄诈,可贬官革职,以免诬罔天下!”

  听了冯元常的败兴话,武则天的脸马上就拉下来了,说:“瑞石就是瑞石,怎可说成顽石?你身为尚书,如此愚暗不明,不以国之符瑞为符瑞,又怎称其职?我看你还是下去当刺史去吧。--刘爱卿,哪个州有空缺?”

  “只有蜀地的陇州尚空缺刺史。”天官尚书刘祎之回道。

  武则天面带微笑,指着冯元常说:“陇州乃蜀地要塞,不可连日无刺史。你即刻到吏部领取委文,今日就向陇州进发。”

  几句逆耳的话就把自己由当朝尚书,一下子变成几千里外的贬官。其人生境遇的陡然变化不可谓不大。但冯元常像早有准备似的,也不做分辩,遂向愣坐在龙椅上的睿宗皇帝李旦叩头施礼,而后昂然退朝,扬长而去。

 
 

2008/05/08 制作

武则天私秘生活全记录--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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