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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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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峰没有回答。毛人凤看了看对方似听非听的神情,只得没趣地说下去。 “战局的发展,对我们不利,这确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我们的后方不稳,也是事实。总之,近年来,你们逐渐占了优势。你知道,中国历史上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南北对峙的局面,当然,如果现在出现这种局面,只能是暂时的。因为你们的最后目的,是要我们下台,而我们又决不会让步,我们当然要靠美国的援助,来最后消灭对手。因此,南北朝的形势,又似乎是一定时期难以避免的局面。这是我对今后时局的一点估计。但是不管怎样,西南是我们的后方,我们在任何时候也不会放弃。我们对你有所借重,也正是从对未来形势的考虑出发。我的意思,许先生当然完全能够理解。” 许云峰冷淡地微笑了一下,让对方继续讲下去。“我是搞特务工作的,不喜欢政治术语。为了稳定西南的局势,我们要借重许先生,在重庆树立一个榜样,一个国共合作的榜样。我认为,变敌对关系为友好合作,和平相处无论如何总比斗争流血能给国家带来更多幸福,于公于私都有好处。这是非常值得我们来共同提倡的!至于交换条件,请许先生提出,只要合作的前提得到肯定,条件很好商量,特别是这种作法是一种创举和尝试,它本身就有很高的政治价值。” “‘创举’,‘尝试’,‘变敌对关系为友好合作’……是啊,多么美妙的词句!”许云峰忽然扬起眉头反问:“一个特务头子,会说几句陈腐不堪的政治术语,这就是你的‘政治价值’吧?” “这个……”毛人凤嗫嚅了半晌,终于勉强摆出一种推心置腹的姿态,进一步说:“设身处地,我以为许先生今后的出路,不外乎上中下三策。刚才我谈的是上策。我们可以给你相当的时间进行考虑。当然,改变立场,对于一个有多年党龄的共产党人是困难而且痛苦的,但短时的痛苦可以换来无限的欣慰。这是我们对许先生有所期待的出发点。我们也考虑过一个中策,我觉得这也值得许先生认真加以考虑:我们保证许先生的安全和生活上的满足,交换条件是秘密交出你们的部分组织,例如说,兵工厂系统的主要党员名单;但这不算自首或告密,因为我们完全负责保守秘密,丝毫也不损害许先生的政治声誉。如果许先生今后不愿再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我们也乐意送许先生去香港、澳门这样的安全地带……” “你们设想的下策,我倒愿意听听。” “下策?我想不必说了。因为我们不愿意也不可能从你身上一无所得。” “我的看法恰恰和你相反,你们从我身上,只能一无所得。” “不。”毛人凤微微带笑地说:“这是一种复杂的斗争,我耐心等待你接受我们的好意。” “你的设想,我只能这样告诉你——”许云峰也微笑着说:“完全是一种美妙的,但是无法实现的幻想,反革命的痴心妄想!” “唵?”毛人凤自我解嘲地苦笑了。“我觉得你缺乏一种现实的考虑。我的话不是幻想,而是现实,百分之百的现实。不管你态度如何,到最后你都无法拒绝,你得跟我们走。”许云峰朗声笑道:“你们跟我们斗争了许多年,可是你的考虑一点也不现实!” 毛人凤也跟着笑了一下,迅即放慢了本来已经十分缓慢的声调。 “明天,报纸上将出现一条消息:中共地下党负责人与政府当局欣然合作。报纸上将发表许云峰告共产党员与工人同胞书……以你的威望,我相信足以引起重庆地下党和全市工人的思想混乱,甚至……我担心会出现一种场面:没有足够官爵来赏赐投靠我们的共产党员!像甫志高那样的人,我想总不会只有一个吧?” “我只担心你们闹出这种笑话,将来怎样下台?”许云峰毫不介意,坦然地笑道:“可惜你们连一张碰杯的照片,也没弄到。你们的报纸,除了骗骗你们自己,谁还相信它吗?这是你出的主意?老实说这才是一种下策,最愚蠢的下策!” 毛人凤突然止住冷笑,盯着许云峰微微带笑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仅仅发表消息当然不够,徐处长已经说过,我们有意把你释放。” “那好极了。”许云峰应声而起。“你敢放我,我立刻就走。”说着话,他向紧闭着的门,从容地跨出一步。 “不,不!”毛人凤立刻挡住去路,他仿佛怕许云峰会突然消失,再也找不到似的,失声叫道:“我们不能放你!”从对手嘲笑的神情上,他立刻发觉了自己的失策与慌乱,马上坐回沙发,尖刻地说:“我们放你!立刻放你到兵工厂去,还要举行欢迎,张贴公报,让工人看见你和我们站在一起。” “随你的便吧!除非蒙住我的嘴巴,否则,我一开口就真相大白。你们最好蒙住我的嘴巴,再让我和工人见面吧!可惜这样一来,你们的‘释放’,岂不又成了一件掩耳盗铃的笑话?” 许云峰转身过去,缓步走到金鱼缸边,已经到了图穷匕首的时候,他不屑再和那低劣的对手罗嗦。 【第十一章】 火辣辣的阳光,逼射在签子门边。窄小的牢房,像蒸笼一样,汗气熏蒸得人们换不过气来。连一丝丝风也没有,热烘烘的囚窗里,偶尔透出几声抑制着的呻吟和喘息。“吱——” 近处,一声干涩的蝉鸣,在燥热的枯树丛中响起来。刘思扬忍住干渴,顺着单调的蝉鸣声觅去,迟钝的目光,扫过一座座紧围住牢房的岗亭;高墙外,几丛竹林已变得光秃秃只剩竹枝了,连一点绿色的影子也找不到。 远处久旱不雨的山岗,像火烧过一样,露出土红色的岩层,荒山上枯黄的茅草,不住地在眼前晃动。迟钝、呆涩的目光,又回到近处,茫然地移向院坝四周。架着电网的高墙上,写着端正的楷体大字: 青春一去不复返,细细想想…… 认明此时与此地, 切莫执迷…… 又一处高墙上,一笔不苟地用隶书体写着黑森森的字:迷津无边,回头是岸;宁静忍耐,毋怨毋尤! 墙顶上的机枪和刺刀,在太阳下闪动着白光……他的眼前,像又出现了今天早上那辆蒙上篷布的囚车,沿着颠簸的公路,把他押进荒凉无人的禁区,又关进这座秘密的集中营的情景。一个多月以前,被捕时的经过,也清楚地在他的脑际闪现出来:那天晚上,他的未婚妻孙明霞从重庆大学来找他。深夜里,他俩轻轻拨动收音机的螺旋,屏住声息,收听来自解放区的广播。透过嘈杂的干扰声,他俩同时抄录着收音机里播出的一字一句激动心弦的胜利消息。 然后,他校正着两份记录稿,用毛笔细心地缮写了一遍。到明天,这份笔迹清晰的稿件,便可以送交李敬原同志,变成印在《挺进报》上的重要新闻。抄写完稿件,孙明霞就把钢精锅从电炉上拿下,倒出两杯滚烫的牛奶,又把两份记录的草稿,拿到电炉上烧了。在寒星闪烁的窗前,两人激动而兴奋地吃着简单的夜餐,心里充满着温暖。手表的指针,已接近五点,再过两小时,又该是另一个战斗的白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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