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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我摆摆手,倒在床上,只觉得心乱如麻,好久,好久,一阵清脆的号声,才将我从迷惘中惊醒过来。

  “点名了!徐同志!”一个看护兵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他看一看子云夫妇,又接着向我说:“这两位客人是不是要回去,外面正好有一辆汽车,马上要进城去。”

  “好吧!”杨子云站起来说:“这里住宿不方便,我们也应该回去了,徐!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坚白!还有什么事要我做吗?”小雨点从抽屉检出几件穿脏的衬衣,放在她带来的一个手提箱里:“这几件衣服今晚上洗好,明天发给你带来。”

  “谢谢你们!”我想站起来送他们一阵,杨子云急忙阻拦我说:“好好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的,我替你关好窗子!”

  “不!”我说:“让窗子开着吧!我好看一整夜里的星星和月亮!”

  【五十五】

  好久没有欣赏月夜的景色了,几多良宵美景,都在离乱中轻轻渡过。举头凝视,只觉得月亮比平时更圆,星星也比平时明亮得多,看一看床头日历,才知道已将近中秋时节。

  农历的中秋时节,对于生长在农村的人,大概是最值得怀恋的日子。记得在童年时候,每逢月亮圆了,就以为中秋节来临。当然,我们那时还不懂得中秋节的意义,只知道穿新衣,拜月神,可以痛痛快快的玩半夜,最有兴趣的还是可以分到平时吃不到的月饼,和许多种类的鲜果。

  “大得像母亲发髻样的月饼,
  圆得像父亲秃顶脑袋样的西瓜,
  红得像弟弟面颊似的柿子,
  裂得像妹妹开口大笑的石榴。”

  这些天真而奇怪的比喻,都是我小时候,在中秋节征文比赛中,自以为得意的佳句,想不到情随境迁,往事的欢欣;却变成了今日惆怅的回忆。只有这星星,这月亮,还会像从前那样圆,那样亮,亮得像阿兰的眼睛,圆得像秋明的面庞。

  真的!我彷佛从星月的光影中,看到阿兰忧郁的眼睛,秋明白皙的面庞。但是,我忽然改变了往日一贯的观感,我觉得星星比从前美丽多了,那么多,那么明亮,都似乎充满了幸福而骄傲的光影。而月亮呢,相形之下反而是那么孤独,那么凄凉没有一个伴侣;永远在群星的世界中,过着浮动飘零的生活。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多么凄清的诗句啊!我想起秋明,在这样月光下,也许飘泊到那个陌生的小岛上,举目无亲,顾影自怜吧!

  不!她也许在怨我恨我,这几年来,我没有给她写过片纸只字,如果她还想念我,也只有在我的家信中,打听到一点消息。我为什么这样残酷的揉碎一颗少女的心?我为什么这样吝惜自己的感情,我为什么——

  “原帮我吧!秋明!”我下意识的挨着窗上的栏杆,望着天空的月亮、喃喃的倾诉着。

  “你这懦夫!你这忘情负义的人!你这冷酷无情的家伙!”在悔恨中,彷佛有一种严厉的呵责声,在我的耳边响起来。

  “秋明!”我惶恐的低下头,急速的拉上窗帘,抚着烫热的面颊,惭愧的倒在床上。

  窗隙里仍然有几道月光漏进来,那好像几道可怕的电炬,正探照到心灵的深处。接着,一连串更恶毒的责骂声:“爱情的骗子,别再掩饰吧!摸摸自己的良心吧!你自己违背你的初衷,你曾经真心真意的爱过亚南,而且拚着性命赶到战场去。可是,一颗抱弹就将你的爱情炸碎了。三个月的变化中,你又复燃起阿兰的旧爱;而且,你们不久就要生活在一起了。你这个反复无情的家伙,你——”

  “不!不!秋明!你不了解我!你——”我痛苦的喊起来:“我一定要对你解释,我一定——”

  “找她去!找她去!这是你最后忏悔的机会。那严厉的声音又响起来:“到香港找她去,趁着阿兰还没有回来!”

  “是的!我去!我去!明天,就在明天!”我在冲动中决定了这个行动,我计划着如何离开疗养院,如何搭车南下,如何在报上登寻人广告,如何将这几年的的曲折,坦白的告诉她,如何——

  在玄想中,激动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闭上眼,彷佛将月亮描下来,抱在怀里,恬适的进入梦乡。

  【五十六】

  像平日一样,我听着号音起床,吃过早餐,我略略收拾点衣物,挨着拐杖,跑出了医院的大门。

  饭后散步,做一点轻微的活动,这是医院里的规定;谁也不会注意我的行动,尽可放心大胆,沿着公路向城里走去。从医院到市区,大概有五六里的路程。起初,我试验着不要手杖走几步,只觉得头重脚轻,受伤的部分,也隐隐作痛。幸好包袱里还剩下阿兰给我的几张钞票,雇一辆人力车,要他拉到车站。

  本来,路局的规定,一向有军人免费的座位,尤其是伤残的荣军,更受优待。但这只能解决购票的费用;如果是个人的行动,仍要准备足够花用的饭钱和一些必需的零用。我检点阿兰给我的钱,已剩下寥寥无几,在焦急中,我想到阿兰给我那条金质的项链。从脖子上解下来,取下鸡心,我走向车站附近的金饰铺里。

  换好钱,距离行车的时间,只有几分钟了。我匆匆从金铺赶到候车室里,已听到呜呜的车笛声。

  “徐!慢些!”当我随着拥挤的旅客,穿过开口,忽然有人在我背后急促的叫起来,我惶惶的回转头,原来是扬子云和小雨点气喘喘的跑进来。

  “你到那里去?”杨子云一手抓住了我的臂膀,直着嗓子叫起来,我看到他涨红着脸,额头上露出一根根的青筋:“回去!坚白!我恳求你——”

  我停住步,挡住了后面的旅客的道路,扬子云乘势将我拉出了行列。我急燥的喊起来:“反正我还要回来的!你们拉我做什么?”

  “我们不留你!坚白!”小雨点也挤过来,拉着我的臂膀,颤声的说:“等下一班车吧!我们有点事要跟你谈谈!”

  我还要跟他们挣扎,眼看着火车已经蠕蠕开动,我几乎要扬起手杖来和他们决斗。但是杨子云却挺着胸脯对我说:“打吧!老徐!这一次我不能叫你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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