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狂奔

作者:王祥夫

时候开黑色的?高翔宇在一旁看定了大器,说:那就是说你爸爸不是给固定的部队首长开车?高翔宇这么说的时候,大器便把话岔开了,大器说哪天有时间让他爸爸用车接了翔宇去部队玩一玩儿。玩什么呢?高翔宇问。打枪,也许就玩打枪。大器心慌意乱地说也许还可以打手枪,大器朝远处比划了一下,说打手枪最好玩儿了。“砰——砰——砰砰——”大骂嘴里发出了一声呼啸。高翔字在一旁侧着脸看着大器,心里有几分羡慕,一般男孩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喜欢上刀和枪,喜欢上部队,其实是喜欢军队那种整齐划一的形式,若是真要让他们吃吃部队的苦,他们往往又会马上知难而退。高翔宇看着大器,又问大器的家在哪个部队?是不是跑虎地那个部队?大器却说不是那个部队,怎么会是那个部队?是哪个部队呢,大器想起了这个城市南边的空军部队,大器说,他们的家,就在那个空军部队大院里边。这是一种明确,一种确定,从这一刻起,一切模糊的虚拟都在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方位和地点还有飞机,不容更改,不容再发生什么变化,更不容许大器退出这个虚拟的空间。在大器他们学校,真还没有人知道大器的家在什么地方住,但到了后来,同学们都隐隐约约知道了大器的家在空军部队里,部队好像总是离城市很远,最近也应该在城市的边缘。直到出了那件事为止。那件事,或者可以说是那个事件,那个事件的发生原因真是太简单,是因为天上忽然下开了雨,是雷阵雨,下得很猛,打着雷,是炸雷,什么是炸雷?炸雷就是像爆炸一样,“咔嚓嚓——”像把什么一下子劈开了,这就是炸雷。人们都说那事件与下雨分不开,说到下雨,有多少故事都发生在避雨这件事上,在这里,有必要把大器的家,也就是那个公厕的地理位置再说一遍,那个地方,就叫河西门,是城市东边的那一带,东边临河,在城墙上,原是有个小便门方便供人们出入的,所以叫河西门。现在这个城市既然茁壮地成长了再成长,河西门一带的城墙早就给人们拆除了,只不过,留下这么个名字。离大器家的公厕不远,往南,是一家医院,那原是轻工局的医院,轻工局在早几年就不行了,所以连累了这家医院,一是设备日见陈旧,二是总是进不了好的药品,没钱,医院就这样渐渐垮了下来,垮了有那么四五年吧,偌大一个医院每天只有少得可怜的急诊病人前来打针输液,也只是救救急,等病人的病情一缓解,便会马上又去了别处。医院虽然一天比一天不景气,但医院的大楼还在那里,又加上这医院在好地段上,这几年,忽然就又起死回生好转了起来。原因是,这家医院忽然变成了这个城市第一家性病医院,门诊楼前突然多了三个牌子,一块是“卫民健康性病专治医院”,另一块是“男性专科医院”。还有一块呢,是“XXX市城区血站”,在这里,我们说医院做什么?这医院和大器又有什么关系?和我们的故事又有什么关系?问题是,在这个夏天里的某一天,大器的同学高翔字来这个医院了,他怎么会到这家医院来看病?问题是,高翔宇有没有病?高翔宇没病,他的父亲在报社发行部上班,报社的发行部是最最有办法的部门,可以和各种各样的单位发生亲密而暖昧的关系。高翔宇的父亲给儿子找了个健康检查卡,卡是白来的,所以高翔宇的全家都来了,三口人都来查一查。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高翔字非要到外边去留他的尿样,他不能容忍医院的厕所里有那么多的人,取一个尿样,大家都还要排长队。高翔字已经从医院的窗里看到外边的那个公厕了,那公厕红红的两个大字召唤他去那里。其实这时候天已经开始下雨,只是星星点点,等到高翔宇从医院里出来,往西拐,再往北,到了那个公厕,雨才猛然大了起来,这么说,高翔宇其实不是到公厕来避雨,但这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他进了男厕,解了小手,把一小部分尿液小小心心尿到那个小塑料杯里,做完了这一切,他从男厕出来,他怎么能想得到呢,他怎么能想得到在这里会一下子看到了大器。高翔宇在小便池那边取尿样的时候就听到了大器在说话,但他没想到说话的人会真是大器,他只觉得声音熟,很熟,好像是自己的熟人,是谁呢?这个熟悉的声音在应答着另一个声音,另一个声音就是大器的母亲,大器的母亲让大器快帮帮忙,快把晾在外边的豆荚啦茄子啦什么的收回来,大器虽不愿意,虽在看书,但还是一边答应着,一边跑了出来,他放下手里的作业,从布帘儿里出来了,脚上穿着拖鞋跑了出去,外边是“啪啪”落地的大雨点子,大器把地上晒的东西收起来就往回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高翔宇突然从男厕那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个白色的小塑料杯,里边是一点黄黄的尿液,先是,高翔宇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大器两只手撑了报纸。报纸里是快要晒干的豆荚。然后是,大器也一下子愣住了,他的对面,怎么会是高翔宇。两个人好像是僵住了,互相看着,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你原来是个大骗子!高翔宇突然说,他突然愤怒了,是年轻人的那种愤怒,是突然而至,是从天而降,是一种受欺骗的感觉,是一刹那间对对方的深刻瞧不起,像是一件衣服,外边是漂亮的,里子却是出人意料的破烂,这时候偏偏又给人一下子给翻了过来。大器的嘴张着,手里的报纸和豆荚掉了下去。刘大器!你个骗子!高翔宇又说。大器张着嘴,人好像已经不会说话,脸色也变了,是怕人的惨白。刘大器!高翔宇又叫了一声,他甚至想把手里的尿泼到刘大器的脸上,但他来不及泼,刘大器脸色惨白地往后退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一下,一转身,人已经从他的家里,也就是公厕里跑了出去,人已经跑到雨里去,雨是“哗哗哗哗”从天而降,只是降,而不是下,雨现在是柱子,一根一根的柱子,在厕所门前躲雨的人们都看到了大器,看到他已经跑进了雨里,正在往南跑,已经跑上了那条街,街是东西街,大器是朝东,已经跑过了那个菜市场,菜市场门前是红红绿绿的蔬菜,跑过这家菜市场就是那个“马兰拉面馆”,有人在拉面馆的门前避雨,他们也看到了狂奔的大器,跑过拉面馆,前边又是一个小超市,超市的门前亦有人在避雨。大器再跑下去,前边便是个十字路口,这时候有辆货车正穿过十字路口,狂奔的大器停了一下,然后又马上狂奔了起来,就这样,大器又穿过了那家玻璃店,玻璃店忽然发出了灿烂无比的闪光,是天上打了雷,一下子把玻璃店里的所有玻璃都照得光芒闪闪。这让大器的脑子清醒了一下,也可以说是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又狂奔了起来,他狂奔过了这个城市最东边的一个十字路口,然后就狂奔上桥了,那桥是刚刚修好的,是水泥和钢筋的优美混合物,桥上还有两排好看的玉兰灯,下边的河水早几年就干涸了,只是为了这个城市的美丽,人们在这桥下修了前所未有的橡胶大坝,还在里边蓄了水,水居然会很深,这便是这个城市的一个景点了,人们可以在这里划划船散散步,细心的人还会在这里发现被丢弃的白花花的安全套,但这是雨天,那些颜色艳丽的塑料壳子游船已经都停泊在了河边。大器这时已经狂奔到了桥上,桥边的收费亭里有人看见了这个狂奔的青年,一路狂奔上了桥,只用手轻轻扶了一下桥栏,身子也只那么轻轻一跃,怎么说,人已经从桥上一下子跃了下去,人跃到哪里?当然是跃到了河里。在河边,躲在游乐厅里避雨的那几个人也看到了,都吃惊地张大了嘴,一个年轻人忽然从桥上跃到了河里,为什么?他为什么?出了什么事?这时雷声又响了起来,河面上灿烂了一下,是惊雷照亮了河面,给了河面前所未有的灿烂。然后又是雨,哗哗的雨,河面上又重新是白花花的。而突然,河面上,又灿烂了一下,这又是一个雷。在河边游乐厅里避雨的人,纷纷说,怎么?你们看到没有,那年轻人可能给桥上的汽车撞飞了,被从桥上撞飞到河里了。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桥下的人根本看不到桥上,他们当然更看不到大器是一路狂奔而来,一路狂奔而来,扶了一下桥栏,把身子再一跃,没有什么更多的细节,简直是简洁得很,就那么,一下子跃人了水中。
  雨停了,有一道彩虹,真是美丽,就挂在天边,雷声也去了天边,隐隐的。
  
  [作者简介]王祥夫,男,辽宁抚顺人,1958年生。1984年开始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蝴蝶》、《种子》、《生活年代》、《百姓歌谣》,中短篇小说集《永不回归的姑母》、《谁再来撞我一下》、《城南诗篇》、散文集《杂七杂八》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日、韩等文字在国外出版。现为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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