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老鼠是怎样吃掉猫的

作者:张国增

人厌恶的老鼠?
  屋子里,三个人共同经历了一段静默的时光。
  半晌,猫王打破了这种静默。你憎恨猫吗?猫王问话的时候,眼睛就从棚顶移到志文的脸上,看;看到如期而至的点头,就像看到了肥美的荒地一样,赏心悦目。好在它们已濒临灭绝……侥幸剩下的几只,也让人们乔装改扮的,失去了原有的天性。
  猫王说完,看到志文的脸上满是狐疑和惶惑,心里就明白了。此时的自己,在年轻人的眼中,无疑像个匪夷所思的怪物。于是,猫王笑了,笑着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山芍药,释然且包容。猫王笑完,两手撑在炕上,屁股一颠一送间,身子已颠到了志文的对面。
  所谓喜欢老鼠,咋说呢?这跟猎人喜欢猎物,庄稼人喜欢稼穑没啥两样儿。无论猎物还是五谷,都是身上的衣裳、口中的饭食,对吧?对我们捕鼠人来说呢,什么是我们的盘中餐、身上衣呢?猫王说到这里,停住了。停了半天,吐出两个字;一字一粒石子儿,语气特重。老鼠。猫王吐完,眼睛亮亮地,看着志文。是老鼠,老鼠就是我们的猎物和谷粒,是香喷喷的米饭暄腾腾的馍饼,是保暖御寒遮羞掩丑的小棉袄、花裤衩啊。
  猫王说完,看着骇然失色的志文,乐得牙床子黄焦焦的。
  正乐着,看见志文像要开口说话了,猫王忙不迭抬起手,挡在他的面前。
  不要一说到老鼠,就觉得食不甘味、嗓眼发痒。不要,千万不要这样!跑动的獐鹿,好看吧?不过悦人耳目罢了。猎人翻山越岭的,千辛万苦的,图啥哩?图的是把它变成血肉模糊的尸首。为啥?为了有用。小伙子,这个世界上,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多了。遇事只图好看,忽视实用的人,更多。老鼠的亏,既吃在它们讨人嫌、不着调上,也吃在不中看上。所以,人们才厌弃它,疏离它,进而漠视它。人们对老鼠一无所知,自然无计可施。人人都对老鼠无计可施,捕鼠人是一番怎样的前景呢?人人都会的,那是吃饭和走路,是搭工夫搭钱的;人们都不会的,才是手艺!一个人有了手艺,不光可以挣来钱财,养家糊口,还可以挣来自己的身价、他人的敬重。
  猫王说到这里,停住了。嘴上停住了,手却攥住了志文的胳膊。
  年轻人,可别小瞧这门手艺啊。就眼下来说,它没有竞争,不存在下岗,是一条安稳又保险的谋生之路呀。这条路,不但收入可观,而且呢,前景特好,好得可以受益终身。老祖宗不是说了吗,民以食为天。人们忙忙碌碌地奔波操劳,为啥?为了屯积更多的粮食、积攒更多的财富嘛。有一天,这仓房里有了余粮,自然就有了老鼠,哪里有粮食哪里就有老鼠嘛。那老鼠哇,围着粮仓,一面放量地大咬大嚼,一面没命地繁衍子孙。志文你想,这仓房的主人,能对这种糟踏他们血汗的行为,袖着手,抱着膀,不管不问,不理不睬吗?
  猫王缓了口气,松开志文的胳膊。他知道,听了这番话,志文该是赶都赶不走的。
  所以,咱捕鼠人的身价,就随着老鼠的猖獗水涨船高哇。这老鼠,它闹腾得越欢,折腾得越凶,咱捕鼠人就越抢眼、越有用哩!小伙子,你信不?一个人可以千没有万没有,但绝不能没有用途。没用的东西是啥?是垃圾。扫到一边,都觉得害事碍眼。有用的东西,又是啥呢?是宝贝。即使这宝贝本身是废铜烂铁,但因为有用,同样会金光灿灿身价倍增的。这叫啥?这叫世道。世道更多的时候,并不公道,但它功利。所以,这大干世界五行八作,人们千方百计劳体劳心的,为的就是有用,就是把自己变成一技缠身的人,变成有用于社会和他人的人。
  猫王说完,回过头,看到山芍药一脸钦敬仰慕的神色,心里熨帖而受用。
  山芍药见猫王停住了,在看自己了,赶忙收回神,脸色郑重地连连点头。点过了,去看志文;看了,就想:该是志文向师傅说点什么的时候了。当下,山芍药就递出了提示的眼神;眼神是递过去了,志文却没有觉察,怔怔地立在地上,浮泛且呆滞。于是,就待出屋子里一阵冗长尴尬的静,就待得热乎乎的气氛有了些许冷落的凉。山芍药一看,急了,起身拽过志文的胳膊,把他拽到了猫王的面前。
  志文,你要跟着师傅好好学啊!学会了这门手艺,将来,才能更好地报答师傅呀。
  当天晚上,送走山芍药后,志文就住进了猫王家里。
  猫王对这个新收的徒弟,感到很可心很接纳,乐颠颠的,走路都觉得轻快。俩人合手做了饭菜,又烫了酒;烫好后,喝,喝得年轻人红头涨脸的,直晃脑袋。猫王探过脖子,去看志文;看了,就笑,笑他咋看咋像个小公鸡儿似的。志文呢,被看得有些羞赧,逃逸般地抬脚、下地,然后拾掇饭桌,然后刷洗碗筷。刷洗完了,回到屋里,手中便多了半盆水。端着水,放在炕沿上,说话声呢,蘸着水汽泅过来,湿软而温润。师傅,您洗脚吧。猫王这时闭着眼,歪在被垛上,假睡;听了,坐起身,揉揉眼皮,慢腾腾的懒。于是撸拽裤腿,于是把脚探进盆中。一时间,眼睑微微闭合,口中咂咂有声,舒适惬意的样子展露毕现。就这样微闭双目,就这样摇着脖颈,摇着摇着,嗓子一扯……咋的?唱了。你吃了我的鸡我乐得抗不了哇唉嗨唉嗨哟,这是你联系群众没把我小瞧哇咽啊……正唱得入境,停了;停下来的猫王斜着眼睛,翻志文。你别这样总不说话好不好呀?你别像个闷葫芦似的好不好哇?志文听了,头低了,说话的声音也低了。师傅,我在听哩。猫王不耐烦了,一拍膝盖,听什么听?志文被戗得头低了,声音更低了。听师傅唱曲,听师傅说话呀。猫王甩过脸,神色焦躁且失望。光听我说,我还不如冲着石头说呢!猫王说完,仰起脸,话里就多出了恳求的成分。你说点什么,好不好?志文见师傅舰着脸,样子怪可怜的,就说,说什么呢?也没什么好说的。猫王听了,头就垂下了;头垂得慢,兴致减得却快。兴致一减,身子缩水一样,立马枯萎了,枯得既矮且小,孤寂而落寞。志文见师傅这般孤苦,一旁暗掐大腿,掐了,再掐,掐自己的拙嘴笨腮。猫王的脸,就那么埋着,埋得深长持久,埋得屋子里沉静如水。窗外的夜;愈发深远,远得草垛牛栏、树影星光,依次在年轻人的想象中填充而出。就这样想得很久,就这样想得很远。想着想着,志文猛然间想到了一个话题。想到话题的年轻人很兴奋,拽住师傅的胳膊,拽得猫王懵懵怔怔的,满头雾水。师傅,您不是说,哪里有粮食,哪里就有老鼠吗?猫王见徒弟说话了,抬起头,目光惑惑地看志文。师傅。,既然哪里有粮食,哪里就有老鼠,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哪里有老鼠,哪里就有猫呢?
  志文见师傅一愣,眼色怪怪的,就支支吾吾地把话止住了。
  志文止住了,猫王急了。猫王绕着志文,一左一右地晃着身子。咋的,咋不说了呢?刚开个头儿,就停了?志文挠着后颈,嗫嚅着,我不敢说。猫王就伸出手,去捅志文的腰眼儿。咋不敢说哩?又不反右又不清算的,怕啥呢!志文扭着身子,避开师傅的手。怕说错了,惹师傅生气。猫王收回手,蒲扇般地摆着,错了怕啥,再说了,你都对的,我还教啥?你啥也不说,我知道你要学啥?
  志文被问住了,搓着手,冲师傅笑。师傅就颠着胳膊,示意他接着往下说。志文觉得没什么障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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