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助太子大圣逐假王 护青狮菩萨活君后



  唐僧占卦讽“国君”.太子当众说真相。太后绝笔诉冤情、大圣愤怒逐假王..护奴才,主人慷慨临王宫;施法力,菩萨慈善救亡人..
  却说太子突然栽倒,捂着心口喊疼,三藏道:“殿下怎的不好?”太子断断续续道:“心病又犯了,不知何故,却比往常提早了八九日!”行者道:
  “俺料那厮早晚要置你于死地,今日率好遇上老孙!——解药在何处?”太子道:“向时都是发病前夕,或大葵或二葵去向妖道讨,今日却无法了!”
  行者道:“原是那俩短命鬼!无妨,老孙替你去讨!”摇身一变,便变成大葵模样,也提着一把斧。太子道:“甚像。只是去王宫,毋须带兵器。”行者便弃了斧子,又嘱八戒背着太子,沙僧护着师父直奔乌虚国京城:“须索在早朝上擒住那妖道!”先纵祥光走了。那八戒嘟嘟囔囔,“殿下呀,昨晚俺一口酒未吃,今儿还要驮你走,这便腿软了!几十里路,可是好玩的!”
  太子哼哼唧唧道:“猪长老,等大功告成,我在东宫排酒,叫你连吃四十九日如何?”八戒道:“此话当真?”腿也不软了,乐颠颠跑在前头。
  且说那乌虚国皇宫里正值早朝。假国君金銮殿上坐了。便闻钟鼓齐鸣,百官端肃而进,山呼海蹈,拜见假王。随后分班列于丹阶前。假王得意扬扬,借当驾官传言:“有事便奏,无事散 朝!”便有左丞相奏告建游仙宫工程, 须再征三万民夫赴符禺山运巨石。假王即准奏,令有司每户两丁抽一,以支谣役。又有中常侍郎禀复选妃事宜,假王听说全国新选的五百佳丽皆已送到,等候谒君,喜上眉梢。即赐赏那宦官黄金三千两、耀光绞五十匹。
  假王急着看新选的美人儿,正欲散朝,忽午门官来报太子侍从“大葵”
  求见。假王已料到是太子病了,心想叫百官知晓更好,遂传“大葵”上殿。
  行者气昂昂上殿,只对假王打个拱。假王温怒,“这厮如何不拜?”行者道:
  “事急矣!太子心痛发作,派俺飞马来向陛下讨药!”假王道:“糊涂!太子患疾,应速着御医看视。寡人却有何药!”便装模样传令太医赴宜芳苑。
  又叹道:“太子贪杯好色,恐非氏寿之辈也!”百官听了,也自嗟叹。行者道:“陛下之言差矣!殿下曾言,是陛下令他吃了红药,方春情蓬勃,到次月朔日便心痛;非大王之药不解!却派甚太医,岂不是要延误太子殿下的性命!”
  行者说时,急得假王连连向他使眼色,行者却不理不睬,照实说出,气得假王怒喝一声:“大葵呀大葵,先休提太子索药事——莫非你吃错了药不成!”看百官私下议论纷纷,只好道:“也怪寡人一时糊涂!忘了吾儿这病非家传的一个偏方儿不治!”遂自腰间解下一个葫芦儿,倾出一丸药,交与行者,又递眼色,“快去,快去,吃了包好!”行者却是个没眼色的,偏要仔细看了,叫道:“大王,错了也!该是黄药丸,却又给个红的。太子服了,岂不是火上加油!”
  恼得假王劈头要打行者,行者却吱溜躲过,摘了他的葫芦!闪在一厢,觑一眼,见葫芦里红的黄的皆有,便道一声:“聒噪!”拔腿便走。假王背后喝道:“你这吃里爬外的东西!左右,与朕拿下!”那殿下御林军便要拿人。行者急于救太子,不与假王罗嗦,便留个假身顶替,真神却携着葫芦嗖地走了。假王转眼不见了葫芦,又惊又怪,却也无奈,令人将“大葵”下到大理寺死牢里,好伺机杀人灭口。
  者腾云出城不过十里路,便见八戒背着太子一溜小跑在前,唐僧、沙僧紧随其后,便降下云头。八戒叫道:“哥,你寻着药了?”行者道:“正是,正是!”叫八戒放下太子。见太子己奄奄一息,便着八戒去近处寻了一钵盂溪水,将葫芦中黄药丸尽数倒出,也有十几颗,皆与太子灌下。三藏道:
  “吃枣似的,也忒多了吧?”行者道:“不多,不多,一发将病根给他除了吧!”那太子便睁眼醒了,爬起身道:“好了也!”遂给行者叩头。行者扶起,道:“休客气了,赶路要紧!”太子道:“眼看进城,恐有人会认出我来!”行者眼珠一转,见远处路上有个行人,戴着帷帽,便使一阵风,将他帽儿吹来,与太子戴上——那帷帽也叫长裙帽,男女皆宜,女帽垂网上缀珠翠,男帽无饰——三藏又从包袱里取一件干净直掇,叫太子穿上。果然看不出真相了,几众接着赶路,不消半个时辰,进了城。径去王宫。便请门吏通报,要见大王。
  且说那假王令手下将“大葵”下至狱中问罪,自以为就此断绝后患了,殊不知却引起群臣义愤。有几位大臣私下道:“我等堂堂栋梁之臣,竟不如一个侍从敢仗义直言!”遂也“不避斧钺”,斗胆进言——有谏停建游仙宫的,有劝遣返新选嫔妃的,皆言:“祈望陛下远女色,近贤臣,恤民生..”
  假王嘟噜;“说得好听,吾要是喜欢夙兴夜寐,何苦来披龙袍!”口上应着,“众爱卿所言极是,容朕斟酌,从长计议..”却暗中盘算如何收拾这几个硬头碜①!正在此间,忽闻报有东土五僧人赴西天取经,来倒换关文。假王松口气,忙令宣进,群臣便不好再进谏了。
  唐僧几个便将白马行李留在午门外,只带公文包袱进宫。那太子随行,掀起垂网,远远见妖道踞在父亲王位上,悲愤交加,不禁泪下。行者捅了他一把:“殿下且忍一时!”太子又放下垂网遮任面孔。众人至丹墀下,拜了假王,假王赐三藏上殿就坐。三藏知是个假货,不无慌张,上台阶时脚底一滑,差点跌倒。行者趁机上前搀师父上殿。假王笑道:“却是个孝敬的,也一并赐坐!”唐僧坐了绣墩,行者仍立着,道:“小和尚喜直不喜曲!”假王便也随他,低头看一眼台下,问道:“既是和尚,怎么还有戴帷帽的?”
  三藏支吾,行者答道:“是个新受戒的,偶感风寒,故此戴帽。”假王不再疑,遂向三藏索度碟关文,唐僧正要取,行者却按住师父手,直直盯那假王。
  假王被看得心慌,道:“你这远道的和尚,怎的这般瞅朕!又不欠你二斗红高粱!”
  行者拱手道:“大王,恕和尚直言,你面带晦色,恐有灾气顷刻而至!
  俺师父善卜,何不求他给大王占一卦,好知端底,以趋吉避凶?”假王佛然不乐:“大胆和尚,再胡言乱语,叫御林军大棒子打出!”行者心说:“我的儿,殊不知爷也有根大棒子,整日想打人呢!”遂笑道:“天王息怒,俺师父如算不准,任凭发落!若算得准,大王须依俺和尚一桩事!”
  妖道正踌躇,忽大理寺狱官飞报“大葵不翼而飞”。那原是行者毫毛变的,此刻被他收上身了,何处去寻!假王心惊:“怎出这种怪事!——我适间右限皮便有些跳,不知还要出何事,不如叫他给我算算!既是东土来的,或许有些道行!”遂道:“便依你十桩事如何?——快替朕算卦,算准了有赏!算得不对,罚你几个支三年谣役再去取经!”行者道:“便是这话,一言为定!”便请师父给假王占卦。
  唐僧低声道:“算不得,算错了要出三年夫子哩!”行者道:
  ① 硬人碜——方言,指难缠之人。
  “不怕,不怕,只照实说即可!”三藏道:“徒儿呀,你自对付,又扯上我做甚!况既无善草,又无铜钱,如何占卜?”行者暗中拔毫毛变成金钱课筒,交给师父。唐僧便静下心来,摇钱起课,列出六交卦象,却成个三。
  唐僧道:“此乃蛊卦,元亨,利涉大川..是说大王诸事顺达。”妖道闻言大喜,即令侍从取财帛要赏赐三藏。却又听唐长老道:“只是列卦象时,初六、六五为老阴,九二为老阳,需变卦为家人①,不知大王要否听听判语?”
  假王笑逍:“好个贪心的和尚,见朕要赏赐,又变出什么‘佳人’来讨朕的欢心!说说说,任是甚样肉麻的奉承话儿,寡人也受得了!”唐僧微微一笑,朗声道:“‘公无长驱,思王骏骐,非其当所,伤折力患’。即是说:
  ‘先生无马骑,却慕君王舆,阴夺为己物,当心析马蹄’!”妖道听了,面色变了:“这哪儿是什么‘佳人’,却像是唬人!”行者斥道:“你才唬人,本是个假货,却来充真!”假王呵呵大笑:“亏你还是个和尚,却不知这世上万物真真假假,并无定论:真即是假,假即为真。尘心烦恼,只为执著;诸法归无。惟怕认真。小和尚,朕问你:色是真是假,空是假是真?”
  行者道:“这魔头竟也谈经论禅!俺不与你跑舌头,只向你索一条人命!”
  妖道胆战心惊:“你这和尚究竟是何人?寡人义下曾‘把你家小孩抱了投井里’,何苦与朕过下去!”行者冷笑:“你虽不曾往井里丢小孩,却在温汤池中沉了一个大人哩!”假王闻言魂飞魄散:“你、你、你——血口喷人!
  左右,与朕拿下这几个秃髡!”众武士听了,便要拥上捉人!不承想太子把帷帽一甩,跳上金銮殿,大喝一声:“我乃当朝太子,哪个敢动,诛他九族!”
  指着假王骂道:“你这妖道,将我父王骗至温汤院害死,却变作父王模样,哄诳朝野,污秽宫闱!..”振振有词,骂了一番,“今日将你假相揭穿,有何话说!”
  假王岂肯认账,反诬道:“自古以来,为夺王位,弑父杀兄者大有人在!
  我儿竟也效那帮忤逆之辈么?——罢,罢!太子欲杀父,父在床上位,本是一脉连,相灭何太急!”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像个老娘们似的,“儿呀,你若等不迭,为父把王位让你便是,何必伙着群野和尚逼宫呢,也不怕满朝文武大臣耻笑!”
  假王假惺惺一番后语,惹得群臣真伪难辨,聚讼纷坛,莫衷一是。太子一时也没了主意。行者道:“还不请你母后出来作证!”太子醒悟,直闯后宫,无人敢拦。不料却垂头丧气回来。行者迎上道:“人呢?”太子跺脚道:
  “母后死活不肯上朝来!”行者恼得直拍朱柱,“白家人都不上心,我等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师父,快呈出文牒请大王过目加印,咱们走人!”
  那假王听得正清,窃喜,慨然道:“那远路的和尚,虽则尔等偏听偏信,冲撞了寡人;然朕‘大人不记小人过’,仍放你们过关。还不快把文牒呈上!”
  唐僧便解包袱取关文度牒,只听扑通一声,太子跪倒面前:“长老慈悲,好歹救我!不然,我父冤未昭,徒获弑君篡位之罪!生不如死!”便起身朝大殿盘龙柱一头撞去,行者快捷、一把扯注,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只有再求王后出面作证,才好明辨黑自曲直!”
  太子闻言,只得又去后宫,半道上却见几个宫女哭着跑来。中有持白绫者,见太子位道:“王后娘娘自缢升天了!”呈上绫子,竟是母后的绝笔:
  ① 家人——《周易》卦名,卦画为■。
  两载恍惚似魇梦,春池冷暖鱼自知。
  当朝羞言苟活事,莫如温池觅父尸。
  太子大恸,“母亲呀,是不孝子害了你!”行者循声赶来,见了绫子,叹道:“阿弥陀佛!可恨这魔头又害了一条人命!”摸出金箍棒,纵身跳至金銮殿,直取假王。假王亦听到宫女哭诉,知己败露,躲过棒击,腾云而去。
  行者叫道:“八戒,随太子去温池院寻那真王尸首,好叫满朝文武开开眼,辨个真伪!俺去捉妖也!”
  好大圣,跳上半空,睁火眼金睛,四下观望,并无妖怪,只有一头青毛狮子脚踏祥云正往东北方向奔。行者暗付:便是它了!赶上去,截住云路,“俺道是谁,原是你个畜生!祸害一国百姓,害了两条人命,玷污了多少嫔妃,拍拍屁股就走了?问老孙大棒子愿不愿意!”那青毛狮子打量行者道:
  “来者可是孙大圣?我做乌虚国王,并没碍你甚事;俗语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扇门,多个仇人堵条道’。何苦与我过不去!”
  行者道:“既认得老孙,还当着满朝文武骂俺‘野和尚’?——你若叫声爷爷,才饶你!”青狮道:“大圣威名,早听主人家说过,只不曾谋面。
  见你拿出金箍棒,方认准了。今儿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也怪朕有眼不识金镶玉,疏于远迎,曳不曾备酒接风,祈请大圣见谅!”
  行音笑道:“你这亡命鬼儿还僭称‘朕’!朕,朕,先吃一棍!”执棒抡个“玉女采桑”,接下来个“韩信钻裆”。狮怪急忙闪避,尻股仍被铁棒扫着,直叫:“打哪儿不好,专打蹊跷窝儿,疼死我也!”行者笑道:“疼,疼得轻!省得日后再作孽!”那青狮负着痛,朝行者扑来。行者使个“闪走陀螺”,躲过青狮。反手来个“回头拨月”,正打在狮子脊背上!狮怪痛得大叫:“大圣,脊梁骨断了也!万祈看在菩萨面上,饶我一命!”
  行者道:“菩萨行得正,俺信他敬他;菩萨不仁不义,也该挨打!眼下先与你算账,再去寻你东家!”那青狮伤了筋骨,一时动不得,眼音行者大棒子举起,哀求道:“‘大圣,先让我把话说完,再打不迟!”行者道:“快从实招来,若有一句是谎,一棒把你脑瓜打进肚子里!”狮怪道:“两年前文殊菩萨化身云游乌虚国,在御水河边净面时,蹬脱一块石头,出溜到水里,湿了袖衣,能不心烦!遂迁怒于国君,遣我来此,叫那国王先罹水难,再占他的江山!”
  行者叹道:“菩萨自己不当心滑到水里,却怪罪人家,好不讲理!”忽抬头瞥见文殊菩萨正在近处,听行者之言,脖子筋都红了”,开口道:“大圣,你听那畜生胡叱什么!是它挣脱锁链私自下界作孽,却又花言巧语为自身开脱!”喝:“孽畜,还不向大圣赔罪!”
  青毛狮了满脸委屈,却不敢与主人争,只得朝行者叩头赔不是。行者止道:“菩萨,你叫它向老孙赔甚罪?它未伤俺一根毫毛。只是乌虚国国王、王后两条人命如何交待?你只医活了他门,俺也下管你们东家奴才家常里短!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菩萨脸上又泛出红来,却道:”大圣言之有理!虽是奴才作孽,主子也有管束不严之过!‘小孩子拉....,大人跟着揩屁股’。国王、王后,贫僧去医活便是!佛门慈悲,岂能见死不救!”
  说罢骑上青毛狮子,也不知念了甚真言,那狮子即康复如旧,四蹄欢动,直奔乌虚国。行者随行。至王宫,见一片白幡素服。原来国王尸体已自温汤池底寻上来了,只剩下一具骷髅。与王后一起,停殡在万寿宫。唐僧伙着本城数十位憎人正念《孔雀经》,超度亡灵;沙僧帮着招呼吊丧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八戒搭把干焚香、上供,嘴里窝窝扭扭不闲着。
  行者背后捅八戒一把:“呆子,偷吃供果!”八戒道:“我的娘,吓俺一跳!——妖怪逮住了?老猪犒劳犒劳你!”挨盘子捡些素果子,使前襟兜了,让行者:“猴哥,你尝尝!有同阿饼、蕊押饼、银馅饼!都尝尝!”行者道:“怎么都是饼?”八戒道:“山谑①了不是!这可不是老百姓家烙的那种干巴饼,也不是街市上卖的胡饼。你瞧这蕊押饼,每层夹一朵莲花,共十五色;这银馅饼是用乳酪和面、膏腴作馅..”行者道:“也真铺排!”又道:“眼下却无空暇吃饼,先要干正事!”
  八戒方瞧见大师兄身后立着文殊菩萨,笑道:“师兄去捉妖怪,怎么捉了个菩萨?”行者踢那青狮一脚,“这不是妖怪!”八戒夸道:“真是‘名师出高徒’!菩萨的坐骑也做皇上了!”又劝菩萨食饼。菩萨只默然不语。
  行者道:“八戒别乱搀和了!放下饼子,把太子找来,有好事要告他!”八戒咕哝道:“先死爹,又亡娘,还说甚好事,大师兄真会捉弄人!”跑进灵殿,见太子正在金盘子里洗两枚酷似贝肉的珠玉,好生稀罕,便蹲下看。那大圣左右等不来八戒,只好亲去寻太子。
  寻见时,太子还在洗宝珠,旁有大监捧竹蔓候着。八戒一厢探头探脑瞅。
  行者道:“殿下做甚?”太监代答道:“嗣君在准备‘饭含’。”太子见行者不解,道:“此珠要含到先王、母后口中。故唤作‘饭含’。”太子洗毕,把两枚温润闪亮的明珠放到竹蔓里,执着往灵堂里走,行者拦住道:“这珠子放到死人嘴里,岂不可惜!怎么着也值几万两银子!”太子道:“长老有所不知,这是皇家丧礼规矩,不仅要口含珠,耳还要塞玉,叫‘充耳’;入殓时还要身着玉片织缀的襦袄,连缝以黄金为缕;腰下以玉为札,延至脚底形成玉匣,唤作‘珠襦玉匣’。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对先人的悲悼!”
  行者叹道:“也太铺张了!”太子道:“孙长老且请回避片时,待我与先人‘纳饭’!”行者笑道:“殿下先放下这价值数万两银子的‘饭’,随俺去见一个主儿,没准便省下了!”扯太子便走,惊得太监大臣面面相觑。
  太子才出殿,便见廊檐下一团祥光中立着文殊菩萨,慌得拜倒,行者拉起太子:“先别拜他!只叫他医活你父王、母后再说!”太子大喜,便引菩萨入殿至素帷内,见国王、王后停在东床上,上铺着一层竹席一层蒲席。菩萨道:“善哉,善哉,‘下莹上簟,乃安斯寝’。果然是按规矩办的!”
  行者道:“便医活这‘规矩”人吧!能省半库银子呢!”菩萨叹道:“可怜这国王瘦得‘皮包骨头’,却要费些劲!”行者冷笑道:“甚皮包骨头,连皮也无了!”菩萨便先救国王,遂定心存性,念动起死回生咒语。只见白光瑞气自菩萨口中冒出,绕帷幄三匝,直入国王骷髅七窍及丹日处,须臾全身便生皮肉毛发,丰润充实。俄顷,便闻鼻息声,似在酣睡;菩萨又依前法吐祥光救治王后。
  两下不约而同醒来,一时困惑,不知身在何处。太子忙趋前详说事由。
  国王、王后下床便叩拜菩萨。菩萨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国王两口儿又执意要供养菩萨三年才放他走。菩萨道:“不可,不可!这三界四洲多少众生等我去度化,岂能因贪你家美食精舍而羁留!你若有心,就筑座庙字,塑吾法相,每日香火、四时祭祀,也是一样的!”国王恭领法旨。菩萨见大圣只在一厢冷笑,生伯他说了叫自己下不了台的话,忙告辞出宫。从柱上解① 山谑——方言,山里人、乡巴佬之意。
  下青毛狮子便走。不料那畜生瞅见内宫嫔妃,动了前情,舍不得走,只驭着主人在庭院中兜圈子。行者掣出棒来,“这厮等老孙送它哩!”青狮吓得忒一声窜了。菩萨大叫:“孽畜,你慢些!快把老衲颠散板了!”
  菩萨天上走,下面三藏率沙僧、八戒,国王一家领文武百官、内宫命妇皆顶礼膜拜。行者道:“都起来吧!你们拜他做甚!便是他叫狮子来变化道人..”正欲兜菩萨的老底,三藏上前悄言道:“徒弟,‘家丑不可外扬’,就少说两句吧!”行者道:“他自占五台山,谁与他一家人!”唐僧道:“当年菩萨曾侍立佛祖左侧,聆经参悟,智慧最高,尊为众菩萨之首。他不仅与咱们一家,还是个不小的家长哩!惹恼了他,只怕日后生事!”
  行者架不住师父再三劝导,只好道:“便依师父之言,不揭挑那文殊菩萨了。却也不许筑什么菩萨庙!”遂去国王面前:“老孙捉妖降怪,救你等性命,不图银钱美女、半壁江山,只要陛下听俺一句话:以后要任贤用能,广施仁政,喜丧礼仪,皆要从俭——亦不要建甚菩萨庙儿!你若敢建,哪怕千里之外,俺也知晓,即刻便来捣了它!两下俱难堪也!”国王连声应诺。
  太子道:“不如起一座圣僧庙,感谢孙长老逐怪安邦大功!”
  行者道:“一发免了!俺这寒碜样子,足无莲花踏,身无璎珞饰,瘦瘦已巴的,塑上像岂不叫香客善信笑话!”国王、王后、太子俱道:“不笑话,不笑话!孙长老虽不蹬莲花,却馨德长远;虽形体略小,却光明正大!一定塑你的金身像儿!”行者道:“筑庙又要花费,免了吧!”国王一家不依。
  相待不下间,左丞相迸言道:“那假王曾下令建游仙宫,大殿已告竣。不如将其改作圣僧殿,塑上几位长老法身如何?”
  唐僧闻言,笑微微道:“悟空,难得君臣一片诚心,却之不恭也!”行者听师父发活,只好应了。皆大欢喜!国王遂令御膳司排宴昭明殿,宴请三藏师父,众僧欣然赴宴。席间,唐僧趁行者出恭时,悄对国王道:“塑了我等身相,不塑文殊菩萨,窃以为不甚妥当。依贫僧之见,还是将菩萨莲座塑在当中,我等两厢胁侍可也!休惧猴儿,他还得听我的!”国王道:“圣僧之言极是,可谓不谋而合!”又请教塑像尺寸。三藏道:“菩萨自然是丈二金身。贫僧便八尺吧,余者稍减。”国王叫过司笔太监,一一记下。正巧行者便溺回来、探头看了一眼、也未当作事、笑道:“记些尺寸,莫非要送俺衣衫?”国王就势道:“正是,正是!”
  君臣便苦留众僧在国内供养了七日,又奉每人单夹可套棘衣,方恋恋不舍送出城。欲知唐僧前头有何遭遇,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