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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与辛德勒约在附近的电影院,穿过公园抄着最近的路。

  梧桐树进入夏日的最鼎盛期,摇着太阳一路碎。池水在角落漂浮着游人抛下的食物包装,还能在中心守护住一片刺眼的反光。正午时分,人显得稀少。我从这条小路往前走,想起小时候被妈妈带着来吃冰激凌,那会儿妈妈看起来又高大又漂亮,而我只是个即便让她抱着的胳膊挤得内裤走了光也不会有任何羞愧的小丫头。

  那幅画面是从一排黄杨开始的——每棵黄杨前都摆着一个常见的纸制购物袋,硬壳的那种,来自“汾酒”或者“杏花楼月饼”,随后有一个夹子在正面夹住一张A4纸,远远望去就是花花绿绿的墓排。我朝它们走去,“1978年出生”,“1977年出生”,“1980年出生”,“世界500强外资企业”,“银行”,“大学英语系助教”,“女”,“女”,“女”,“女”,“女”,“女”,“月收入一万”,“月收入两万”,“年收入六十万”,“容姿端丽”,“皮肤白皙”,“为人大方”,“真诚善良”,“觅本市户口”,“身高一七零至一八零间”,“大学本科以上男性”。继续往前走,不仅树上,连台阶上,每一层用各种石头压着同样的纸张,铺满了一条异样的路。

  在相亲信息的另一边,六十岁出头的家长们挑着木椅坐,或者一排雀鸟似的落在花坛边,也有不少人带来一个小小的折凳,三三两两他们聚在一起闲聊,“你女儿这个年纪不行的,年纪太大了,长得再好看也没用”“我家那个么现在在美国呀,但是明年就回来”“今天我自己带的饭,做的红烧肉,你吃块看看”。

  我听见有两个似乎已经有了眉目。做妈妈的问那个做爸爸的:“那你们家住在周家嘴路?倒是离我女儿工作地点挺近的,以后住到一起了,她上班方便点儿。”

  “哦哟,你女儿在四平路么?过去18路直接到。”

  “她喜欢坐地铁,不喜欢坐公交车的。”

  “地铁么也有啊,10号线,一站就到了,多方便。”

  “10号线现在车次少啊。”做妈妈的仿佛还是有些顾虑。

  他们把头凑在一起,比画着手中两张招贴广告,同时各自拿出圆珠笔涂涂改改。好像这样也是可以的,好像自己的孩子已经有了嫁入对方家门一只脚的预感。

  一旁有职业红娘发现了我,出声冲我招呼着:“小姑娘?来相亲啊?有什么条件啦?跟阿姨说说?”

  我匆匆忙忙摇着头,“没,没,路过。”转向一旁的走道。大约半年前老妈还真给我找过一个据说已经成功为五十对大龄青年牵线的“王老师”,她如同被预约上门替我看诊的老中医,哗啦啦翻着手中半块砖头一般厚的笔记本。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眼朝我的眼睛蜂拥而来,我看见她写满了一行行的相亲人物介绍表,太阳穴如同沾满了酒精的棉花般火辣辣地膨胀起来。那一次我不出所料和老妈大吵一架,我总以为那是此生遭遇过的最可怕的一天了。

  然而走到拐进左侧的小路,顶上搭着蓝色的棚,稍微凉快一些,可惜两侧还是被漫漫的A4纸贴满了,一小部分属于“海外相亲区”,一小部分属于“男性征婚区”,剩下四分之三统一用红色墨水打印,我站在清一色血红的“女”字面前。

  ——我想结婚——

  ——我要结婚——

  ——谁和我结婚——

  ——有人和我结婚吗——

  ——你家庭有几人——

  ——父母在哪里上班——

  ——收入多少——

  ——住址在哪里——

  ——户口是本市吗——

  ——我今年三十三岁可是我收入很高——

  ——我今年三十岁可是我长得很漂亮——

  ——我离过一次婚可没有拖油瓶——

  ——我想结婚——


  就在我转身想逃走的时候,有个名字用熟悉的笔画构造飞快地抓住了我。它仿佛从伤口中溅上去的颜色,炸开我的眼睛。

  “盛如曦”。

  “1980年出生”,“世界五百强营销部经理”,“年收入三十万”。

  下面是择偶要求。

  “欲寻本市户口”,“身高一米七五以上”,“年收入三十万以上(公务员)亦可”,“有为男性为伴”。

  三行,四行,最后留着一行是老妈的电话号码。

  它就被夹在第三条横杠的中间,背光的角度,让每个字透着燃烧至尽的光。虽然我看到角落里打印着日期,已是六个月前。

  难道是那位职业红娘王老师的作品吗,她在这里摆摊吗,我是她的商品之一吗?

  可它在这里已经六个月了。整整六个月。它代替着我,代替了我,用血一样的眼睛贪婪地看着路人们,它对各种好奇或嘲笑已经习惯了,它也被人指指点点过吧,“唷,又一个世界五百强诶”“80年的,在这儿倒不算很大呢”“公务员就无所谓年收入啦?”“哈,难怪现在人们都抢破头去考公务员啊”“这些女人是有多现实啊”。而它表示无所谓,它丢下了所有的——我的、老爸的、老妈的廉耻,用无声的询问,反复地投向这个嘈杂的世界。

  “有合适的吗?”

  “有愿意和我结婚的吗?”

  (《剩者为王》第一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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