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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剩者为王》第二季

  序

  不知道你对机场是否熟悉。城市新建的二号航站楼,采用了与一号天蓝色穹顶所对应的土黄色。在堪比足球场般辽阔的空间下,铺着淡灰绿色的地毯。以往这里总是人来人往,用许多仓促的脚步塑造了一个城市在最初一面中的繁华假象。但此刻,周二的清晨六点半,连机场也空空荡荡着一种近乎美好的安逸。它显然是还没有完全醒来。它巨大的落地窗还在熟睡,才会允许窗外若有似无的秋雨,把自己捉弄般地染上不均匀的蓝。它那总是伪装成地平线的跑道还在熟睡,昨晚的夜色还收着翅膀成片停落在两侧。它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呼吸,也只是让垂悬在头顶的广告画摇摆了一下,或者地毯花纹的颜色变得湿润了一点。

  会是只有我察觉到的改变吗。

  再一次环顾四周,视野中依然没有多出其他人影。我像一颗唯一清醒着的病毒,在这份静谧中睁着喜悦的眼睛。

  喜悦,是啊,我多么感谢这个世界毫不吝啬地将“孤身”一词造得如此逼真和庞大。它让我原本一文不值的碌碌和疲乏都显得高贵了起来。

  我在机场里,去私奔。

  已经有多少年了,假日结束我却只见消瘦。那些饭桌山的鸡鸭鱼肉即便裹着一指厚的脂肪,被吞下肚子后,也照样如同提着名牌手袋逛菜场的贵妇一样,把我无视着径直穿过了。究其原因,除了每到饭桌上必然会登场的“催婚”话题,它强大的力量能让国宴级菜肴都纷纷变泔脚。而这次则更特别,因为搞砸了一单生意,以往总是和蔼可亲、让人不由想给他捐钱的区域经理,他在举起手里的文件夹狠狠砸向我时,其实多么希望那是清朝秘器血滴子吧?

  我不能出声,低头站在他面前,神色必然是惶恐吧。什么“老练”,什么“成熟”,什么“冷静”,统统无非是它们所面临的打击还不够大而已,才能持续老神神在在地虚张声势。既然我的此次失误或许会导致公司损失近千万元,我没准儿会丢了这份工作,再被要求一笔巨额的索赔——一边聆听着上司的咆哮,我突然想起早上出门前,广播里的天气预报用喜滋滋的声音渲染这会是怎样晴朗的一天,而我居然相信了它,我使用了新买的唇膏,也不顾时间紧迫换上裙子,我俨然是“意气风发”的。仅仅是因为天气而已,仅仅是因为一个好天气就被鼓吹得过度膨胀的自信,原来就是个毫无抵抗力的气球,一根初生的松枝也能把它结束。

  “以汪经理的说法,你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多才会出错。如果你没有这个能力承担我们目前布置给你的任务,或许你应该先去放个‘长假’。等假期结束回来我们再来讨论对你的处理。”不用他点穿,“停薪留职”四个字已经快要在我脸上烙出印记来。

  “好的。”我没点一次头,都会听见颈骨上发出的声音。

  “你先别慌,先这样吧,”等在门外的汪岚见我退出身,她迎上来,“休息一下也好。”

  “其实你不用安慰我……不过,放假就放假吧,我也可以……有很多事想做,但都一直没有时间去做。”

  我回到家的第一天,浴室里的瓷砖奇迹般接连脱落了三块。背后的水泥暴露出来。约了物业上门维修,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出神地望着那三块灰色的缺口,又忽然觉得它们好像俄罗斯方块中的某个部件,慢慢地,就要降落下来。

  就这样,我翻箱倒柜找出十年前出版的某个电脑游戏,男主角沿路认识了三个性格迥异的女孩,而他们整天就在无数个迷宫中穿越,打败许多眼下看来已经过分简陋的妖怪。

  我泡了一大碗方便面,一袋薯片还剩一半,没穿袜子也没有穿鞋,就这样裹着被子守在电脑前,机械地按动键盘,也许整整一夜,也许整整一天一夜。

  这一切应该是好像,受伤的动物回到自己巢穴休养生息,它虽然仍旧心怀不安,但在熟悉的环境中,终能放松警惕。这里的暗黑连同潮湿齐齐地抚慰了它,种子和水分将为它的伤口缝上瘙痒的线。它理当被这个安置自己的处所降服,它能够安之若素继而安然无恙,恢复成往常。

  它是谁啊?

  它是三十岁的我吗。

  我已经三十岁了吗。六岁的时候,还常常把鼻涕擦在桌底下的我,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年吗,十五岁那年的体育考试,在八百米后瘫软在地上,眼睛看着天空向两侧倾斜的我,也已经过去了一半吗。然后我去做什么了呢。高中,大学,恋爱,考试。削尖脑袋钻进了大公司。学习,挨骂,加班。加班,挨骂,学习。终于,好不容易,一将功成万骨枯,以为站稳了,以为无忧了,以为至少事业不会背叛我,和人开玩笑说“工作是我的恋人”,可结果,这个恋人照样有甩手而去的一天么。人都相信上帝在关一扇窗的时候至少会开一扇门,但现在两侧的出口都消失于黑暗,只有电脑屏幕反射着一片张牙舞爪的蓝光。

  我突然从床头坐起来,将电脑放到一边。瞬间血液回流的双腿,像一道川府的名菜,在强烈的酸麻后豪迈地疼痛起来。然而我却不觉得反感,甚至是,在反复按着“上”“下”“左”“右”、按着“空格”和“回车”键的二十几个小时后,我压根儿在贪婪地感受这些让神经复苏的体感。

  ——还有什么,其他类似的,屈辱也可以,悲愤也可以,委屈也可以,多糟糕的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帮助我找回一些腐朽的知觉。

  我找到手机,拨出了马赛的电话号码。

  在此之前,我应该在脑海中浮现一个属于他的形象才对。只不过,我要选择哪一帧里的马赛呢。他刚刚以新人之姿出现在公司的会议室里,头发让背影漂出异样的浅色,还是他忽略了我不断的联系,使我情绪失控追问时流露的无措?又或者,他看似输了,被我的言行和举止、被当时宾馆中的气氛所逼迫,放弃了原先就不那么坚定的意志,把我圈进他的两手?可事实上,他最后却用胜者的姿态,他承担不了我过高的希望,他说喜欢也仅仅是喜欢,可他连对喜欢的理解都和我保持着彻底的大相径庭。

  “喂?……”电话那头响起久违的男声。

  “……”我没有说话。

  “……”马赛用同样的静默回报我。

  “现在有空么,我能见你么。”几乎就要在他开口的刹那,我打断了他的迟疑。

  “……现在,是吗,现在吗?”他重复一遍,“好。那我过来?”

  “我在楼下等你。”

  “嗯。”

  仿佛有两个月,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于是我几乎有些感激他的应允。一度我认为之前那段仓促不堪的情缘早就宣告了完结,字幕也上了,灯光也亮了,扫地老太太也出现了。可原来我的生活已经贫瘠至此——我一定会是商家们最为厌烦的客人,拿着早已超出保质期的发票,索赔一幕不在受理范围内的夜晚。

  但我真的想见他。不惜一切代价。

  他跳下出租车的时候,我就站在几步之外。身边是用刚刚睡醒的目光,却不乏犀利地把我打量的门卫,并且瞬间就意会地在我背后点起了头,当他看见马赛朝裹着外套的我走近。

  “已经睡了吗?”我率先开口。

  “……还好,还没,在看一个DVD呢。”

  “是吗,什么?”

  “《史前巨鳄》?还是什么来着……不好看,特别套路。”他衬衣外的条纹开衫还没有系上所有扣子,被我一厢情愿地解释成源自出门时的匆忙。

  “这么晚让你出来——”

  “没什么。没事。”他没有附加多余的手部动作,只是持续专注地俯视我,“你还好吗?”

  多半也是听闻了我被暂时“遣散”的消息吧,“说实话,挺严重的。刚才还在清点自己的存款,看能坚持到几岁呢。”

  知道此时,马赛终于流露出那份为我熟悉的面容,他个性中无法摆脱的那部分温柔使他扬起手,抚平了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进去吗?这里会冷。”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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