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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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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只是些没价值的石头!我知道我的美术老师下一个动作肯定是把我画板上的画抓起来撕掉。可我不容许他这么做,我喜欢这些石头,它们是我对我害怕的东西的抒发和诠释。于是我在他没有行动之前,迅速撬掉画板四角固定画纸的四颗图钉,把我的画拿下来。美术老师并不是个好脾气的男子,他年轻气盛,并且为他固守的美学原则而沸腾,此刻他命令我,放下这画,不然你就永远别来我的美术组!然后这个头发都翘起来的老师就看见我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我的画走出了美术教室,我穿过一些白色石膏,酱紫或者苹果绿的用作静物素描的瓶子,出了那扇门。我听见美术老师把一个瓶子砸过来,这个歌颂美,宣扬美的老师是多么愤怒啊。可他不该要求我这么多,我从小就没有获得什么对美的认识,我喜欢画那些我厌恶而害怕的东西,以此作为宣泄。如果美术老师哪天也着了魔,被魔鬼缠上,他也许才会懂得。 从此我就自由作画了,我愿意画什么就画什么,喜欢画哪里就画哪里。可是我失去了所有让我的画出现在公开场合的机会。14岁就失去了专业绘画的训练,这使我连最基本的素描都没有学好。我的画的线条总是粗而壮硕,它们带着颤抖的病态,毁坏了画面的纯净。所以我偏爱水彩画或者油画,用厚厚的颜色盖住那些心虚而彷徨的线条。我的画总是大块大块淤积的颜色,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难怪唐晓总是说,我更加适合去染布,她说或许那种柔软的质地能更好地表达我对色彩的认知。 第八章 15.教堂抑或鬼城堡(上) 这年的秋天我总是逃掉周六早上的课去远一点的地方画画,而唐晓则逃课去她的乐队排练。 我喜欢去一座叫做“红叶谷”的山。其实更多的叶子都不是红色的,它们是土黄色的,萎败的,深深地陷入泥土地里。只有少数的叶子,以卓越的红色挂在高处,像这一季当红的明星一样地得意。可是也许你能猜测到,这艳情的红色并不能得到我的青睐,我向来对于过 分美好的东西充满敌意,我想戳破那些假象。所以我只喜欢画那些在低处的、卑微而失去自然之宠的枯槁的叶子。 那是一个清冷的星期六的早晨。我穿着黑色松软的开身毛衣去红叶谷画画。忽然风就大了起来,叶片砸在了我疯长的头发上面。这时候我能听见一种轻微但是渐近的脚步声。我没有立刻回头,可是已经慌张起来,变得心烦意乱。手下的铅笔线条开始变得坚硬,深深地凹陷进纸里面,简直要把纸面划破了。 果然,一双浅棕色的翻毛皮鞋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抬起头就看见了纪言的脸。他总是不肯放过我。我啪的一声,把我的画板摔在地上,像宣布一场决斗开始一样地注视着他。你说吧说吧纪言,把你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然后你一次性地离开我的生活吧,你的出现已经比我的心绞痛更加让我疼痛。 他低头看着我的画:广漠的土地上散落着猥琐的叶子们,渐行渐远的一串脚印,仿佛是去向坟墓一样的决绝。 我忽然抬起我的脚,对着我的画踩下去。我的脚重重地压在了我的画上,使他不能看见。他才又抬起头来,看着我。然后他终于开口说: “你是害怕我的吧?”他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在做一项事不关己的调查研究。 “厌恶,是厌恶。”我侧过头去不看他,坚决地说。 “不对,不是厌恶。如果是厌恶的话,你完全可以设下一个陷阱,也把我从秋千上推下来,或者你用其他什么办法,总之,你可以谋害我,你是敢于这么做的,你也有成功的经验。不是吗? ”他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说。 我气得发抖,他这样毒恶地旧事重提,带着一种兵捉住贼的快意。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害怕他说出段小沐这个名字,现在一触即发,似乎马上我们就要提及这个名字了。这时候纪言又说: “杜宛宛,杜宛宛,”他一顿一顿地念出我的名字,仿佛已经捉住了我似的一点一点把我拖出来,他继续说:“杜宛宛,你要跟我回郦城去见段小沐。” 我向后退了几步,——他还是提到了段小沐的名字。他还是要把我抓回郦城,去见段小沐。我用力摇着头,拣起我的画板背朝着纪言走去。纪言追上来说: “杜宛宛,那我们先不说这些。你跟我去见唐晓吧。她在山下等着你。”他用的是规劝的口气,仿佛他是天造的好人,我是注定的恶人。 “是她带你来的吗?”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纪言来到这里了。 “是我叫她带我来的,你不要怪她。” 他极力地袒护着她。 我冷冷一笑,示意他快些带我去见唐晓。此时我心里还是非常怨恨唐晓的。她为了这个她倾慕的人,出卖了她的表姐。我要见到她,一定立刻警告她以后绝不可以这样。 纪言带我走的是另外一条下山的路。虽然我已经来红叶谷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走过这一条路。这里面北,没有茂盛的植物。潮湿而陡峭。我的白色波鞋立刻就湿掉了。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在怪我走了这样一条路。我向山下面张望去,一片茫茫的都是褐色的泥土地,横七竖八的枝桠,还有一些暗灰色的小楼房。我俯视下去,那尖尖的房顶直冲着垂直的上方就刺上来,仿佛穿破了我的喉咙。我在喑哑的秋风里咳嗽了两声。 纪言还是一直向下走,越来越快。这时候我已经非常害怕,这条路越来越给我一种万劫不复的感觉。可是我向后看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我走来这里的路——身后完全是灰茫茫的高草,雨淋过之后长出了青苔的大石头。我已无法后退。于是只能随着纪言走下去。 最后纪言在山脚下的一栋城堡样子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那里看起来是荒废了的。我没有看见人烟,甚至小动物的形迹。可是我很快通过这房子的顶以及它的窗户判断出来它不是城堡,而是一座教堂。 教堂,坟墓一般冰冷的教堂。 教堂,它是我最厌恶的样子,尖顶是刺刀,窗棂是刑具。 “唐晓在哪里?”这个建筑已经重重地堵在我的胸口,使我透不过气来。逃走当然是最先萦绕在我心头的想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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