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谷县令寇准与钦差崔文一行人等,离了霞谷县城,策马扬鞭,晓行夜住,这日来到大宋国都东京汴梁。寇准乃十年前遭贬之官,旧地重游,不免感慨万分,望着那竖街横巷,粉墙灰瓦,朱门翠楼,红男绿女,达官显宦,小商平民,车与轿辇,驴马骡驼,叹息人世沧桑,瞬息万变。昔日被谪出京,今日奉调回朝,真是为官者易,执理者难矣。他坐在马上忽而想起前唐人刘禹锡的诗句来,信口吟道: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寇准心想,当年刘禹锡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与我今日自霞谷县至京大有相同之处也……正思想间,以至午朝门外。
崔文让寇准朝房等候,他先自上殿交旨。
太宗皇帝闻听把寇准调来,马上传旨,让寇准上殿面君。寇准闻宣,随内侍臣来到金殿之上,品级台下双膝跪倒。
什么叫“品级台”呀?封建王朝大臣给皇上下跪都是有固定地点的,按官职的品级站立和下跪的级台就叫“品级台”。
寇准是七品县令,官太小,不够级,在金殿上下跪都没地方,只好在品级台下双膝跪倒低首说:“霞谷县七品县令寇准寇平仲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一见寇准,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这位传奇式的人物。
太宗说:“寇准,朕闻你在朝外为官,清廉善断,故今调你来朝,为的是审问潘、杨两家的讼案,不知你可敢承担此任?”
寇准说:“陛下,臣虽官微职卑,尚知效忠圣主,既是圣上旨意,臣当尽力而为,申请此案。”
太宗说:“寇准,潘、杨两家事关重大,你要详查细审,不可疏忽。即日起,朕加封你为西台御史之职。”
“谢主隆恩!”
这一下子由七品县令声道四品御史,这叫三级跳!不然寇准官职太小,没法问这个案子。太宗说:“寇准哪!”
“臣在。”
“审问潘、杨,可要秉公而断,一碗水端平啊!”
“臣知道了。”
“好,国事理毕,卷帘散朝。”
太宗退殿。满朝文武大臣顺金街玉路往殿下走去。
寇准在朝中并无熟人,就认识一位——丞相王延龄。因为当年王延龄做过寇准的主考官。
寇准和王延龄见面寒暄之后,王延龄压低了声音跟寇准说:“寇准哪!这个案子可不好问哪!”
“学生知道。”
“此案问好,可以飞黄腾达,问不好,可致家破人亡啊!”
寇准说:“这我早准备好了,从霞谷县一来后事就安排了,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
王延龄一听,心想这位也算得一个“强项令”也:“寇准哪!方才皇上最后说的那句话,要你一碗水端平,可是弦外有音哪!”
“不就是让我秉公而断吗?”寇准未加思索。
“非也。潘仁美乃是圣上的岳父,国丈太师,万岁让你一碗水端平,其实是让你关照潘国丈。”
寇准说:“噢!就是让我把这碗水往他这边歪歪着点儿!”
“对啦!”
“我这个人是个怪脾气,谁越托人情,我对谁越严审,学生为官,六亲不认。”
王延龄暗想:寇准还没改那个刚直不阿的秉性。
两个人边说边走,王延龄忽然看见八王千岁赵德芳正在前边和几位大臣谈话,他赶紧告诉寇准:“寇准哪!前边抱金锏的人就是八王千岁,你要审理的杨延昭是他的御妹丈,他是太祖之子,当今皇帝的御侄,知道吗?”
“早有耳闻。”
“快过去见礼。”
“好。”寇准走到跟前,深深一揖说道:“臣寇准给八王千岁见礼。”方要下拜,八王千岁赶紧伸手相搀:“寇卿免礼,早听说你寇准,善断疑难,此番潘、杨的官司审问如何,全在你一人身上。”
“臣实不敢当,只有竭力秉公。”
“不过,寇准哪!杨延昭是孤王的御妹丈,你审此案,可要秉公而断,一碗水端平啊!”
寇准一听这位比皇上说的还露骨,当面托人情。寇准说:“八王千岁,臣这碗水端不平了。”
“噢!为什么?”
“你想啊!刚才在金殿上,万岁让我一碗水端平,我明白,潘仁美是圣上的岳父,这是让我把这碗水往他那边歪歪点儿。现在您又让我一碗水端平,我知道,杨延昭是您的妹丈,这是让我把这碗水往您这边歪歪点儿。我左一歪歪,右一歪歪,非把碗摔碎了不可。八王千岁,有道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不管什么国丈、御妹丈,犯法的治罪,受屈的申冤!人情面子我一律不管。”
寇准这几句话说的王延龄在旁边手心都出冷汗了。王延龄心想,谁敢这么放肆的顶撞八王千岁,你这不是诚心不想活啦!……可出乎王延龄的意料之外,八王千岁不但没恼,反而笑啦:“哈哈……寇准,说得好,几句话,不负孤王夜查清官册之意也,有暇之时,可到我南清宫闲坐。哈哈……”八千岁笑着和几位大臣走啦!
王延龄心想,今天顺风,让寇准把王爷给顶乐啦!
王延龄随后让人把寇准领到驿馆下榻安歇。并把自己最好的两个随从——张超、刘盖送给寇准听差。
次日早起,漱洗已毕,用罢早饭,早有人把官袍带履送到。寇准头带进贤三梁冠,身穿朱紫罗袍,腰横玉带,足蹬皂皮履。四品御史跟七品县令全不一样了。
张超、刘盖两个人进来禀告:
“大人,御史府的大轿已在门外等候,请达人乘轿上任。”
“好,马上就走。”
寇准与张超、刘盖两个人往外走,走到影壁墙以里的时候,正听见御史府来的听差的和几名抬轿的在影壁前边议论:“这新御史老爷是什么县来的?瞎狗县?哈哈……”
“不,是霞谷县。”
“霞谷县?没听说过,准时个小地方,不过他这可是走了步红运啊!一步登天!”
“哎!比咱们前任御史老爷怎么样?”
“差远啦!人家刘御史始终是京官,这位听说话醋坛子味儿,在山沟里来的一个小县官儿,大概这八台较都是头回坐。”
“少议论,一会儿出来让人家听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寇准咳嗽了一声,几个人终止了谈话。寇准绕过了影壁墙,几个抬轿的和差人赶忙上前来给大人见礼:“小人迎接大人,给大人见礼。”
“罢了,免礼。”
“是,请大人上轿。”
“好。”寇准心想,这几个抬轿的都没瞧起我这个外来的官,这是官高奴大,目中无人。寇准转身坐进了八抬大轿,搭扶手,放轿帘,吩咐轿起。
轿夫们喊了声:“前后,起!”大轿抬起来之后,有个轿夫用肩膀掂了掂轿杆,诡秘的一笑,说:“没多少分量,乡下佬儿,肚子里装的都是菜、屁轻!定盘星都打不住。”
这句话让寇准听着了,他好不气恼,不知为什么,一提乡下佬,就使他想起了霞谷县与他朝夕相处的百姓们,寇准暗想,没有那些战酷暑、傲严寒,弯腰拱背于田中做农的乡下佬,安得有你这些人的生存,嫌乡下佬儿没有分量,好,我得给你们加点儿分量……寇准坐在轿里,透过轿窗往两边观看,忽然,伸脚跺轿板,吩咐:“落轿。”
抬轿的赶紧把较放下啦!走到轿前:“大人,有什么吩咐?”
寇准由轿里撤扶手,掀轿帘走出来了。没说话,奔道旁的一个大门楼走过来了。这门口有五级石条台阶,黑漆大门,左右摆着两个石狮子。寇准来到门口转身叫张超、刘盖:“你们去把这家主人找出来,我要见见。”
“是。”张超、刘盖二人到里边儿一会儿把主人找出来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带方巾、穿蓝衫,脚下云子履。老头出来一看,吓一跳,门口这有不少差人,又有马,又有轿,出了什么事啦?张超、刘盖给他介绍说:“这是新任御史老爷。”老头更吓坏了。赶紧上前见礼:“御史老爷,呼唤小人,不知有何吩咐?”
寇准说:“没别的事,我看你门前这对石狮子很好,不知是在哪里买的?”
老头说:“这是我求城东的王石匠给凿的。”
“好,这个活儿做得很细。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石狮子呢!”
几个轿夫在旁边一撇嘴,小声说:“这个乡下佬,连这玩意儿都没见过,还问案呢!”
寇准说:“老先生,这是狮子借给我摆两天怎么样?”
老头说:“大人,既然您喜爱,明天我就差人把这对石狮子送到您府上。”
寇准说:“不用,不用,我就借一个,马上抬走。”
老头说:“您怎么抬呀?”
寇准冲着八个抬轿的说:“来呀,把这个石狮子搭到轿里,抬着。”
轿夫一听,啊!?我的妈呀!这一个能有六七百斤,受得了吗!“大人,咱们御史府门口也有石狮子。”
“少要多言,我就喜欢这个,抬着!”
“是。”
几个抬轿的借来了绳子、杠子、左盘右绕把石狮子拴好了,杠子一上肩,走——一个个压得呲着牙,瞪着眼咧着嘴,红着脸,憋着气,不敢喘,喘一喘得把腰闪……好不容易才把石狮子弄到轿里去:“大人,您坐什么?”
寇准说:“我骑马,让石狮子坐轿,走吧!”
这回,八个抬轿的遭了罪了,轿杠一上肩:“哎呦我的妈呀!真够分量,小心把轿杠压折了!”刚才抬轿走起来有说有笑,颤悠颤悠的,这回抬起来,有话也说不出来啦!走起来像三岁小孩学走路——乍乍啦!
好不容易抬到了御史府的门前,大轿一落地,几个人一块揉腰,就有一个站那没动——岔气啦!
寇准吩咐把石狮子抬出来:“往哪儿摆呢?”
轿夫说:“是啊,您看这府门口还有俩呐!”
寇准说:“可是的,这门口还有两个石狮子呢?这俩石狮子也不错,抬来的这个摆在哪呢?摆到一边,看着不好看——一边一个,一边两个;摆到当间——那走道儿就不方便了……我看算了,把这个石狮子再抬回去吧!告诉那个老头儿我不要啦,好好谢谢人家。”
抬轿的一听,什么?再抬回去?我的妈呀!这是诚心要折腾我们,怎么办?抬吧!这几位把石狮子弄到轿里又抬回去了……回来的时候,脊梁沟儿里的汗都满槽儿啦!到御史府后书房见寇准:“大人,石狮子给人家送回去了。”
“好!怎么样?有分量吗?”
“有!全压出汗来啦!”
“能打住定盘星吗?”
“定盘星?秤杆儿都得撅起来!”
“比乡下佬儿有分量吧?”
“乡下佬……”抬轿的一听这句话是我们说的呀!准是大人听着了,所以才让我们抬石狮子:“哎呀大人,这话您听着啦!您可别生气,小人我们都是胡说。”
寇准说:“算啦!以后别小瞧乡下佬就行了。当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无有种田人,尔等焉能饱暖?小看乡下佬,叫你们受点苦。”
“大人您放心,小人再也不敢啦!”
“好了,去吧!”几个抬轿的刚走了,就听前边御史大堂有人击鼓——咚咚咚……张超、刘盖来到寇准的跟前说:“大人,有人击鼓鸣冤。”
“好!升堂理事!”
寇准心想:怪呀!我刚一到任就有人鸣冤,这御史衙门是专管弹劾官员的地方,不理民讼,这是哪家官员出了事啦?寇准来岛前边大堂端坐。站堂衙役喊堂威——威——武……寇准吩咐:“来呀!传击鼓人上堂!”“是!传击鼓人上堂啊!”时间不大,就见堂下走上两个人来,年级都在五十岁上下,一个长得面色黝黑,一个长得面色白皙,一个穿青,一个穿蓝,衣着打扮像官府里的听差,其实,可不是,这二位,一个是汝南王郑印,一个是东平王高君保。他俩干什么来的,出难题来的。昨天他俩和八王赵德芳谈起寇准来了。郑王爷就说寇准这官也升的太快啦!高王爷说对寇准吹得太神啦,什么审葫芦问黄瓜可能都是夸大之辞,未必能审问得了潘杨的案子。八王说此人果有奇才,不信,咱们拭目以待。高王说不用,明天我和郑王假扮成普通家丁到御史府大堂上去打一场官司,给寇准出个难题,他要能断开,证明他有才智,他要断不开,证明他名不符实。八王说好,我跟着看个热闹。
就这样,高王和郑王大半宿没睡,想出一个难题来,今天到大堂上特意考御史来了。
此时寇准说:“你二人叫什么名字,因何大堂击鼓?”
高君保说:“大人,我姓宋叫宋仁,他姓赵叫赵臣,我们击鼓是来打官司的。我是东平王高君保高王爷府的家人,他是汝南王郑印郑王府的家人,我们两个王府就隔着一道墙。我呀,在我们这墙根底下种了一颗葫芦,这葫芦爬蔓儿从墙上爬到他们院子里去了。他哪!在他们院子里墙根底下放了个空坛子。我们这个葫芦蔓就爬到他们那坛子口里去了,在他那坛子口里接了个葫芦,他那坛子是个锁口坛子,这葫芦在坛子里长成了,我就发现了,往外一拿,坛子口小,葫芦个大,就差一点儿拿不出来。我让他把那坛子砸碎了给我囫囵葫芦,他不干,非让我把葫芦剪开给他腾出囫囵坛子。他不打坛子,我不劈葫芦,就这样我俩吵起来了,故此来到御史大堂,请大人明断,我们要囫囵葫芦。”
郑印在旁边说:“大人,您明断,我们要囫囵坛子。”
高王说:“谁让你把坛子放墙根底下啦?”
郑王说:“谁让你葫芦往我们坛子里爬来?”
高王说:“葫芦自个爬得,怨我吗?”
郑王说:“坛子早就在那放着,也不是我故意摆得,怨我吗?”
“大人,请您给我做主!”
“大人,请您给我做主!”
寇准一听这官司打的很特别,说道:“你们两家都是王府,不同平民百姓,像这样事情谦让谦让也就是了,要么你舍了坛子,要么你舍了葫芦,何必这样争执不下?”
“大人,这事儿我们两家王爷都知道,都想要自个的完整东西。王爷说御史府新任的御史老爷寇大人审过葫芦,问过黄瓜,打过城隍,拷过土地,断案如神,大概这坛子案您也能给断明白喽!故此到这儿告状,请大人您明断哪!”
寇准一听,心想,这两个人话语之间似乎故意给我出难题来的,我要断清此案,他们心悦诚服,断不清此案,必被他们耻笑,既然如此,我就好好地断断这个坛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