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回 豆腐席钦差不解县令穷 万民宴大人方悟清官富

 




  在店房中,崔文一声传唤,不多时,刘迟从外边领进一人。崔文见此人年近四十,中等身材,四方脸,两道长眉,眉梢微挑:一双阔目,目光有神,鼻直口正,三绺短须,面容上略显清瘦,眉宇间正气凛然。头戴乌纱,纱帽上顶着乡间的尘土;身穿官袍,袍服上补着褪色的补丁。脚下穿的这双鞋,前边打着包头儿,后边钉着后掌儿,走进屋来,恭敬而立。崔文心想,这就是寇县令吗?穿戴可够寒酸的。

  张速在一旁介绍说:“寇准哪,这就是奉旨钦差大人,内宫总管千岁爷,官讳崔文。”

  寇准急忙撩袍跪拜:“卑职霞谷县令寇准寇平仲与钦差大人见礼。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崔文听寇准说话这口音,是山西和陕西两合一的一种混杂味儿。说道:“免礼,免礼。寇准哪,咱家今奉圣上旨意,来到这里,你准备在什么地方接旨啊?大车店里可不是接旨之处。”

  寇准忙说:“钦差大人,卑职巡查未归,不知大人住在这里,我看还是再劳大驾移住到我的县衙之内吧!那里有几间闲房,虽不高雅,但也清静。至于圣旨到此,依卑职之见,还是到县衙大堂宣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崔文心想,这地方不能久住,我也别搬家啦!看寇准这身穿戴,这官儿也够穷的,他那衙门口的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崔文说:“寇准哪!别的甭说啦!先到你的县衙接圣旨吧!”

  “是,大人请。”寇准转身往外走,崔文随后跟着。来到这大车店的门口一瞧,外边放着一乘轿子,轿子旁边站着几名差役。崔文心想,这一定是寇准的轿。仔细一看,也是一个历尽沧桑的物什,顶子上补着颜色不同的补丁,早补的晒少色啦,刚补的色还新鲜;轿身子原色什么样已经看不出来啦,现在看是灰不灰、黄不黄、紫不紫、绿不绿这么一种综合色。轿杆共分四头,有一头已经断了,对上茬儿拿麻绳又绑上的。轿帘挑起,好像在那恭候主人。

  寇准转身拱手:“钦差大人,请您上轿。”崔文心想,让我坐这个轿啊!轿杆是接茬的,我这大块儿要上去之后,走半道上一颤悠,咔吧拉叉!轿杆一折,还不得把我从轿里给倒出来呀!行啦!平安为要:“寇准哪!我要坐轿,你怎么办哪?”

  寇准说:“大人坐轿,卑职步行。”

  崔文说:“贵县令步行,我与心不忍哪!”

  寇准说:“大人不知,卑职在此为官,很少坐轿,此处山高路险,我多用步行,腿脚早都练出来啦!”

  崔文心想,我出东京走了一路,还没有一个不爱坐轿的县令呢!这个寇准真有点怪。崔文说:“寇准哪,我看这样吧!你坐你的轿,我骑我的马,咱们各讨方便吧!”

  寇准说:“那可慢待了大人。”

  崔文说:“接旨要紧,快点吧!”

  寇准说:“那可就屈尊大人了!”

  当时,崔文带人役都上了马,寇准上了轿,一同来到县衙门。大堂上早已打扫干净,崔文到大堂正坐,说道:“寇准接旨。”寇准赶忙跪在堂前,只听崔文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命内宫总监崔文调霞谷县县令寇准来朝,赦赐重委。钦此,谢恩。”

  寇准口呼万岁,行罢大礼,把圣旨供到大堂之上。

  寇准说:“钦差大人,远路而来,鞍马劳累,且请到寒舍之中,卑职略备酒水几杯,叙谈叙谈吧!”

  崔文心想,看寇准这寒酸相儿,也摆不出什么像样的酒席来,我去应付一下,赶快让他随我进京得啦。崔文只留下两个小太监,余者都告诉他们回大车店自个花钱吃去吧!

  崔文带着两名小太监随寇准离开大堂,直奔后宅。寇宅就在县衙的后院,三间正房,一明两暗,外围夹的篱笆院儿。当中走路,两边是菜园子地。寇准在前边,边走边说:“大人,这就是卑职的寒舍。”

  崔文跟寇准走进了上房屋,进了东里间一看,屋里靠墙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都是旧物。旁边一张床,床侧有一个书架,摆了不少书。迎门在墙上挂了一轴画,上面画着一个妇人正在那做针线活儿,一个小孩伏在桌子上,在一盏油灯下用心攻读。画的右上角,正楷写了一首诗:孤灯课读苦含辛,望儿修身为万民,勤俭家风慈母训,他年富贵莫忘贫。

  崔文看完之后,站在这里品味了一会儿诗意,说:“寇准哪!这画和诗是哪位的大作呀?”

  寇准说:“大人,画上的小孩就是我,另一个乃是家母,这是我幼时课读的情景。诗乃是当时家母所作,如今她老人家已不在世,故书画高悬,严训不忘。”

  崔文点了点头:“看来,令堂是一位贤母,贵县也是一名孝子。”

  寇准说:“不敢当,大人请坐。”说着话,用袍袖掸了掸椅子上的浮图,这椅子座有个地方拔卯了,正把寇准这袖子挤住,寇准这袖口儿也糟了,“哧啦”一声,把袖子给扯开了一个大口子,没全扯开,还有一半连着,寇准一瞧笑了,自言自语地说:“别难舍难离的啦,分开吧!”用手一扯,整个袖头全下来了,扔啦!

  崔文坐下之后,寇准冲外边喊道:“寇安啊!寇安!”随着一声答应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这是寇准的书童。寇安说:“大人,您叫我有什么吩咐?”“去,搬个凳子来。”“是。”寇安由外边搬进来一个长条板凳,寇准让二位小太监也坐下,然后向寇安说:“夫人活干完了吗?你去告诉她,就说客人来了。”

  寇安说:“大人,刚才我看还差一点,那豆腐就压完啦!我去催一催。”转身出去啦。

  崔文一听,县官请客,还得官太太压豆腐啊!这可太难啦。

  寇准说:“大人,先做,我去给您炒菜。”

  崔文暗想,嘿!县太爷自个下厨房,长见识。

  寇准出去之后,俩小太监互相看了一眼,吐了一下舌头。崔文冲他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少说闲话。”

  时间不大,寇安先进屋内摆上一个小酒坛,放好几个酒盅还有筷子,随后寇准拿着两个咸鸭蛋进来了:“大人,这咸鸭蛋就剩两个了,干脆你一个我一个吧!”

  俩小太监在旁边心想:对,你俩一人一个,我俩在旁边看着。

  寇准拿一个大个的鸭蛋说:“这个给大人你……”说着啪的一声先磕开了,一瞧:“呦!这是个臭的,好吧,我吃这个臭的,这个给你。”把另一个鸭蛋递过来了。

  崔文心想,这个寇准的日子过得也够艰难的了。他是县令,别人也是县令,怎么别人谁也没象他这个样子呢?真是怪事。

  这时候,见寇安开始往桌上端菜,什么菜呐?一盘炒豆腐,一盘煎豆腐,一盘溜豆腐,一盘鸡刨豆腐,还有一个凉菜——小葱拌豆腐。

  寇准斟上酒之后,双手举杯说:“钦差大人,卑职为官清贫,没有什么佳肴美味为大人迎风,粗茶淡饭,略表心意吧。”

  崔文心想,这可真是淡饭粗茶,我掉到豆腐地里啦!这纯粹是“豆腐席”。崔文又在想,这个寇准真就穷得这样吗?他每月的俸禄银子都花哪儿去啦?……噢!我明白啦!他这是诚心向我哭穷啊!吝啬之徒!好吧!这回我寒碜寒碜你。崔文咂了一口酒之后放下酒杯说:“寇准哪!贵县除了豆腐之外还有卖别的东西的吗?”

  寇准听出来啦,这话里有刺儿。回答说:“钦差大人,霞谷县里卖什么的都有,不过那是在饭馆里卖,卑职吃不起。今天这豆腐席,实不相瞒,不怕大人笑话,不是年节我们也不吃。大人,您还不知道,那受灾的百姓啊,他们年节也吃不上这豆腐菜。”

  崔文用颇带挖苦的口吻说:“看来你这当官的也真不容易,过年过节才能吃着豆腐,今天咱家给你凑几个菜,让你过个好年。”说着话掏出十两银子来,冲着寇准说:“你派个人到街上买去。”

  寇准也没推辞,接过银子交给寇安,让他买菜去啦。

  崔文心想,此番出京一路之上,都是别人给我银子,没想到,到这个倒霉的霞谷县,我先赔进十两去。

  寇安去不多时,把菜买来啦,煎炒烹炸,十几个大盘,借个食盒提回来的。菜往桌子上一摆,桌子显得狭窄了,崔文说:“来呀!把桌子往外拉一拉,四面做人还显得宽敞点儿。”崔文伸手刚要搬桌子,寇准慌忙阻止说:“大人慢动,这个桌子三条腿,有一条腿儿在墙里钉着呢!拉出来就站不住啦!”

  崔文哈腰一看,果然,墙里钉个木橛子,拉着桌子面儿。崔文暗想,看来他这个穷不是装的,木橛子还是旧茶儿,桌子老早就这么摆得,这位是真穷啊!可他怎么就至于穷到这样了呢?还真不好细问。崔文只好说:“好吧!就这么对付着喝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寇准说:“钦差大人,不知圣上调卑职进京为了何事?”

  崔文说:“寇准哪!这是你一步大运,这步运你要走好了,你可就阔了;你要走不好,可也就完了。圣上与八王千岁得知你善断疑案,故此降旨,调你进京去审问潘、杨两家的官司……”

  接着崔文把潘、杨两家的案情粗略地向寇准说了一遍。然后说:“寇准哪!这个案子问好了能升官,问不好就能送命。一个是万岁爷的岳父,一个是八千岁的妹丈,你有胆子问吗?”

  寇准微微一笑:“大人,卑职为官,一向是以理断案,不问身世,别说是潘、杨两家,就是天爷爷和地奶奶打官司,我也照样敢问,有道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崔文一听,心想,嘿!这位是寇大胆儿,难怪八千岁查了好几宿清官册,才把他给查出来,真有点胆子。

  崔文说:“寇准哪,旨调进京,刻不容缓,今天你收拾收拾,明天咱们就动身了,你先和我走,家眷随后再说,明天咱们在哪聚齐呀?”

  寇准说:“大人,明天您就在大车店里等我吧,到时候我去找您。”

  “好吧!尽早启程啊!”……崔文在这儿吃喝完毕,带着两个小太监回大车店了。到了第二天清晨起来,崔文收拾停当等候寇准,一等不到,二等不来,怎么回事呀?快去看看。打发两个小太监上寇准家去了,不多时,俩人回来了:“钦差大人,寇准说今儿个不能走了。”

  “为什么不能走啦?”

  “不知道,我问他,他不跟我说,他就让我告诉您再等一天,明日启程。”

  崔文一听,气的够呛,昨天说的好好的,今天又变卦啦!“我去看看。”

  崔文带着两个小太监,而返来到寇准家。门外下马,进屋一瞧,寇准正在那儿收拾东西呢!箱子敞着盖儿,包袱散着口儿,寇准拿着几件衣服正抖擞呢。崔文心想,这位是想要卖估衣怎么着,忙说:“寇准哪!你干什么呢?咱们该走啦!”

  寇准说:“大人,今天恐怕走不了啦!你得等我把这些衣服当了之后再走。”

  崔文一听,强压着火儿,暗想,这个人真怪,要上路啦,他想起当当来啦,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寇准哪!你这当当的事交给别人代办不行吗?非得等你亲自去吗?”

  寇准说:“大人有所不知,卑职在霞谷县为官九年,还欠下人家不少银子,现在我要走了,我得把欠人家的帐还了,不然我走了之后,人家不得指着我的脊梁骨啊!”

  崔文说:“寇准哪,这时可怪啦!你是县令,有俸银,有岁粮,你们家年节都吃豆腐,还拉这么些帐,这钱都花哪儿去啦?”

  “大人您不知道,反正这钱都有去处。我算了算,这两包袱衣服都当了还不够还账的,我再琢磨着卖点什么,把钱给人家凑齐了,还完帐咱们明天就走。”

  崔文说:“你该人家多少钱哪?”

  “钱倒不算太多,也就是三十两银子吧!”

  崔文思索了一下,咂咂嘴说:“行啦,你别当衣服了,我给你还账,来呀,给他拿三十两银子。”

  两个小太监赶紧拿出三十两银子当面交给寇准。寇准接过银子说:“大人,燃煤之时,您解囊相助,谢谢您啦!这三十两银子是我借您的,到了东京汴梁,倒下手来我再还您。”

  崔文说:“算了吧!这笔帐写道水瓢底上吧!”崔文心想,活该我倒霉,到这儿竟往里搭钱。昨天吃饭十两,今天又三十两,前后四十两啦。

  此时,寇准把钱交给书童寇安,让他去还账。寇准说:“大人,这回咱们可以马上动身啦!”

  崔文说:“好,我们马上动身。”寇准刚要走,崔文说:“慢着。”他看了看寇准穿的这身带补丁的官服说:“你就穿着这件袍服去朝见圣驾吗?”

  “那穿什么衣服?”

  “没有不带补丁的吗?”

  “有。”

  “换上。”

  “不带补丁的有窟窿。”

  “行啦!就这么地吧!”

  此时寇准收拾行装,立即动身,书童寇安还完帐之后在宅门外备好了马匹。寇准正待上马,寇夫人抱着孩子来到宅门外送行,寇准先是让夫人给崔大人见礼,然后嘱咐夫人照料家室,夫人叮咛大人路上保重。寇准说:“夫人,路上倒不会出事儿,只是到了东京汴梁之后,审理大案未必如愿,此案问好,是我全家得福分,此案问差,恐怕难免掉头之罪,我若丧命,夫人切记莫要过于悲痛,更不要为我守节,带着孩子可以再嫁一家。”

  崔文在旁边一听,心想这寇准后事都安排了,这回到东京是玩命去的,好厉害。

  寇大人说:“老爷何出此言,愿你此去诸事如愿,我母子在家为你焚香祷告,求助神灵……”

  寇准告别了妻子,牵着马离开了家门。崔文和他刚刚走到衙门口时,见全堂衙役早已在此等候,见寇准一到,忽拉一声,尽都跪倒:“小人给大人见礼……大人您要高升啦,小人给大人送行。……”

  崔文一瞧,这衙役们眼里都含着泪水……哎呀!这个穷县令人缘儿不错呀!这些当差的,跟他还难舍难离的。在寇准让这些差人给钦差大人见礼的时候,崔文问他们:“你们跟寇大人都几年啦?”

  这个说:“我三年。”

  那个说:“我五年。”

  “我七年。”

  “我九年。”

  崔文说:“寇大人待你们挺好啊?”

  差役们说:“钦差大人,不是寇大人待我们好,是寇大人待我们霞谷县好。我们这个地方因为地瘠民贫,来了多少县令都呆不住走了,说我们这是穷山恶水,泼妇刁民。寇大人来了,连任三人,头三年打官司的挤满门,后三年大堂上少见人,最近三年老百姓睡觉都不插门,霞谷县变成了青山绿水,安善良民啦!今天大人要走了,我们怎么能舍得了啊!”崔文心想,这寇准还真有点本事。

  寇准说:“差役们,我寇准在此为官九年,多有对你们不起之处,今日告别,还望你们海涵。再有新大人上任,你们都要尽心竭力,为民办事。”

  众差人都说:“大人的话,小人们记住了。”说话间,有两个差人捧献上一个包袱,说道:“寇大人,您为官九年,两袖清风,今天我们不能看着您穿着带补丁的袍服去京城见驾,我们几个人连夜给寇大人赶制了一身袍服,还有一双靴子,请寇大人换上。这衣服和靴子不白给您,您把这新的换上,得把旧的留给我们,我们把寇大人的旧袍服、旧靴子,陈摆在大堂之上,看见这袍、靴,犹如看见了大人,算作留下的纪念吧!”

  寇准听罢说:“好吧!就得换新的这买卖不赔本儿……”

  寇准换上了新的袍服、靴子,旧袍靴交给了差人。

  寇准随崔文来到店房之后,会同众差役出店房正待上马,就见县城的大街上如赶集上会的一样,男女老少都出来了,有不少买卖铺户搬出来了桌子,饭馆门口摆走上了酒坛,大道两旁,有端茶的,有端酒的,还有端点心盘儿的:“寇大人,听说您要高升啦!喝一碗霞谷县的水吧!”

  “喝一碗霞谷县的酒吧!”

  “尝一尝霞谷县的点心吧!”

  “到了东京可别忘了我们霞谷县的人哪!”

  ……寇准见此情景,连说:“谢谢,谢谢,多谢乡亲父老,这水我要都喝了,肚子就装不了啦!酒要都喝了,就醉躺下啦!点心要都吃了,撑的就不能动啦!这样吧,我眼睛一看,就算吃啦,喝啦!”

  百姓们一听都乐了。

  崔文在旁边愣啦!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县令被调走,在全城会引起这么大的举动吗?万民设宴,夹道相送,这个寇准可不是一般的人,他能拥有万民之富。正在他思虑之时,就见前边来了一帮人,为首一个老者,皓发银髯,体态健壮。老头旁边有两个小伙子,搭着一个金漆大托盘,托盘上一块红绸子盖着鼓鼓囊囊的东西,不知是什么。这老者来到寇准跟前,双膝跪下,寇准赶忙用手搀扶:“老人家,快快请起,有话请讲。”

  老者说:“寇大人,听说您要走啦!全霞谷县的老百姓托我见见您。您在霞谷县连任三任为官九年,不是我们留,您早该高升啦!这九年,您为我们霞谷县的人操碎了心,熬尽了血呀!霞谷县的人富了,您大人您家里穷了。您爱民如子,两袖清风啊!平常给您送一个大钱的东西,您都不要啊!今儿个您要走啦!我们老百姓给您凑了俩钱儿,买酒不醉,买饭不饱,路上您留着零花用吧,钱虽不多,这可是霞谷县人的心哪!”

  老者冲旁边一摆手,俩小伙子抬着那托盘过来了,红绸子一掀,里面露出了雪花白银五百两。

  崔文在旁边一看,心想我那四十两不至于白扔,能回来。

  寇准说:“老人家,霞谷县百姓的心意我领了,这五百两银子我不能要。您不说我两袖清风吗?这银子我要拿着,袖子里清风就进不去了,谢谢众位乡亲,银子请拿回。”

  崔文在旁边心想这寇准还瘦驴拉硬屎,穷要面子。

  那老者说:“寇大人,这银子您得收,因为他原来就是您的。”

  “怎么是我的哪?”

  “寇大人,您在霞谷县为官九年,俸禄不少,课您为百姓花的钱也多。霞谷县没人管的孩子您给收养起来;乡民受灾,国家赈济钱粮不够,您把自己的俸禄银子也往里搭;哪家买卖铺户要黄了,危困之中您给拿钱凑本儿。谁都知道钱好花,大人的钱也不是白捡来的,您在这儿做官怎么都好说,今天您要走啦,这可得欠债还钱。大伙儿不能欠着您一个人的钱,这钱您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钱是大伙儿凑的,没记账,您要不收,这钱我没地方交代。”

  崔文在旁边听到这儿,心中一动,怪不得这个县令这么穷啊,钱都是这么花的,想起自己一路上收礼受钱,自觉着有点脸发烧,心发慌,颇不自在。暗想,大宋朝官,如寇准者恐怕寥若晨星。

  此时,寇准见不收钱,老者便不会走,只好回头把给他送行的县衙的师爷叫过来,说:“你把银子给我收下,进来红柳集遭灾很重,乡民粮食缺少,面临饥困,把这五百两银子送到他们那里吧。”

  师爷说:“是。”命人接过了银两。

  崔文在一旁暗暗赞叹不已。正待要走,又被一伙儿人截住,有人抬着一个锦幛——又叫“万民旗”,上边绣着四个大字:“惠爱及民”。另有一块匾,上边刻的隶书大字是:“明镜高悬”。头前一个给寇准见礼后说明来意:“我们是给您送万民旗、万民匾的,这您得收着,这是百姓的呼声。”

  寇准说:“好吧,我受之有愧,但这是黎民所望,准当竭力尽职。”人役把匾和锦幛接过来了。

  寇准往前走,众人随后送……寇准说:“众位乡亲,千里相送,终须一别,你们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呀?要不都跟我上东京得啦!”

  大伙儿说:“寇大人,我们就送您到城门哪,再不远送。”寇准说:“那你们就送吧!”人们一边送,一边说。这个说:“寇大人您保重。”那个说:“寇大人您再回来吧!”

  ……有位八十来岁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也来了,她睁着昏花的老眼,嗡动着没牙的嘴唇说:“寇大人要走啦?这回做大官啦?”

  寇大人忙说:“老人家,我是奉调进京。”

  老太太说:“好啊,好啊!没有你,我那小孙子就得在监狱里冤死呀!我早就说过,你这官儿非得越做越大不可,这官儿,做好了积德做不好损阴哪!寇大人积了德啦……一早晚的有功夫来串门儿来啊!”

  旁边有人笑着说:“老奶奶,一早一晚可来不了,东京离咱们这老远啦!”

  老太太一听说:“照这么说!再见寇大人难啦?……”话至此黯然泪下。

  寇准说:“如有闲暇,定来看望您老。”

  “好啊,好啊。”

  众人一直把寇准送到霞谷县城门以外,寇准转身冲大家说:“众位父老乡亲不要再送啦!再送我就不能上马啦!”

  众人都站住了:“好吧,寇大人,我们不送了,愿大人您一路顺风。”

  寇准宠着众人一抱腕:“众位乡亲对寇准如此爱戴,寇准今生铭心镂骨,没齿不忘,告别之际,请受我一拜。”说着话,寇准一撩袍服双膝跪下。这下子可了不得啦,“呼啦”地一下子,老百姓跪倒了一片,众人泣不成声……寇准难按情潮,泪水也夺眶而出,就连钦差崔文的眼泪也下来了,他也受感动了。如此官民之情,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寇准与众人站起来之后,众人说:“寇大人,请您上马。”寇大人扳鞍纫镫上马之后,与崔文和一班人役,缓辔而行……城门口的百姓们站在那里依依不舍,大家挥手高喊:“寇大人保重!”寇大人在马上连连回头招手……正在这时,忽听后边有人高喊:“寇大人留步!”一声喊,使得众人一齐回头观瞧,见一个小伙子扛着葫芦把子,上面插着不少糖葫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到寇准的马前。

  崔文一瞧,正是在大车店门前与他曾对过话的小伙子:“寇准哪,看来这个后生与你还十分熟悉呀!”

  未等寇准回答,这小伙子接过茬来啦:“这位大人,您不知道,我叫吴小计,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寇大人到霞谷县那年,我正在街上要饭,那是一个大雪天,我在人家一个门洞里连动带饿昏了过去,是寇大人把我救醒过来。知道我的身世之后,又是寇大人派人抚养了我,他老人家拿钱供我吃、穿。直到我长大能做小麦买了,这才离开寇大人。他老人家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寇大人对我的恩情,这一辈子我报不完,寇大人要走了,我能不送吗?”说到这里他冲着寇准说道:“寇大人,听说今天您要走,我连夜蘸了五十支糖葫芦,您把它带着,在道上吃它消食败火。”

  寇准说:“好,这个糖葫芦我收下,崔大人,咱们在道上慢慢吃吧!”

  崔文命差人把糖葫芦把子接过。此时小伙子在寇准马前扑通一声跪下,说道:“寇大人,今天您要走了,也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见面,我在这多谢大人养育之恩。”说完话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寇准忙下马把他搀起说:“小计呀,回去好好经营买卖,你我自由相见知日。”

  吴小计说:“寇大人您上马吧!”

  寇准二番上马,手举丝鞭,与崔文等人直奔东京汴梁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