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玉铃没怎么着,杨怀兴听了个大红脸。他瞅瞅姑娘,小模样长得倒满漂亮。可是除了模样,谁知道你脾气秉性人品贞德怎么样啊?就算你样样都好,我还绑着呢,被绑着应亲,这是逼的,吓的,传出去我还活不活?还没跪爹娘,先就得跪搓板儿,这我不能干!
姑娘还非要口供不可:“你意下如何?倒是说话呀!”
女兵们也跟着帮腔:“说话!”
小将撇嘴道:“挺大个丫头,啥都明白,就是不明白啥叫羞臊!我娶媳妇儿,得爹娘点头,三媒六证,不像你似的,逮着一个就往上赖,不行!”
姑娘笑了:“你不说你是杨门之后,我能给你这么大的便宜吗?”
“便宜没好货!”
“你说什么?”
“你不是好货!”
姑娘立刻变脸:“杨怀兴,你也太不识拾举了!我说的事情,应不应在你,你不该出口不逊,辱骂你家姑娘!你当我真的不敢杀你?”
“要杀就杀,我又没有求你饶命!”
“你还是这么硬了““小爷跟谁也没软过!”
“好,我让你一硬到底,到那边儿见了阎老五你也别软!”
“贱丫头,我懒得再理你。你杀了我,我佩服你;你再说三道四,我可真要破口大骂了!”
姑娘一声冷笑:“我本不想杀你,还要帮你救出穆元帅,立一殊功。谁知你不识好歹,愣拿恩人当仇人,先骂我不是好货,又称我贱丫头,你家姑娘泥人也有土性,只好成全你一死!”
回头吩咐:“来呀,立即斩首,砍下脑袋给我留着当球踢,尸首抛下崖底喂山猫儿!”马上一鞭,她粉脸气个青,噘着小嘴儿走了。杨怀兴死了没有?死不了。这门亲事成没成?成了。有道是“女求男,在眼前,男求女,三千里“,这门亲事非成不可。这小将不干,说书的硬作主,也非让他答应下来不可。不过,这会腾不开工夫交待详情细节。连这小将究竟是不是杨家苗裔,为何杨文广、曾凤英都否认有这么个儿子,咱还没说出个子午酉卯来。这不是故意吊读者胃口,实在是热闹情节太多,咱们得排个轻重缓急。这会儿,先将这档子事儿撂一撂,再来一个“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狄难抚,回到营中,想起答应杨怀玉为迷羊谷宋军送粮之事,杨怀玉坠崖生死未卜,我决不能再失信于他!可是,这事儿他作不了主,监军元挞拉肯定不会答应。也是天助他成功,元挞拉要回兴庆府。一路上,他看狄难抚主意正,有职就要权,不是听凭摆弄的主儿,特别是断梁山密谈,回来只说杨怀玉坠崖,是真是假也很难分清,问他与杨怀玉可谈些什么,他还承认谈了许多事情,可就是不说,问来问去,问当一句“与军务无干“来。别让他回过味儿来,再跑老杨家那头儿去,凭他的宝马双枪,又有杨五郎自幼抚养的渊源,若真地反夏归宋,还愣没人儿对付得了他,我岂不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是我捧弄皇帝派他为帅,若出了这么大的漏子,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唉。不行,我得回京里去把双阳公主搬来,请她视察前敌,亲自来报狄家之仇,老太太戎马出身,不打休这个。有奶奶在这儿,孙子反夏,我就没责任了。这位老皇姑一条道儿跑到黑,恨老杨家恨得眼睛发蓝,有她牵着狄难抚,狄难抚也只好保西夏跟大宋为仇作对到底。他当然不能跟狄难抚说出心里的打算,推说刚接到兴庆府急诏,召他回京商议机要,不出五日定回前敌。
他刚走,饿虎山单云龙派儿子单云灵来催军粮。黑水国军队封锁迷羊谷,是二路大军行进中遇敌情的应变决定,大军扎下就忙于战斗,根本顾不上向中军分领粮草辍重。一晃儿三夭,军中粮草消耗得差不多了,才派单云灵来找粮台催粮要草。狄难抚高兴,真是想啥来啥,处处有人创造便利条件。他立即批给粮草,并写下命令,让单云龙掘开一个小通道,送一百石军粮人迷羊谷。理由是留活口,以牵制庆州宋军,如果把谷中宋军尽皆饿死,庆州人马反而没了顾忌。并要单云龙加强戒备,清理通道时,谷外要布署弧弓劲弩,绊马索陷马坑铁羡葵封锁壕,严防宋军趁机冲出谷外,送粮入谷后立即再行堵死。尽云灵押解粮草回山,派书记官交割,他没去帅帐,先到后山根下寝帐看望母亲。
单云灵之母侬赛花,是原来南天国国王侬智高之女,刀马娴熟,也是一员女将。此刻,侬赛花正在帐内闷坐,帐中绝无胭粉气息,条儿上香炉赓香正燃,桌上文房四宝成探的书籍,东墙悬挂睡狮图,怪石孤树旁一雄狮眉垂目合,面似迷惘沉沉酣睡,也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大鸟一般,它是不醒则已一醒就要有非常之举。这是侬赛花亲笔所画。云灵拜见母亲,和母亲讲了去中军催讨粮草之事,并讲了狄元帅有令给宋军开谷送粮。依赛花听了,盯视云灵,半晌无言。把单云灵盯愣了,我娘这是怎么了?这两天就常发茶发呆长吁短叹,好像有满腹心事。他问道:“娘,你呆视孩儿,莫非有何言讲?”
侬赛花醒过神儿来,淡淡一笑,言道:“狄无帅之令,不过一纸虚文,你父不会遵从。”
云灵一愣:“不遵军令,有违十七律五十四斩,我爹他不要命了!”
“内中自有道理。四国联军当中,元挞拉最看重你父,将他视为心腹。元挞拉早有明令,一定严守谷口,防止有人救援谷中宋军,三月之后,谷中人吃马,人相食,怕也吃尽,那时开谷收尸,如有穆桂英在内,西疆战事已有七成胜算。他是怕穆桂英虎威,不然早命你爹入谷赶尽杀绝了。”
“那为何元少帅、监军二令不符?”
“为什么前后二令不一,为娘就猜测不透了。但你父定遵监军之令,不会理睬元帅之令。”
“狄元帅虽年轻却很有主见,谋算老到,赏罚分明,言出令随,说一不二,我父如犯元帅虎威,怕他不会饶过。”
“这你又不簿了。元帅是毛头小伙子,元挞拉看中了他宝马宝枪有儿合勇战,才一力保举,是借着狄、杨二家早年间的仇口,利用他对付杨家将的。实权都在监军手里。元挞拉对你父早有交待,元帅一人之令,如无监军共同签署花押,视为无效。”
“父亲有所依托,不致获罪就好。”
“谷内无粮,宋军就难以存活。”“娘亲为何替宋军多虑?”
“这里边不是有穆元帅吗。”
“那又怎样了?”
“她是我的恩人!”
“啊?!”
云灵瞪大了眼晴,心中好生奇怪,娘是南天国公主,穆桂英身在中原,她二人怎么沾边儿挂拐有这么深的关系,这事儿从未听娘提起过呀。怪不得娘这两天心事重重,原来全为谷中困住了穆桂英!”穆桂英对娘亲有何恩德?”
“她是娘和你爹的大媒。”
“什么,我爹是黑水国太子,穆桂英她怎会―“
“你爹不是黑水国太子!”
“你―“
“你爹不是单云龙!”
“娘,娘你糊涂了!”
“为娘并未糊涂,是你始终被我蒙在鼓里,如今时机已到,也该让你知情了!”云灵一时不知所措,脑袋“嗡“地一下子,险些昏倒。这个刺激太大了。怎么,我活了二十岁,连自个儿亲爹是谁都不知道,连自己姓啥都闹不清。娘啊,你瞒得我好苦。
侬赛花瞅云灵真正着急上火,忙劝慰道:“云灵莫急,你且看着帐外有否杂闲人等,回来将帐门关好,听为娘对你言讲。”
单云灵绕大帐转了一圈儿,不见有人窥探,他回来将帐门关好,三道门栓全插上了,还用绣墩堵门儿顶住。只见他两眼发直一眨不眨地瞅着侬赛花,这回该他茶嗬嗬盯人了。侬赛花指着墙上的睡狮图说:“云灵,这立轴是为娘为你所画。画中的睡狮那就是你呀。”
“我望娘亲直言告诉孩儿详情!”
“睡狮一觉二十年,如今也该觉醒发威毛竖尾称雄山林了!今日为娘告诉你详情,这就是你更换真名实姓,报效园家认祖归宗之时!”
侬赛花说了哭,哭了说,太絮烦,还是让说书的挑简要处说吧。
当年里呼延家与杨家合兵征南,穆桂英挂帅,云灵之父呼延兆是帐下骁将。故赛花和呼延兆也是刀马姻缘,厮打中结成的相识,依赛花三放呼延兆,呼延兆才心服口服,拜倒石榴裙下。怎奈侬赛花之父侬智高与宋为仇到底坚不允婚,侬赛花献南定关归大宋,由穆桂英为媒,明媒正娶成就了这段婚姻。呼延兆跃马枪盖天山,以身殉国,侬赛花哭了个死去活来,誓以身殉,被大家横拦竖挡,晓以大义,她才未寻短见。征南获胜,取了侬智高的降书顺表,鞭敲金镫响,大军凯旋。依赛花想到归宋后南北相隔,怕与老娘再无相见之日。她回京探母。不想被其父侬智高强留后宫,拘禁看押,不令北归。也不承认她有夫,仍视为待字闺中的公主,当然更不能让她守孀尽节。偏这时黑水国千里求亲,单云龙亲持聘礼远来南天国迎娶,他早听说侬赛花貌美,且又文武双全,一见之下更是神魂颠倒。当时赛花已然显怀,她不肯扎束故露行藏,雇得单云龙不嫌,甘心情愿媳妇过门他当爹。老母孱弱,父王侬智高又刚愎自用,不听他人一语,亲事定下,即刻迎归黑水国。侬赛花不欲使老母伤心,怀揣利刃想在路上自尽,为呼延家全名节,决不肯做再醮之妇。车出南天国,侬赛花掏出匕首,垂泪向南拱手算是别过老娘,又自语道:“将军啊将军。为妻决不负你,岂肯又嫁他人玷辱夫门,为妻这就随你于地下,你我今日又得团圆了!”将要刎颈,腹中胎儿一动。侬赛花顿改前志,扔下匕首,嚎陶大哭。她想到腹中物是呼延兆一点骨血,呼延兆埋骨南疆已成千秋烈鬼,我不能断他香烟,那又何颜相见于地下!我要忍辱负重苟且求活,生下此呱呱幼婴,并且要扶孤成立,让他回转汴梁认祖归宗,这才对得起我们夫妻一场!生下婴儿,侬赛花遵呼延兆生前所嘱,取一名云灵。单云龙不干,爷儿俩都犯云字,我不是他爹,成他大哥了。侬赛花执意不改,单云龙也没办法,根本不是我的种儿,管我叫爹就是我的便宜,名字爱叫啥就叫啥吧!单云灵自幼聪颖,臂力过人,单云龙对他作常喜爱,待如亲子。五岁上,就请教习传授武艺,云灵到十儿岁土,早已马下步下堪称晓勇,掌中一对擂鼓瓮金锤万夫不挡。侬赛花早想告他实情,想到他年纪尚幼,怕一时把握不住,反而惹事。加之嫁与单云龙虽非本愿,但过错全在老爹爹,与单云龙无涉。到黑水国后,单云龙对她恩爱有加,百倍尊重,侬赛花决心不为单云龙生儿育女,一早有志待得机会一雪双鞍之耻,单云龙也不忍催逼随其夙志。这倒弄得侬赛花下不了狠心,所以延宕至今。西夏结成四国联军侵宋,穆桂英大军移师征西,呼延家子弟有许多人皆在军前效力,侬赛花认为机缘已到,再不告知云灵真情实话,既对不住死去的丈夫,也对不住眼前的儿子。今日,云灵领令谷中送粮,侬赛花断定单云龙决不会遵令而行,才对云灵讲了这段往事。娘儿俩哭成了一对泪人。
侬赛花说:“云灵,你呼延家代代英才辈比。先祖呼延丕显军前施巧计调潘洪,日得双王双俸,你堂叔呼延庆报家仇闹东京那也是轰轰烈烈。你在归宗前如能救下穆元帅,既为为娘报了私恩,也立一大功,示人以呼延家风。”
“孩儿如何救得穆元帅?”
“持元帅亲书军令,名正言顺,与单云龙力争,要他依令行事,开谷之日,你再相机调亲兵混杂其间,助穆元帅铁骑出谷。”
“单云龙行事专断,又有元挞拉密令,不会听信孩儿之言。”
“那就要你……单云龙待你不薄,抚养之恩终身难报。但国事家事,自应分明,私恩再大为小,应以大义为重,公私难以兼顾。如他拒令不遵,坚不开谷,你也只好以军令为号召,相应夺权。”
“夺……,孩儿难以办到。”
“睡狮开日,睥睨万夫,睡狮奋起,势扫环宇!以你之机智和力量,抓住时机,你就把那单云龙……”
“啊!这……”
“为国事难计私恩,万不得已也只好如此。”
侬赛花又用痛泪:“为娘我当日不能尽节,至有白璧之玷,难见你父于地下。今日又要对不起那单云龙。为娘实在罪孽深重呀!”
云灵也哭道:“娘啊,我明自,您这全是为了孩儿,才这么含辛茹苦,饱受折磨!”
“你认祖归宗,复了本姓,这是为娘此生最后一大心愿了!”
“娘,我认祖归宗,也一定要你同行!你要随孩儿去东京享儿天清福,孩儿决不让您留在这里再受熬煎。”
“娘也想见见宋营中的故人,特别想见见穆元帅。”她拔下头上金钗。这钗长约六寸,精钢包金,双管合股,前有尖刺,既是饰品,又是防身利物。她持钗在手,言道:“这是当年我与你父定亲之时,穆元帅亲自从她头上拔下,插在为娘头上的礼物,为娘戴了二十多年,睹物思人,真想她呀!”
“孩儿定能救出穆元帅,娘亲放心。”
“孩儿见到穆元帅,代为娘致意吧。”
“娘“
“孩儿,你已长大成人,睡狮成雄狮,风云际会,自有腾飞之日。大丈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娘望你火器早成,先国事而后私情,切记切记!”
“孩儿记下了!”
“为娘也不是对那单云龙负情。为形势所通,失身丧节,但为娘心属你父一人,又岂肯再移情于他?他虽待我一厢情好,细想来也是逼我失志之人,为娘对他无情无怨。这都是老天弄人,怪不得哪个。如今你一认祖归宗,与他顿成敌国,你们的恩恩怨怨,也只有以国家民族为取舍了。”
“孩儿全记下了!”
“好,记住就好。云儿,你去取下墙上卷轴,待为娘给睡狮开眼,让睡狮睁开睡眼,看清前途,一跃冲天,勇往直前!”
“是。”云灵去摘墙上卷轴,听侬赛花叫道:“云儿,咱们来世再见了!”云灵猛然回首,见那金钗已插入侬赛花梗嗓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