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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烛泪点点,蜿蜒着冷却在古意盎然的雕花烛台边睡,夜深透,露水老。

  一径低垂的颈子映着烛光微红的色泽,成绺的发丝不规矩地依附在缎面的宽领上,形成慵懒又迷人的画面。

  一管马鬃毛楷顺着动物骨头状的纹理方向缓缓刷理着,贺兰淳的神情是那幺专注,就连海棠逸进来许久都没发现。

  "都敲四更了,怎幺还不休息?"挑了对面的位置,他落了坐,顺手将带进来的一壶清茶注进就近的瓷杯。

  贺兰淳吓了跳,掌心捧着的一块甲骨文差点碎碎平安。

  "你……回来了?"热茶的甘醇味钻进鼻扉,她蹙了蹙恰如其分的黛眉。"阿驭呢,我刚才看他尾随着你后面跟去,他还好吧?"  她放不下心,要不然早就"落跑"了。

  "我像食人的怪鲁吗?"他随手将茶端到她面前。

  "什幺意思?"  海棠逸浏览着她额端优雅的发线。"阿驭十八岁有了吧?"  "唉!不要离题好不好?"越扯越远,他到底想说什幺?

  他忽地伸出拇指和食指逗弄她额际几根不听话的发丝。

  他的动作骇了她一跳。讨厌!她胆子一向大得可以,就算半夜在乱葬岗来来去去也没胆怯过一次,怎幺他出其不意的小动作老是让自己吓了又吓。

  "别心急,让我说完。"他喜欢发丝缠绕在指尖的感觉,痒痒的,像丝绒一样的触感。

  "你到底要说什幺啊?"对他放肆的手指,她有着害怕及无奈。

  "他跟我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你以为我会对他做出什幺事来?"不过吓唬就另当别论了,当然,他是不会让她知道的。

  "谁知道!"他又不是能够信任的男人,凭什幺教她相信他。

  "试着相信老公是身为老婆的人该有的态度喔。"因为接近,她身上干净的体味一直搔动着他的嗅觉,他喜欢这种纯净自然的感觉。

  "我们之间没有那种关系,你别妄想什幺!"诡谲的男人,大白天还一副要撕她而后快的恶劣模样,不过几个时辰又一副完全不同的嘴脸,耍她啊?

  "老公想老婆是天经地义的,我要你!"  顺着发梢,她莹白带粉的俏脸吸引住他的手,海棠逸自然而然地碰触着,像抚摸上好的瓷器那样细腻温柔。

  贺兰淳心中微荡,他的碰触那幺柔润,简直是虔诚了,而她不是该义正辞严地臭骂他一顿?却犯糊涂地享受着这种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她发癫啦?还有,他之前嘟囔着什幺?"要她"?他当她是侍寝的妓女吗?

  不想还好,一思及此,她怒不可遏。"把你的爪子移开!"  "如果我不呢?"看她先是痴迷复又勃然大怒的样子真是有趣。要他放弃这幺高级的享受?才不!

  贺兰淳下个动作就是偏头,一口咬住他的掌腹。

  她就不信他不放手!

  痛意很快抵达海棠逸的眼底。不过他没有抽手,仍动也不动。

  两人僵持着。

  "打是情、骂是爱,你咬我,我应该把它想成是一种邀约吗?"她的性子激烈他早该有所觉悟,却没想到这幺悍。

  她松口,差点要掀桌。"不要脸!你再敢逾越,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海棠逸看着咬出一圈牙印的手掌。"你真容易激动,难怪没男人敢要你,不过,我没恶意。"  已经无礼透顶了还叫没有恶意,当她是小狗那幺好哄啊!贺兰淳一肚子窝囊。

  "别气了,我只是给你送茶来,另外通知你阿驭喝多了青稞酒已经去歇息了,他要你别惦挂他。"  "真的?"  "信不信随你。"对一个女人低声下气实在有失男子气概,但是,"以柔克刚"似乎是唯一可行之途,她倔强得教人头痛。

  "你还有脸说……"她拍桌,那块岌岌可危的甲骨块弹空一晃,寿终正寝碎成几瓣。"啊……"  多少藏匿的心事委屈就在这一刻全然爆发,波涛汹涌了。她指着海棠逸的鼻梁。"你知道我找这块骨头费了多少力气?我最讨厌你啦!从来不知道要怎幺尊重别人,我们仓猝成亲,名义上说来我是你的妻子,你也是我一生的倚靠,虽然我从来不曾幻想过自己的丈夫能够给我精神或物质上的东西,但是我好歹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而你呢,一句话都没说地将我遗弃,对我不理不睬,我承认自己不是个中规中矩的贤妻,但是,你更不可原谅!"  海棠逸的脑门像挨了一棒。"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多年的训练养成他致命的冷静,可这非人所不能的清醒看在贺兰淳眼中却教人更火冒三丈。

  "我不管你是怎幺死里逃生,是怎幺避过那些可怕的惊涛骇浪才活过来的,这一切统统不关我的事,我只要你消失,消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就可以了,走!走!走……走得越远越好。"有谁知道她的心是空的,在男人庇护下才能顺利活下来的年代里,孤伶伶的她吃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她可以毫不在乎人们的指指点点,那些有多难听就多难听的话她能够置之不理,她不能哭,因为她还有爱她的家人,她怎能让无辜家人也受她拖累。

  然而,午夜梦回,在混沌和清明之间,浮上心头的缺憾只有自己明晓。

  没有人喜欢孤单的,谁来爱她,她能把心交给谁?

  一个连正眼都没看过她、热衷于杀戮的丈夫。她能渴望他吗?

  她像一尾离岸的鱼,日日夜夜,只能眺望着可望不可及的海洋,慢慢枯萎、心死。

  海棠逸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失控过,失控地涕泪纵横,被她逼落眼眶的泪珠仿佛淌进他干硬的心旁,他伸出手,渴望将楚楚动人的她拥入怀里,用温柔珍宠她。

  但是,她弑夫的嫌疑还没洗清,一团又一团的疑点,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绝不想让私情蒙蔽住双眼。

  人笨过一次,尚可原谅,第二次,就是活该了。

  他的鲁莽和试探就到此为止吧!他在试炼她的心,何尝不也在考验自己的。

  "眼泪伤眼不适合你,别哭了。"再觎她一瞥,他走出拱门,尔雅的背景氤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空灵。

  糊着一张大花脸,贺兰淳不觉有些儿的呆。他方才说话的样子究竟是关心抑或是她的错觉,泪眼模糊里她似乎瞧见他嘴角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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