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陈毓华 > 恋你成癫 >


  趴在雕砌的八角窗后,海荷官让自己的身子悬空,不费吹灰之力卡在支撑木跟窗格的中间。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谁叫她人小个子不够高,为了保持收视的良好,只好牺牲一点皮肉痛。

  她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窃听,可越听心中越闷,从头到尾,就听见戈锦蠡的咆哮,站在大厅中央的戈雨真却是纹风不动,颀长的身躯傲慢地挺立着,近乎自闭的安静,不解释自己的行为,不关心周遭的眼光、也不道歉。

  看着他一身孤绝难与,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的倔傲,海荷官心中一阵酸痛。

  “为什么逃家?你前后几次我已经睁只眼闭只眼地不理你,你又玩火?你眼中究竟还有没有‘蠡月古轩’?”戈锦蠡的咆哮不断……“我不会让你走的,生是戈家的子孙你就要有觉悟得老死在这里,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兄弟,你给我想清楚,住在家里有什么不满你意的?你、你……分明是想气死我……”

  她应该跟他站在一起的……她茫茫地想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同仇敌忾的想法……是这种意思吗?唉,不管了,太深的东西她弄不清楚,可是她就是不能让他一个人,尽管以前发誓跟他要保持距离的,但是抛弃不管他,她也做不到。

  “我要走。”戈尔真昂起写满叛逆的脸,铁了心似地吐出短短几个字。

  “逆子!除非我死,要想走出戈家大门,我不如先打断你的腿!”戈锦蠡气咻咻地下达终结令。“把他给关起来,我要他好好面壁几天,不许谁给他送水、送食物,要是谁违抗我的命令,家尺十鞭!”

  戈锦蠡疾言厉色的模样是海荷官没见过的,她印象中的戈家老爷总是一张弥勒佛似的笑脸,哪知人前人后根本不一样。

  “不可以!”听到这么严厉的处罚将要落在戈尔真身上,海荷官不明所以地大喊出口。原本气势磅礴的喝止应该是一气呵成的,错就错在她半个身子吊在外头,手脚挥动引起众人注意的同时,头重脚轻的她忘记自己的处境,竟然异想天开地挪动了勾住窗台的脚,这一动,脚打了滑,整个人毫无选择地往下栽,眼看可爱的圆脸就要着地……

  她眯着眼四肢乱划,慌乱中希望能抓到什么足以攀附、救命的东西,然而,更快的,有只结实的手将她拦腰一抱,免去她落地的噩运。

  “你还是一样地有精神!”

  海荷官死里逃生,很自然地抓紧救命恩人的衣物,免得重蹈覆辙。对眼瞧去,救她免于出糗的居然是戈尔真。

  想解救人不成反被人救,唉,不过,他的眼瞳为什么映着她的影子,她摇头再看,戈尔真眼中摇曳的光漾却已然不见。

  “这里不是小孩子游玩的地方,回后院去。”放下她,戈尔真没有一如往常地对她咆怒、讥刺,只是平淡地述说。

  他的胸膛好温暖,这份认知随着落地慢慢消退,透过戈尔真胳肢窝的布料望去,海荷官看到了戈锦蠡青白抖动的脸皮,霎时,满满的战斗力又从四肢百骸被激发了出来,她握住戈尔真比她大过好几倍的手说:“我帮你!”

  说完,在戈尔真讶异的眼光里跑到戈锦蠡的跟前了。

  戈尔真瞪着被她握过的手掌,瞪了又瞪,好一下才用力抓紧,仿佛想把握住残留在他掌中的一丝温柔。

  “伯伯。”这时的海荷官扮起圆脸,一本正经地对着戈锦蠡大大一鞠躬,短短的胖手收在裙兜里,大眼洋溢的肃穆让人也不得不跟着挺直腰杆,听听她想说的是什么。

  “伯伯,你们刚才说的话荷官都听到了,我想请你不要处罚大哥哥。”

  戈锦蠡冷哼一声,不发一语,退回宽大的座椅上看也不看海荷官一眼,显然他还处在盛怒状态中。

  “伯伯,您别生气嘛,荷官不是故意来捣蛋,我是有正经的话要说。”

  被海荷官柔软的童声哄着,戈锦蠡要怒要笑都不是,头一摇,气居然消失了一大半。

  他是喜欢眼前这个丫头没错,可是,一个小萝卜头居然来插手他的家务事?这倒是新鲜了,他很想瞧瞧一个丫头片子能说出什么歪理来。

  “伯伯,大哥哥想走没告诉您是他的不对,可是,为什么您不能成全他呢?荷官不知道大哥哥为什么要逃家,可是我知道被关在鸟笼里的鸟一定不快乐,更何况……”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打哪来的勇气,但突破最初的困难后她便可侃侃而谈了。

  戈锦蠡听出了兴味。

  她的组织能力很强,说的话虽然似是而非,倒是令人想把整篇话听完。

  “更何况什么?讲话要有头有尾,不要吞吞吐吐,这要是做生意,客人早就跑光,生意砸锅了。”

  海荷官点头,没有预期中的责骂和驱逐让她坚定了信心。“更何况大哥哥是只大鸟,大鸟应该飞在天空。伯伯,请你让他走,他该做的事荷官愿意担下来,就请您把我当做大哥哥好了。”她越说越是激昂,满脸发光,小小的姿态认定了自己的意念。

  家仆们一片哗然,为她的胆大包天和不知自己几斤重,窃窃私语地嘲笑着。

  戈锦蠡起先也想笑,但长年浸淫古董,锻造出精瞿的脑筋却不这么想。戈尔真是最让他头痛的儿子,反之,他才气横溢,学问、知识没有一项难得倒他,从十二岁起,身为人父的他就没有东西能教他了,也因为知道自己的不足,往往在气势上就端不起做父亲的威信。于私,虽说他有两个儿子,但是,指头参差不齐,他的心也是偏的,偏向这个桀骜不驯又肆意妄为的天才儿子。

  他的出发点是善意的,难道这样不对吗?

  “不行!一个女人能做什么?我要的是能继承我香火,传承事业的儿子,不是要一个天真过头的小鬼。”思来想去,他还是断然拒绝。

  “我可以的!我是女人,就因为我是女人,不能像男生一样爱出门就出门,不能去看江湖到底长什么样子,不能去看天下是圆还是扁的,所以我可以留在这里顶替大哥哥的位置,等大哥哥去外面看够了,大哥哥就会回来。伯伯,我会尽力学习的,请您答应我一生一次的请求!!”

  戈锦蠡动容了,他睇了瞥让他头痛、心痛、全身都痛过的儿子,眼睛回到海荷官身上。“你知道自己担下的是什么担子吗?”

  海荷官摇头。“我只知道大哥哥是属于天空的,小鸟想飞的时候就该让它走,虽然我不知道荷官算是哪一种鸟,不过,我会乖乖待在笼子里不会逃跑的,伯伯求求您,让我换他的自由。”她温润的唇弯成微笑,甜蜜可爱,困扰的模样让人又爱又怜。

  “真儿、你走的真是他妈的狗屎好运,你自己说句话吧!”她有着他人无法匹敌的勇气,这样的女子千载难逢,虽说他不懂这对小儿女是怎么凑到一块的,要是他这才高气傲的蠢儿子还不知好找台阶下,就真的是辜负她一片隆重心意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戈尔真不懂。她一肚子弯弯曲曲如黄河的心思,到底想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海荷官很认真地回答。“可是,不能随心所欲,不是很难过吗?”

  因为家境的不富裕,她们家没有一般人家重重如枷锁的规定、要求,在香雪岭,她自由得跟水中的鱼一样,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爹娘从来不会干涉。换了个地方,她在这富贵之家看见许多规则、范围,又看见戈尔真的挣扎彷徨,在她不是很懂人事的心底只觉得他可怜,见义勇为是她该做的,就仅仅是这样。

  “我欠你一个人情。”戈尔真黯声说道,他从来不轻易动情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波涛万顷正狂荡地舞蹈着。

  “好。”她不懂人情背后的真实意义,可是他脸上火样的光芒照得人眼生疼,感觉……她懵懂地看见他露出类似“感情”的东西,这样,是不是代表他很快乐?

  她自思自想地点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确定自己帮助了他,心情整个愉悦起来。

  戈尔真握住她软呼呼的双手,心头第一次对她有了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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