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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嗯?”他微抬起脸,冷厉眸光一闪。

  黑子背脊一寒,只觉冷意从脚底板凉了上来。“呃,禀、禀大君,韵贵人已在紫鸢院候着了。”

  “谁?”慕容犷满心还陷在方才锦帛中所书,关于远城牛马疑似得瘟疫一事,神色有些严峻,表情自然难看。

  黑子心一惊,当场就有自行掌嘴的冲动——他干啥那么多事啊?

  “就、就是您今晚宣召待幸的韵贵人哪!”

  “喔。”

  “……”

  喔?喔是啥子意思?请恕奴下不明白啊啊啊!

  黑子都快哭了。

  慕容犷神色如常,应了声后便低下头,下笔如飞的批示,谕令远城诸官员严慎料理此事,京城会派弼马司和善兽院医令数名速往远城协治。

  喔,哦……主子这是因公忘私,重江山而忘美人,废寝而勤于国事的意思啊!

  黑子眨了眨眼,自以为恍然,便不再开口了。

  半晌后,慕容犷停了笔,略略舒展下筋骨,高大矫健的身躯就算在这般慵懒从容的动作下,依然显得说不出的优雅迷人。

  “走吧。”他终于起身。

  “唉?”

  他冷冷睨了黑子一眼。“不是紫鸢院侍寝吗?”

  “呃,诺诺诺。”黑子忙抹冷汗,真心跟不上大君节奏啊!

  可龙驾还未出殿门,就见到风贵姬在侍女提灯领路下,匆匆而至。

  “爱妃急匆匆的来见孤,有事?”慕容犷双手负在身后,颀长身形在月光下更加透着邪魅的男人味儿。

  纵是向来饱读诗书清冷自持的风贵姬也不禁心儿一跳,双颊涌现娇羞酡色,有一刹那的慌乱忐忑,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绪。

  “大君,请恕臣妾冒昧前来扰您要事,可适才珍珠殿来报,说珍妃姊姊病了,口口声声念着您,连太医也不得近身诊治,臣妾生怕拖延误事,不敢自专,只得来求大君裁示。”风贵姬小心翼翼说完,低叹一声。“珍妃姊姊这是心病,非药石能医的。”

  慕容犷面无表情,深邃眸光幽晦难明。

  “大君?”风贵姬见他久久不语,心也有些不稳了。

  “她这是骄病,都是给闲的。”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笑意,随即伸手扶起她,眼神柔和。“爱妃受累了。”

  风贵姬秀丽清雅的脸庞霞色更盛,强抑下心头小鹿乱撞,一派端庄娴柔的浅笑道:“臣妾能力不足,唯夙夜匪懈兢兢业业,勉力而为,只望能不讨后宫众姊妹的嫌也就是了。”

  慕容犷眸底掠过一丝厌色,笑容也冷了几分。

  虽然他自己心思诡谲深沉,平生却最不喜两面做派之人,明明是得了好处,偏偏还要做出勉为其难状。

  孤不想给的,由不得人抢,孤若想给,也由不得人不识好歹。

  “都是孤的不是,给爱妃找麻烦了。”他浓眉微挑,虽然在笑,风贵姬却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不,不是的,臣妾万万不是这个意思。”风贵姬脸色都白了。

  “莫慌。”他笑着拍了拍她发凉的玉手。“孤还没有怪你,爱妃怎么就自个儿吓起自个儿来了?”

  “还”没有怪罪,却不是不怪罪……

  风贵姬心突突剧跳,勉强定了定神,神情越发谨慎恭顺。“臣妾今日屡屡失言,请大君责罚,引以后宫为诫。”

  不愧是风太宰教养出来的名门千金,是个懂分寸的。

  慕容犷面色微霁,那无所不在的沉沉威严也稍敛,风贵姬终于得以喘口气,可掌心已湿透了一把冷汗。

  “敢问大君,那珍妃姊姊那儿——”她有些迟疑。

  “既然病了,就叫她好好在珍珠殿里静一静心,”他似笑非笑的开口,眸光冰冷。“让太医去诊治,若是不想治孤记得她东藩老家的汤泉极好,最适合修身养性了。”

  风贵姬岂会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警告?

  “诺,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略显慌张地低下头,却掩不住嘴角那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珍妃姊姊,你这算不算搬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呢?

  最后慕容犷依然故我,风流潇洒地扬长而去。

  经过这一夜后,紫鸢院的韵贵人是红了,却也从此跟珍妃的梁子结大了。

  而如意殿中的孟弱却是好吃好睡,起床后还喝了一大碗药汤也面不改色。

  “主子,您您别难过,待您身子好了,必是更加荣宠万分,那些什么贵人什么美人的,哪里还能入了大君的眼?”儒女生怕她伤心,忙安慰道。

  “傻儒女。”她嫣然一笑。

  后宫嫔妃原是一个个直勾勾怨毒地盯着她,现在有人“自愿”跳出来帮她挡仇恨,她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她越“委屈”,慕容犷自然会越心疼她的。

  *

  黄帝问曰:人生而病癫疾者,安所得之?岐伯对曰:此得之在母腹中时,其母数有大惊,气上而不下,精气并居,故令子发为癫疾。病在诸阳脉,且寒且热,诸分且寒且热,名曰狂。刺之虚脉,视分尽热,病已止。病初发,岁一发不治,月一发不治,月四五发,名曰癫疾。

  ——晋·皇甫谧《针灸曱乙经 阳厥大惊发狂痫》

  慕容犷连续两晚都歇在了紫鸢院,虽说在宠幸韵贵人时,心里总有些空空落落,好似还有处什么怎么填也填不满。

  隔日午后,见朝中无大事,他又习惯性到如意殿“监督”孟弱进午膳,因着想给小人儿一个惊喜,也就阻止了外殿宫人们的见礼,蹑手蹑脚地悄然而入。

  不知怎的,当见到那个娇小的人儿孤独地坐在窗边,对着外头发呆,神情有说不出的凄清寥落,他竟莫名地心虚忐忑起来,好似自己做下了桩对不起她的错事。

  虽然明明好像他也没做错什么呀?

  他僵顿在内殿的屏风处,一时也不知该进去还是该后退。

  内殿的儒女瞥见他,正开口欲喊,却被他挥手止住了,只得乖觉地默默退下。

  慕容犷放轻了脚步,悄悄走近她。

  “儒女,不用传膳了。”孟弱背对着他,听见轻微脚步声,原是疲惫垮下的清瘦身躯又强自挺直,轻声道,“若大君问起便说,便说本宫午膳传得早,已然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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