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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玄子向来面无表情的清冷脸庞不禁一怔,“大君?”

  “嗯?”慕容犷收回目光,在触及玄子眸底罕见的疑惑时,蓦然会过意来,惑人地勾唇一笑。“惜妃已暴露人前,日后风光更盛,如意殿将是前朝后宫人人眼中得而诛之的存在。那小人儿身子不好,脑子也不灵光,是敌是友都分不清,孤是让你去看着。”

  “诺。”玄子登时了然。

  “虽然窦氏和贝氏如今身份不在,是翻不了天了,可孤不敢小觑这些女人后宫有些阴私手段,纵然是孤也不能时时防着,况且孤是一国之君,无法天天守在她身侧。你是暗影之首,孤信你能帮孤好好拾缺补漏。”他微微一笑,凤眸因想起某人而柔软了起来。“孤,便将惜妃的安危交给你了。”

  “臣下必当誓死护卫娘娘周全。”玄子郑重跪下承诺。

  “孤很喜欢她,”慕容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眸中的笑意如碎闪星子般璀璨动人,熠熠生光。“也不知道为什么,孤看着她无一处不好,心时时软得不成样儿,好似是前世亏了欠了她的……”

  玄子沉默聆听,不发一语。

  “孤,总心疼着她,”他自言自语,“每每想理清由头,可却也不想看得太透彻清楚,孤怕看得太清楚,事情就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人心,最是由不得较真的。

  于是,宁可放纵自己深陷这教人既心疼又心软的缱绻纠缠中,宁可深信这个娇弱弱的小人儿全心全意地依恋着自己,别无他想,不离不弃。

  玄子无法真正领略自家君上的心情,但一想起那个弱不禁风,恍若枝头摇摇欲坠杏花的惜妃娘娘,好似也隐约明白了什么。

  慕容犷也不知今日怎么会冲动地脱口而出,向人抒散这一腔缠绵难诉的心绪,也许是玄子向来只听不语,又是他自幼年至今最忠心信任的暗影吧?

  “玄子,你跟了孤多少年了?”

  “回大君,自三岁起,至今十九年。”

  “当初……”慕容犷顿了顿,低下头来,目光温和地凝视着玄子,轻声问:“你后悔吗?”

  做了帝王的暗影,一生都只能隐于黑暗之中,这条命,自己的人生,永远都只为了帝王而活。

  “臣下不悔。”玄子平静地道,“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

  能追随着这英明而伟大的君王,守护着他和他想守护的江山与人事物,是玄子毕生的荣耀。

  “好,真好。”慕容犷满心热意灼灼,眼神温暖而愉悦,低声道,“不愧是孤的好兄弟。”

  这江山宽阔得无边无际,虽然锦绣壮丽,可也曾是他心中最荒凉的所在,恨不得倾力举起砸了个粉碎……

  不过现在很好,他不再是个除了江山外一无所有的寂寞帝王。

  尤其,现在还有了他想一心一意呵护的人。

  当年父皇,也是这种心情吗?

  慕容犷守在孟弱的床榻前,恍恍惚惚间,又做起了那个久违的梦……

  高高的鹰远台上,他居高临下的眺望着那熟悉的娇小身影。

  孟弱蹲在桂花丛中,在清晨冷冽的雾气中,小心翼翼地将雪白黄蕊的小小桂花上沾着的露水,一一拨入手中的白玉描梅瓶里。

  他眸底掠过一丝不解的疑色,对身后侍立的黑子问道:“孟氏不是报了身子有恙,大清早的在这儿做什么?谁允她擅入御花园的?”

  慕容犷平生最恨女人算计,窥探帝踪,对此自然不能不生疑。

  黑子一抖,忙陪笑解释道:“回大君,这事儿奴下方才问过了守园的龙禁军,这孟妃娘娘天天清晨都来此采桂花露水,是禀过贵妃娘娘的。”

  “贵妃知道?”他心下疑心稍去,摆了摆手。

  罢了,如此应是后宫嫔妃素来喜花莳草的小女儿情状,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由着她去。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近来略略酸疼的后颈,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到崔氏那儿吧。”

  “诺。”黑子忙转头吩咐,“来人,摆驾“绮华殿”。”

  自从崔妃娘娘不惜拚命为大君挡了一剑后,在大君心中就不比寻常的嫔妃了,虽说明面上不能太过荣宠,以免招来了后宫众人的妒恨算计,可是看在自小服侍大君长大的黑子眼里,自然明白自家主子对崔妃娘娘是真的上了心……

  临走前,黑子回头望了默默辛勤收集桂花露水的孟妃,想在大君面前为她说句话,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识趣地跟着御驾走了。

  大君贵为大燕帝王,爱宠哪个便宠哪个,他身为奴才的当然是该以主子的心意为尊,又何必多嘴多事呢?

  数日后,传来孟妃娘娘感染风寒重病卧床的消息,黑子又有想开口的冲动,可是在看见大君温柔地拥着美丽的崔妃,正兴致勃勃地握着她的手一同作画,他把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黑子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孟妃娘娘,不是小的心狠势利眼,怪只怪您自个儿运气不好啊!”

  绮华殿中,娇美中带有一丝英气的崔丽华亲自净了手,自一只碧莹莹小匣子内挖取了些泛着甜香的雪白凝膏,涂抹在慕容犷的后颈上,丝丝沁凉在她纤纤指尖揉捏下,渐渐渗透开来。

  “这后宫里,也就只有你时时刻刻把孤放在心上了。”他闭上眼,舒服地哼了声,佣懒嗓音里有着一丝掩不住的宠溺。

  崔丽华眸光一闪,心下微涩,咬了咬丰润的红唇。“哼,大君这话也不知对后宫的几个嫔妃说过,臣妾才不信呢!”

  他睁开凤眸,抬手将身后的美人儿拉坐到自己腿上,忍不住笑着轻刮了一下她的俏鼻尖。“这么明目张胆的吃起醋来了,是不是知道孤舍不得罚你,所以胆子越来越大了?”

  “大君您罚呀!臣妾又没说错。”崔丽华美丽的脸庞上傲气满满,昂起下巴来。

  “真让孤罚?”他似笑非笑地眯起眼。

  “臣妾心里只有您一个,见您东爱一个西爱一个,不吃醋才有鬼。”她眼眶一红,偏偏还是固执地嘴硬道:“您若是想要那种温良恭谦让的姊姊妹妹,就别到臣妾的绮华殿来!”

  慕容犷浓眉微蹙,可一想到她胸口剑伤才初初养好,心下顿时一软,温柔地将她勾入怀里,低叹道:“好,都是孤不对,快别生气了。”

  她偎在他胸前,不甘中带着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闷闷道:“臣妾哪里敢跟您生气?”

  “还说不敢?孤看放眼后宫,也就只有你敢跟孤皱鼻子了。”他轻笑,“不过孤知道,爱妃虽是嘴上不饶人,其实最是心软了,要不也不会亲自研制了珍贵的冰玉膏替孤解乏去劳了,还有隔三五日送到孤那儿的桂花糕,入口香软沁甜,又极为好克化,可比太医开的那些苦药汁养胃多了。”

  崔丽华甜蜜的笑容微僵,眸光低垂。“大君,您究竟是喜欢华儿,还是喜欢那些物事?”

  “傻爱妃。”他不禁笑了。“你这是跟自己送的东西较起劲儿来了,怎么连这等瞎醋也吃?”

  崔丽华心怦怦跳着,暗暗咬了咬牙。

  那个虚伪至极的病秧子明明心怀不轨,偏偏做出一副温柔圣洁、宽容牺牲的模样,莫以为用这些个不入流的小手段就能够抢走她的男人,夺去属于她的宠爱。

  她崔丽华为了这个男人可以豁出自己这条性命,“她”能吗?

  堂堂千年士族、名门巨阀的贵女,才有资格站在慕容大君的身侧,成为他唯一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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