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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今日误入的黑店地头,那是内斗吧?”棉花棒轻轻点着他嘴角。

  “带头想谋反的是那位老大的义子,因为我的出现,他们找着机会闹翻了,又因为你的出现,本该闹翻的又和好了。明明都是希望组织能顺利,却互相争嚷,真矛盾。”

  他懒洋洋地摇头,笑得好看。“是是非非,也有很多人走在同一条路上,朝同个目标走,直到彼此利益理念抵触冲突,选择了顺势还是逆势,忘了最初。”

  “他们还会再继续争夺吧?”无论有没有正当理由,只要双方都想得到一个结果,便会如此。

  他扬起眸子,望入她眼底的幽黯,他当然知道结果是如她预料,但他没说出口。

  “大黑,恩情的大小,无可衡量,但一定会变吧?”她停下手。“父母的养育之恩,我以前好讨厌过,讨厌到全盘否定;直到现在有些明白了,才一点一滴回想起他们曾经对我很好。”

  人非圣贤,名利诱惑,醒了还是爱恨交杂。她将棉花棒一扔,惆怅在眼底打转,占据眼耳鼻舌身心。“牛眼前一块红布晃着,不会清楚当下选择的。”

  “别想着那块红布了。”他一把搂她入怀,环着颈子特别暖,两人倚在回廊,耳鬓厮磨着,晴空遥遥,几朵浮云野鸟。

  “大黑。”她紧紧埋在他怀里,贪婪着他的气息。

  “嗯?”

  “我最后才知道,今天去的那家店,是国爷的地盘。”

  懒洋洋的蓝眼珠睁开,凝着她。

  对于以前的迟暮春,这阵子她向斐悦探听到了一些,却始终没问过他。她只记得十多年前的那日,她捡到的大黑鲜血淋漓,浑身是伤。

  她问得小心:“你爬到金字塔顶端,是想对国爷报仇吗?国爷的恩情,在他底下的人心中究竟变了多少?”

  她抚上他紧绷的手。十年前他身上严重的伤留下了后遗症,至今逢魔时分,偶尔会在人前显露出一只漂亮银黑大狐。

  “不。”他笑得很慵懒,很好看。“恩情……散的散,延的延,人多本就是非多,有的人出走,却始终铭记在心中。”

  她手臂越搂越紧,感觉手底冰冰凉凉。当时听斐悦说迟暮春怎么被驱逐,怎么被赶尽杀绝只有几句话,但听在耳里,轻得很沉重。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张红布,在空中飘呀飘,一股劲的随风猎猎。

  她说:“你不想回答没关系,但说了就别对我撒谎。”

  半晌,他淡淡回答:“国爷曾救过我。”

  “他也曾下令要将你祭给龙脉,还派人追捕你。”她有点气闷了。

  “我遇见你了,你救了我,我也爬起来了。”他答非所问。

  她胸中一股气恼溢出!真气他怎老不坦白!她气他逃避得云淡风轻。

  她记得她捡到的大黑都瘸腿呕血了,漂亮的毛皮翻得凌乱不堪、血迹斑斑,而就算他现在的衣袖一掀,底下的手腕还满是刀疤!

  正想发难,他额头抵上她的,学她小时候常这么对他做的。

  然后他一人给一颗甘草丸子,同时疼皱了眉。

  “你……还记得救命馒头么?”

  “十元那个?”

  “十元。”他说,定沉沉地看着她。“你给我的,无可取代。”

  那年她所救的,不只是他的人,还有他的心——差点因眼前复仇红布抖得飞快而错过她的心。

  “十元。”她用力抽了抽鼻子。“那么,你给我的,也同样无可取代了。”在名为李衰衰,忿忿需要帮助时拉她一把的;在她回到本名李福气,不愿面对过往时,让她坦然的。

  她拉紧他,两人凑近。

  甘草芬芳,薰染了整片心田,眼前所及,四季如春。庭院里的彩蝶翩翩飞舞,它们翅膀一阵开开合合,缀于彼此心中那朵朴质。她指端游移,朝思暮想渴望的归属感,终于在此饱餐。

  模模糊糊印象中浮出一个字——家。

  她缓缓阖起眼,如小时抱着大黑狐,暖暖的墨色长发在她暖暖的掌指尖滑顺,她感受着未曾有的安全感,包围——

  此时,天上降下了大雷雨,唏哩哗啦打在屋瓦上而后倾泄,垂成了一条条直纺纱。

  迟暮春半合上眼,任雨声将一连串的回忆拆解、组合、重建、拆解、组合、重建,浮动变幻……

  天地陡然模糊,等察觉耳旁充塞大雨的滂沱淅沥,他站在倾颓的废墟前,看着自己埋下一尊又一尊小财神。

  大黑……大黑、大黑!

  甜甜嗓音转高,柔顺好听,李福气幼嫩的脸笑盈盈。

  他喉咙干热,分不清楚每次抱紧李福气的欲念属于哪种。他想守护,想冷冷静静全盘掌控自己情绪的守护,但同时内心另一股欲念却日占上风。

  不,不是守护内心那块替她留的良善,而是另一种更炽热、更希望完整拥有的。

  最近,他更常沉浸于她发香味,久久无法离去,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剧烈占有,他越来越困惑了;甚至,困惑得差点忘了更久远的过去,他曾被人追杀化为狐形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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