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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他轻抚她的黑发,手指顺势滑下脸颊边缘。她似乎总是戴著一条银链,但是他从来不知道链子尽头挂著的是什麽。

  “……新羽。”

  “嗯?”

  他知道这样问有点卑鄙,但是他没有办法要自己放弃这个机会。“我刚刚……好像听见你叫了一声‘妈’,在你昏迷的时候。”

  听到他的问题,她的身体变得僵硬,沉默下来。

  “没关系。”他轻喟。“我只是问问,你别理我。”

  许久,她才低声开口:“我妈妈……是自杀的。”

  他不作声,耐心等她说下去。

  “我爸爸有外遇,所以她自杀。”她安静地叙述著,嘶哑的声音里听不到任何多馀的情绪。“吃了一百多颗安眠药,送医不治……那年,我高三。”

  他不知道要说什麽,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她的说法……太平静了。

  她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相反的,他认识的简新羽,情绪反应向来直接强烈。刚刚过去不久的那场大哭,就是一个例证。但是她在叙述自己母亲死亡时,却是出乎他意料的……轻描淡写。

  他不知道该怎麽解释这个状况。“我很遗憾。”

  “……你知道吗?”她凝视著远处的墙壁,转变了话题:“那是我第二次见到金玥姑姑。”

  “第二次?”

  “我只见过金玥姑姑两次,都是在葬礼上。”她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在他怀里动也不动,青白的脸色不见回温,目光呆滞。“第一次,是在爷爷的葬礼。然后,就是那次。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气氛很奇怪的葬礼,所有的人都知道妈妈是因为爸爸的缘故自杀的,可是都只敢在背后窃窃私语,只有金玥姑姑,一走进来,就当著全场所有人的面,甩了爸爸一个耳光。”

  他想像那个场景,忍不住瑟缩一下。“池姐一向不喜欢废话。”

  她抬头仰望他,试图挤出一个不成形的笑容。“全部的人都吓傻了,只有我笑得好开心……在自杀妻子的葬礼上,一个陌生的女人走进来,突然打了男主人一巴掌,女儿却笑得跟什麽一样……那些人一定觉得我们全家都疯了。”

  他困惑地看著她。“为什麽?”

  “什麽为什麽?”

  “池姐为什麽打你父亲?”还有,你为什麽会因为这样笑得很开心?

  “……我不知道。”

  她不想说。他叹气。“然后呢?”

  “然后?”她呆板地重复一次他的话,然后摇头。“没有然后了。姑姑送了我一条项链,就走了。再来,就是现在。”

  他的手指滑过她的后颈,指尖抚触银链。“项链?就是你戴的这条?”

  她没有答腔,只是低声继续说:“……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扫把星。”

  他皱眉头。“你在说什麽?”

  “好多、好多死亡。我到哪里,好像都逃不开死亡。”她的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妈妈死了,那个遇到车祸的人死了,姑姑死了,现在,连雪君姐都……”

  “好了,”他制止她。“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新羽,你别胡思乱想。”

  “可是,”他看见新生的泪珠无声滑下她的脸颊。“雪君姐……”

  “新羽,”他抱紧她。“你不要再说了。”

  一声呜咽,她反手拥住他,脸埋进他的肩窝,寻求更多的温暖。

  他无意识地将手臂收紧,将柔软的身躯完全纳入怀中,带著轻微的麻木感,手指继续在她脖子上的银链上流连。

  不知道为什麽,他没有办法要自己放开这条链子,像是挣扎在灾难边缘的潘朵拉,被未知的恐怖深深地引诱。

  他模糊地想起: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历过类似的著魔。

  这是池姐送给她的项链。八年前。

  “羽化”不在我的手里。

  “羽化”……还来不及思考,喀地一下,他的手指扳开了链扣,银色的链条迅速滑下领口。她惊喘一声。

  他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做了什麽,低咒一声。“对不起。”

  女孩摇摇头,抽著发红的鼻子,笨拙地伸手,将链坠从领口处掏出来。他只来得及瞥见坠饰的一角。

  褐色,那是褐色的琥珀。不是“羽化”。

  莫名地松了口气,他勾起微笑。“对不起,我不小心就把链子解开了。职业病,你知道。”

  她抬头,泪花里溅出一丝细微的火光,嘶哑的声音带著怀疑:“什麽职业病?色狼吗?”

  他摇头笑,低头轻吻她乌黑柔软的发。“我保证,我当色狼的经验绝对还不至於造成这样的职业病。”

  她瞪他一眼,低声嘟囔:“谁知道。”

  他微微笑,侧首想贴近她的唇,却再次被巧妙地躲开。他故作沮丧地叹气,眸光一闪,眼角却瞥见一抹异样。

  白皙的手握住褐色的琥珀,在明亮的日光灯照耀下,应该是褐色的琥珀边缘突然闪过绿色的光芒。

  他瞪著那块尚未揭露全貌的神秘宝石。“新羽,你说你没见过‘羽化’。”

  她困惑地望著他。“没有啊。”

  他伸手,慢慢打开她握著琥珀的掌心,太过熟悉的形象在他的眼前重现。

  结束沉睡的虫蛹躺在深褐色的琥珀里,被层叠的落叶包围,等待不可能的展翅。

  “但是你手上拿的,就是‘羽化’。”

  她顿一下,摇头。“不会的,姑姑说这只是便宜货,不可能。”

  情绪从男人的声音里抽离,他的眼睛只看到那块传奇的波罗的海绿珀。“它是‘羽化’。我不可能弄错。”

  许久。“……是这样吗?”

  像空气一样冰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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