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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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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雪君,死了,他们在顶楼发现她留下的鞋子。十八层的楼高,她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的机会。 放下管理员递给他的纸杯,他将哀泣的女孩拥进怀里,低声安慰:“别哭、别哭。” 怀里的身躯不停地颤抖,喘息夹杂著泪水,哽咽无法成声。她抓紧了他的衣襟,抬高头,发红的眼睛直视他,还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君姐、雪君姐……” 他看著她,不忍看到希望的火苗在她眼中消逝。“新羽,她过世了。” 血色从那张苍白的脸上完全退去,变成一种可怕的青白,热泪滚滚而下,瞠大的瞳孔犹如不见底的恶夜;她张大了嘴,发出的却只剩下破碎支离的乾呕声。他将她拥得更紧,强烈地察觉到她正以飞快的速度丧失体温。 “新羽,深呼吸。”他用平稳的声音指示,迅速将她像冰块一样的手握入自己的掌中摩挲。“别想别的,听我的话,深呼吸。” 她努力挣扎著控制太过浅短的呼吸,眼泪像是再也无法停留的春日残雪,不断从眼眶中滚落。 她的体温还是太低。他立刻作下决定,改变姿势,将她整个人抱到自己的腿上蜷成一圈,拿起刚刚覆盖在她身上的毛毯,用自己的身体和管理员提供的单薄毛毯,隔绝所有外面的冷空气。“嘘,别哭、别哭。对了,新羽,你知道我到香港去做什麽吗?” 她当然没有回答,他迅速地继续说下去:“客户的小孩不小心把他父亲珍藏很久的翡翠镯子弄断了——那只玉镯是当年他父亲从大陆到香港发展的时候,他奶奶从嫁妆里拿出最值钱的一件家传宝贝,要给他父亲救急用的——因为他父亲病了,在医院想看看那只手镯。那个客户很著急,要我到香港去帮他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另一个很像的,他好偷天换日。结果我人到香港,他却已经另外托了人,做了一模一样的仿制品,送到医院给他爸爸。本来有点火气——我千里迢迢飞到香港,他却另外找了人——可是听完他的下场,我反而觉得好笑。” “他爸爸摸著玉镯,只是笑笑,问他这支镯子花了他多少钱……他觉得很奇怪:他找了上好的工匠、请人选了上好的翡翠,仿作出来的成品,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维妙维肖,为什麽他爸爸看得出来?”他低声问:“新羽,你知道吗?” 还是没有动静。他耐下性子,轻轻摇晃怀里的人儿,坚持要等她回答。“新羽?” 许久,他终於感觉到她缓缓地摇了一下头。 他偷偷松口气。“因为,帮他选翡翠的人,看他紧张的样子,以为这支镯子很值钱,就帮他挑了最好的翡翠。可是,原本的那支玉镯根本不是真的,而且在内侧的地方还有一条裂痕。” 她静默许久,一边打著嗝,一边虚弱地低声提问:“……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那是染过色的翡翠,不值钱。”他顿一下。“客户的爸爸早就知道了,但是那是母亲给他的宝物,所以才一直珍惜地收著,跟东西本身的价值其实没有关系。” “帮他……帮他选翡翠的人,难道……看不出东西不是真的吗?” “我不确定。我那个客户气死了,绝口不提那个鉴定师的名字,只说再也不找那个人帮他作鉴定,所以我也不确定他到底找的是谁。不过,如果面对的是我客户那种亿万富豪,时间那麽紧迫,谈论的又是他的‘传家之宝’,压力有可能影响判断力。又或者,他确实知道东西是假的——我比较倾向相信他知道——但是他不可能挑选假的东西给他的客户,只好以真代假,谁知道弄巧成拙。”他叹气。“不管怎麽样,就算是我,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认栽。别说翡翠的真假,那道藏在内侧的小裂痕,除了客户的父亲本人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光是这一点,打从一开始,我客户就不可能成功瞒天过海……世界上没有完美的谎言。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不可能真正了解全貌。” “那个鉴定师……好倒楣。”她喃喃地说:“这种事,谁知道呢?” 感觉到怀里的身躯颤抖慢慢平复下来,他低头对著她微笑,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分散了她的心思。“是啊,好倒楣,幸好我那个客户性子比较急,先找了别人,否则倒楣的,说不定就是我。要是这样,以后业界里,大概就再也没有人想买DerekHu这块招牌的帐了。” 她抬高头,巍颤颤地想要回他一个笑容,弯起的嘴角却无法成形。他看见透明的泪珠在血红的眼眶边缘凝集。“……孟杰、孟杰……雪君姐她……她……” 他将她拥得更紧,紧得像是要揉进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新羽,你别再想了。” 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凄厉的哭泣声音连外面的管理员都忍不住从门口探进头来,然后摇首无声叹息。这一次,他不再阻止她。再怎麽样,都比刚刚那种压抑到近乎休克的颤抖好,而且,她需要宣泄的出口。 “为什麽?为什麽?!”她一面哭著,一面握紧了拳,拼了命地槌打他。“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他没有答案。 谢雪君的死,对他而言,也是一个震撼。他和谢律师不熟,偶尔会交谈上几句,只算是比点头之交深一点的交情。但是一个自己认识的人,突然之间,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种空虚的荒谬……他无法相信。即使亲眼看到了大楼外面的那一摊腥红,他还是无法相信。 死亡,是最暴力的一种离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槌打他的力道慢慢软了下去,她的手无力的攀住他肩膀,大哭转成间歇的抽噎,她缩在他的怀里,无法停止哭泣。“……为什麽?为什麽……雪君姐……” 他拥著她,喃喃低声安慰,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麽。 接下来的十分钟,她继续窝在他的怀里,挣扎著呼吸、试图压抑哭泣,却不太成功。他的黑色T恤被泪水浸湿了一片,冰冷的潮意渗进他的心底。 再强的风暴,也有停止的时候。终於,她哭累了,偎著他的胸膛,哽咽著,努力收拾情绪。 痛苦还没有消失,但是至少现在暂时退却了。 他拿起刚刚放到一边的水杯,轻声劝哄:“来,喝点水。” 她接过水杯,一边发抖,一边啜饮。 他听著外面的雨声,清楚感知到手臂下的颤动。淅沥的雨声,彷佛一重厚重的茧,把整个世界隔绝在外面。 ……谢律师,真的死了吗?是刚刚发生的事吗?那彷佛是在另外一个时空发生的,不可能是真的。他凝视著刷成粉白色的墙壁,麻木地探索自己的内心,找不到半点踏实的感觉。 他无意识地收紧双臂。生命,太过脆弱。 “……你怎麽在这里?” 他回过神,发现那个嘶哑的声音来自怀里的女孩。“我到‘晓梦轩’,邓哥说你还没有到。今天跟玻璃行的人约好了,你早该出现才对。所以,我让他在店里看著,我来看看你。”他顿一下。“幸好我来了。” “……警卫让你进来?” “警卫?”他皱眉头。“我没看到警卫。大门开著,我就自己进来了。” “他们常常这样,我一定要去跟管理委员会投诉。”应该是气愤的发言,配上冰凉虚软的语调,听起来却只有一种怪异的平淡。“好过分。” “好,我陪你去。” 她摇头。“你去做什麽?你又不住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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