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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当北海扬起衣袖,下一刻身影消失在他面前时,没再拦他的天孙,只是静站在原地思索着他那抹笑中的含意,以及它又是从何而来。不知怎地,与他向来同站在高处的天孙,在这日突然觉得,那个曾与他和女娲并站在一块冷眼旁观世人的海皇,似乎,已被这人间染了色,再也不像个神人。

  天顶快速飞窜而过的云朵,在掠过他顶上时,带来了疾风的嚣音。  

  呼啸海风远奔千里,白海面上强袭大地,吹散了天顶的云朵,也将涟漪的衣袖吹得不住拍打飘摇。

  坐在船尾的她,在一船同是罪神的同伴们将船只奋力划向海岸边时,不时回首看着已然看不见的风陵。以往从不能离开迷海的他们,在神子调派来船只供他们登岸后,人人脸上有着掩不住的兴奋,可这时的她,心中所惦着的,并不是故乡的山林与湖水,而是那夜北海首次在他脸上表现出不愿让她离开的神态。

  他从不留她的,就如同她从不留他一般。

  是什么令他改变了心意?为何他不愿让她离开迷海?是因她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还是她比那些围绕在他身旁的女人能让他多看一眼?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她不过是个神囚,身为海皇的他,她高攀不上,也不认为他会为了她而放弃那些远比她更多情的温柔乡。

  当远在战场上的他返回迷海,发现她再也不会在岛上痴痴的等候着他回来时,他会怎么想?他会因此而抱憾吗?往后在那些没有她的夜里,他会想着她吗?会不会时间一久,在他另外找到别的女人来打发他的夜晚后,他就再也忆不起她这个总是背对着他,不看他离去的女人?

  海浪拍击礁石的声响,令她自漫无边际的揣测中回过神,抬首一望,以往不可见也不可及的海岸就在眼前,脱离海皇掌握的路途。也只剩下片刻,船上每一位罪神莫不焦躁难安,兴奋得再也坐不住.即使只剩下这么一点距离了,他们也等不及地站起身直接跃向远处那一片迎接着他们的沙滩。

  在那一刻,涟漪有些犹豫,纵使船上每一位罪神都已跃下了船只登岸,在她眼前挥之下去的,仍是北海不愿让她离去的脸庞,她静静地坐在未靠岸的船上揣想着,在她曾被神子利用过一回后,这一回再为之所用,她又将会有何下场。

  游移不定的美目,突地睁大,措手不及地,未曾预料到的下场,在下一刻即在她眼前一一摊开。

  一个个登上了海岸的罪神们,在两脚一沾上岸上的细沙后,愕然止定不动,奇异的声响纷纷自他们的脚底下蔓延而上,涟漪惊恐地看着快速遭到石化的罪神们,双足蒙上了一层岩似的灰,一路蔓延而上,将僵硬的他们凝封为一具石人,晚了一步上岸的,身躯则是愈来愈透明,像是岸边浪花的泡泡,一触即碎,两脚仍在海中未上岸的,面貌则有着剧烈的变化,霎时迅速老化。

  他们被骗了……

  发不出惊呼的涟漪两手掩着唇,而后蓦地一怔,赫然发现自己的双手,亦开始老化得宛如老妇。

  “涟漪!”

  在船只即将抵岸,她慌忙将自己投入海中,急于逃回海上之时,北海下遗余力的喝嚷声传抵至他的耳底。海波中载浮载沉的她一探出海面,北海已将她拦腰抱起,备受急速老化痛苦的她紧闭着双眼,挣扎地环住他的颈项,渴望着能够减轻疼痛些许,但几乎让头部裂开的剧痛,却令她在下一刻无力地松开了双手。

  如旧的海涛声响回绕在她的耳际,温暖的血液源源不绝地灌人她的口中,她咳了咳,唇上的热感亦在此时离去,她费力地张开眼,映人眼帘的,是北海那双写满责备的眼眸。

  难以填平的不甘,化为泪雾自她的眼中升起,躺在海中礁石上的她,不愿承认地问。

  “众神……只想处理掉神囚?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们是否愿助神子,是不是?”

  北海坐至她的身旁将她揽靠至怀中,以指拨开湿附在她颊上的发。

  “我阻止过你了。”

  “我为何会变老?”她虚弱地抬起一手,看着自己正在恢复原状的手心。

  在她脸庞上移动的指尖停顿了一会。

  “难道……我只有人的寿命?”她虽不愿这么想,可是却不能不如此怀疑。

  “你是人。”

  她不断摇首,“我不是,我的父亲是湖神……”这教她如何相信?长久以来,她不但长生不老,更拥有着凡人所无的神力,这样的她,怎可能会是个人?

  “但你的母亲是人。”北海索性将一直隐瞒她的那些在这时揭露出来,“你的神力只是与生俱来而已,那并不代表你也是神。长年来,你能在海道里永生不老,是因我的神力所致,是我不让岁月带走你,是我刻意留住你。”

  在他那双将现实带到她眼前的黑瞳下,遭受到巨大打击的涟漪沉默了片刻,随后不甘心地捉紧了他的衣袖问。

  她的眼中写满了恐慌,“若我努力修炼呢?我能不能成为神?”

  “不能。”

  “那……”苍白的玉容,转眼间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我也像人一样。会死?”

  “你休想!”他当下面色一换,穷凶极恶地握紧她的双臂,将差点就失之交臂的她狠狠拥进怀中,力道之大,像要将她嵌入他的体内。

  汩汩不绝的泪珠,在她绝望地闭上眼时不断落下。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他又急又气,大声在她耳畔宣告,“你听见没有?我不允许!”

  水面上的涟漪,消失,原本就是它的宿命,纵使如此,他却依旧贪婪地想留住这一朵令他心醉的涟漪,就算……始终都得不到她的心,也无所谓。

  只要能强留住她,他愿付代价。

  后来的事,她忆不起了,她只能从北海的口中得知。

  两界之战开战的那一日,亦是北海救了她的那一日,北海将一心只想回到岸上不惜寻死的她,强行抹去这段记忆,并在将她封印在迷海的小岛上后,如同众神遗弃了神子般,北海亦遗弃了海道所有引颈期盼他能大显神威的神子,独坐在玉座上,随着狼城一并沉人了深邃的蓝色大海中。

  躺在带着花香的被褥上,涟漪两眼看向寝殿上的露台,露台外,在夜晚里看来漆黑的汪洋依旧包围着玄武岛,就像她身后的男人,依旧用他的方式包围住她,令她不能脱逃。

  将她带回岛上的北海,坐在她的身旁手执一柄木梳,一手轻掬起她的发,慢条斯理地为她梳理着。伯她以后仍是不怕死地又想离开,也怕只有人类寿命这事太过打击她,梳理好她的发后,北海扬掌关上了她远跳的窗口,阻止她又为此事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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