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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陆盼君愈听愈不对,哥哥虽铸了错,也是醉后失足,不致难以谅解,娘的神情却太沉重、太亏欠。

  “哥哥是怎么说的?”

  “他说……是他强要了你,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向来温良敦厚的儿子,怎会说出这种话,莫说夫婿,连她都难以置信。

  “胡说!”她惊跳起来。“娘,你别听哥哥胡说,不是那样的……”

  “盼儿?”

  “是,孩子是他的,可他只是喝醉了,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不是有意要欺负我的。”她急欲说明,几度差点咬了舌。“娘,哥哥是你生、你养的,他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他岂是那种人?”

  天!哥哥这么说,是存心要所有人都不谅解他吗?

  “呀!”孟心芽错愣了会儿,恍然大悟。

  她是想过,祈儿本性并非如此,但若没这回事,他是怎么也不会信口雌黄,如今想来,他分明是存心不教自己好过。

  僵持了月余,再听说爹爹狠狠教训了他一回,她再也管不得那些个矛盾别扭的心思,拎了裙摆急急往他房里去。

  门不闭,窗未关,冷风透入,一阵寒凉。她缓步踏入,桌上摆着早凉透了的汤药,床内的他双眸紧闭,眉心深蹙,苍白面容不见一丝血色。

  才多久不见,他竟把自己弄成这德行……

  酸意泛上鼻骨,模糊了眼眸,陆盼君捂着嘴,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会啜泣出声。

  他曾说过,伤了她的人,会要他拿命来抵,可她没想到,纵使那人是自己,他也不打算善待!

  他用这样的自我折磨,在偿还她所承受的,她受一分苦,他便要自己百倍来偿……

  好笨!哥哥真的好笨!他让自己众叛亲离,却将她保护在所有人全心的护卫当中,全身而退——

  一不留神,啜泣声自掌缝中逸出,惊醒了他。

  空泛的眼凝聚光亮,瞧清了她,怔愣着。

  “陆祈君,你是笨蛋吗?为何不跟爹解释清楚?”

  解不解释,有差别吗?无论是否蓄意,他毁了盼儿是事实。

  她嘴上斥骂,指掌却好轻、好谨慎地抚触他脸上、身上的伤,心疼得想哭。“痛吗?”

  “不痛。”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心底的痛更甚百倍,无一刻饶过他。

  一开口,便是一阵剧咳,咳得身子都震动了,她手忙脚乱拍抚,绢子拭出一丝血红。

  她大惊失色。“哥哥别动,我去请大夫——”

  细腕教人握住,她走不得,回身对上他迷惘的脸容。

  “我不懂——”她看起来,似是极着急,心疼难受。

  不该是这样的,她说过,她恨他。

  思及此,眸光一黯,松了手。

  这句话,日日剜心,无一刻忘怀。

  “你以为……你这样能改变什么?拿一条命抵我,就补偿了你的无心之过吗?那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这一生谁让我依靠?”

  他垂眸。“爹娘会的。”陆家可让她依靠,一生衣食无虑。

  “我不要!”她吼回去,倔强地瞪他。“你已经娶了我了,孩子是你的,你得负责担起我们母子的一生!”

  他空茫的眼底,掺进一抹迷惑。之前,她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永不想再见到我……”他避得好累……

  他无法停下来,若不让自己忙一点,空闲下来,就会想起太多事,想起……他的错与咎,她的怨与恨。

  她没想到,他会将她冲动时脱口而出的话当了真,便这般自我折磨。她难过地红了眼眶。“那是气话啊!气话你都不会分辨吗?那种情况下,我当然会很生气嘛!小时候赌气,也跟你说过八百遍讨厌哥哥、再也不要理你,你怎么就没当真过 ?!”

  “气话?”所以,那些话与儿时一句“哥哥最讨厌了”是差不多的意思吗?并非真恨他入骨,今生永不相见……

  她吸吸鼻子,心酸地掉泪。“我才说几句气话,你就躲得不见人,都不管我和孩子的死活,他有长大一点点你都不知道……”

  右手被她拉去,主动贴上肚腹,感觉那轻微的隆起。

  他眼眶一阵热,哑声道:“你……不怪我?”

  “你快点好起来,别让我当寡妇,孩子出生你要第一个抱他,教他走路、教他学说话,一辈子照顾我和孩子,不准离开我们,我就原谅你。”

  “盼儿……”他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原谅了他的无心之过,想尽办法让他心里头好受些,她善良得——让他好心痛。

  她说,要他留在她身边,一辈子照顾她和孩子,不离不弃……这些话,无异是允了他平凡夫妻、牵手白头的承诺……

  她拧了巾子替他擦脸,关了窗,再为他多加一床被子。汤药凉了,便唤婢仆再去熬一碗,贴心吩咐多备盘蜜梅,虽然他一介大男人不见得怕苦,可备着总是好的。

  这些,全是他以往为她做的,如今做了那么一遭,才懂得这当中藏着多深的牵挂怜惜。

  笨哥哥,照顾别人挺行的,却总是亏待自己。

  陆祈君坐起身,看着她忙进忙出,为他打点一切。

  她赶紧又绕回床边扶他,拎了一旁的袍子替他披上。他双手寒凉得几乎没有温度,她用双手握紧,好努力地煨暖它。

  他垂眸,凝视她专注的神态。“盼儿,我毁了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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