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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将凌苔号上的水手和船工们都驱赶到甲板一侧后,那些人纷纷除去脸上罩着的黑布,列成一排地迎接着由绳梯上缓缓踱过来的一位伟岸男子。

  虽然如初生鹅绂般的雪花,仍紊紊不停地飘落,但海棠却眨也不眨一下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越来越清楚的男子面貌。

  他很高,以海棠较一般寻常女子略高的身材而言,这男子却仍需她仰头才可看清他。虽然早已习惯父亲和兄长旅祺的高度,但在她随父兄游历了五湖四海的经验中,仍没有见过有这么高的人,是以她不由自主地多瞧他几眼。

  他的相貌也不太像一般中土的人,大抵而言,中土人氏大都是一张或长或短的大饼脸,配上狭长的丹凤眼,或是倒三角眼,低矮的鼻梁、宽阔大嘴,可以说是自皇帝、达官贵族,乃至贩夫走卒,大概皆不出这范畴。

  他却如此的不同,高高的额头,上面贴了片缯有殷红火焰的金箔,高挺的鼻梁衬得他炯炯有神的双眸,更加令人不敢逼视。他的嘴唇正紧紧地抿着,拉成直线的薄唇,却显露出一股突兀的圆润感,令海棠不免看直了眼。

  身着暗色夹袄,还有油亮的狼皮靴,披件毛色光滑柔莹的黑貂披风,他连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在在显露出一股王者风范。

  “大王,这凌苔号已全在我军掌握之中,请大王下令是否将这些人尽数除去。”为首下跪的就是那名老是甩着手里牛筋鞭的巴焱;在他身边,还有另外四个跟他一式劲装打扮的汉子。

  “唉,巴焱、巴古、巴森、巴淼、巴鑫,这次真亏了你们兄弟群策群力,总算襄助本王拿下这凌苔号,如此一来,我曹晔复国有望矣。”扶起这五个以金木水火土命名的忠仆,曹晔感慨地说。“这凌苔号本属海涯孤鲨,我们夺其船已是不该,倘若再杀害这些无辜百姓,岂不罪孽深重?罢了,罢了,还是放他们条生路,教他们下船去吧!我们原先潜上船的兵卒,应该已习得如何驾船了吧?”

  “大王,此时万万不可有此妇人之仁,这海涯孤鲨骁勇善战,假使这些人下船去投告康旅祺,依康家船队庞大威猛,不假时日便会追上我们,切切不可令这些人去讨救兵!”将手指拗得喀啦喀啦响,巴古突然朗声说道。

  “是啊,大王,这些人是万万放不得!”一直在旁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谈的巴森,此时也适时插进这句话来。

  “呃……这倒是难办得紧……”沉吟再三,曹晔瞧瞧那些如猪子般被绑串成一团的水手和船工们。“无论如何我是决计不愿杀害这些人,这些年来的征战,已经看够了血流成河的场面……不如这么着,将他们留在船上,待我们完成任务,这船还是要还给他们。”

  “大王,这么多人留在船上,势必要耗费不少粮食,如此一来,我们运回吐番的粮草……”听到曹晔的打算,急性子的巴焱,来来回回踱着步地嚷嚷。

  “巴焱,你也要体恤大王仁慈宽量的胸襟,依我之见,大王向言甚是,事成之后我们尚得将这凌苔号还给海涯康家,这群水手及船工皆是训练有素之人,届时他们即可将船弄回海涯,咱们可避免与康直接接触,又不至于玷辱我吐番名声。”慢条斯理地说着,巴森满脸笑咪咪。

  抬起头凿着被怒号着的北风打得啪啪作响的船帆,巴鑫突然迈着大步,几乎连走带跑的冲到某个面目黧黑的汉子身边,低声以某种奇怪的语言交谈数句,那汉子指指海棠所躲藏的这间舱房,做个奇怪的手势。

  闻言挑了挑眉毛,巴鑫朝那间舱房瞄了几眼,快步地来到曹晔和其他兄弟们所在的位置。

  “大王,属下有个好消息要向大王禀报。”

  “哦,什么好消息?”

  “大王,属下安排进船舱的小兵麻皮说,这帆是依虎鲨牌而升,况且也已起锚,这表示船上必然有康家之人或近卫,否则无人可号令凌苔号预备出航。”

  “这……但探子不是说海涯孤鲨正在长安城皇居内,由大唐皇帝赐宴?”

  “正是如此,想必这舱房中人必然是海涯孤鲨极信任之人,否则怎会给其虎鲨牌。在康家船队中,见虎鲨牌如见其人……大王,传闻康家财物堆满整座金银岛,倘使寻获那些财宝,我吐番今后国富兵强,谁敢小觑?”

  在巴鑫的解说之下,巴淼、巴古、巴森不约而同地往那间舱房移动,而貌如吞了几百斤黑炭、声粗如钟的巴焱,早已沉不住气地拔腿就跑,伸手就要推开房门。在风中断断续缤传来了他们交谈的内容,老管家大惊失色地立即将海棠往后拉,在巴焱的手碰触到门板之际,猛然往内一拉,差点将巴焱的手指给夹住了;慌慌张张地闩好门,老管家拉着海棠,急惊风似的在屋里团团转。

  “这……这可怎生是好,倘若让小姐你落人这班贼人之手,恐怕……”将海棠推到桌子底下,想想不妥又将她拖出来,又把海棠推到床上,用厚厚的棉被盖好,但在门外传来不停冲撞声中,老管家又手忙脚乱地把她拉下床,嘴里喃喃自语地左顾右盼。

  “快去找根强韧些的木棍,将这舱门给我撞开!”在那声粗嘎的嗓音过后,老管家猛翻着白眼,豆粒大的汗珠,沿着他多皱的面孔,直溜溜地濡湿了他花白的胡鬓……

  好整以暇地站在距门还有段距离的船舷边,曹晔视而不见地盯着江面上微微起伏的江水,点缀零星几盏黯淡渔火。上元已近,全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种升平同乐的节庆时光,或许是惯常庸碌繁忙的百姓不习于如此吃吃喝喝、不事生产,也可能是因着已经是年假尾声,百业都已准备要迎接今年新的开工期,是以全长安城的百姓,几乎是如倾巢而出的蜂蚁般,红男绿女男女老幼,将个被新花灯装饰得美轮美奂的长安城,塞得水泄不通。

  好个歌舞升平,民生乐利的景致!低下头怀想起自己祖国吐番的凋蔽穷蹇,他的心情忍不住又跌进谷底。身为吐番历代世袭土王,赞普之子,曹晔打自识事起,便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肩上重担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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