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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麻姑又接着说下去。“还有更令人惊讶的就是婶婆居然记得第一次和亲家母见面的情景,咱们都以为她年纪大了,记性变差,才会把大当家误认成死去的相公,又把大奶奶当作自己的媳妇儿,但最近却慢慢想起很多事,还会自己到厨房弄吃的,不再只是痴痴呆呆地坐在门口唱着〈十送郎〉。”

  韵娘倒觉得是个好现象。“这样很好。”

  “大家都说是大奶奶的功劳,真的把她当做婆母一样关心照顾,脑子才会愈来愈清楚。”麻姑笑吟吟地说。

  她有些感动。“从小到大,我没喊过一声娘,多亏了婶婆,才让我有机会叫,怎能说是我的功劳呢?!”韵娘突然可以理解相公把人接到别庄来奉养的心情,必定是想起生下自己的母亲,子欲养而亲不待,才会把感情投注在婶婆身上。

  “我这就过去看她,也好让老人家放心。”

  待韵娘下了楼,来到东厢房,婶婆见到媳妇儿回来,马上眉开眼笑,还不忘关心亲家母的身体状况。

  也因为病好了,韵娘又开始教课。

  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那些想要学习苏绣的姑娘,都很认真,也没有人缺席,韵娘也把自己一身绝活都传授给她们。

  过了几天,韵娘突然发现秋娘的身影出现在绣房外头,她几乎很少踏出房门,更别说来到后罩房,不过她没问,只等对方开口。

  这一天,天气很好,也没有下雪,早上的课结束了。

  几个姑娘有说有笑的,结伴从后门离开,韵娘还留在绣房整理东西,眼角又瞄到站在门外的秋娘,但还是装作没看到。

  秋娘已经在外头观察了好几天,原本从周大娘口中得知她这个族兄的媳妇儿在教人苏绣,以为只是嘴巴上说说,毕竟她又不缺银子,而且依她邢家二房大奶奶的身分,何必自找苦吃,想不到不只做了,而且还做得有模有样,学生也很尊敬她,这下更加嫉妒了。

  她看着韵娘穿着酱紫色大袄和百褶裙,简单地梳了个髻,插上朴素的银簪,人长得美,怎么穿都好看,反观自己,花青色的棉袄套在过于瘦弱的身子上,显得松松垮垮的,加上气色蜡黄,没有光泽,反而比实际年纪老了五、六岁。

  “嫂嫂真是能干,又有耐心,才有办法教那么多学生……”秋娘状若无事地走进绣房,可是一旦站在韵娘面前,就不禁自惭形秽,心中也更加不平衡。“就不知苏绣难不难学?”

  韵娘瞥了她一眼,对邢阜康这位族妹,并没有太多好感,有些懒得回应。“难不难学全看自己有没有决心学会。”这句话就够了,若对方真的有心想学,自然会再多问一些。

  “嫂嫂这话说得是。”她轻扯了下嘴角。“前些日子嫂嫂染上风寒,因为我的身子也不太好,所以没去探望,还请不要见怪。”

  “只不过是小小的风寒,没什么,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听她东拉西扯的,韵娘有种感觉这些都不是对方真正想说的。

  秋娘觑了下她平静的反应,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心中不禁纳闷。

  “我听说族兄来过别庄,你……嫂嫂跟他谈过了吗?”

  “谈什么?”

  “当然是谈我那位族兄的出身,他隐瞒你这么严重的事,难道嫂嫂一点都不生气?不担心在别人面前,头会抬不起来?!”秋娘就是不懂她怎么还有办法气定神闲地教人苏绣,不是应该天天愁眉苦脸,镇日唉声叹气吗?

  韵娘总算明白了。

  原来这个女人巴不得他们夫妻大吵大闹,最好自己也痛苦到活不下去,她便从中得到满足,真是把别人的不幸,当做一种快乐,这种要不得的心态不只是扭曲,而且丑陋不堪。

  “因为我正好病着,所以没能来得及跟相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不过……”韵娘故意顿了一下,果然见到秋娘两眼紧盯着自己,等着她说完。

  “也没什么好谈的,我既然已经嫁给他,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只能认了。”

  哼!想要看她痛苦难过,然后在旁边幸灾乐祸,可没有那么简单,韵娘在心里冷冷地回道。

  秋娘脸颊抽搐,有些不甘心地嚷着。“怎么能认了呢?难道你不在意他是个“孽种”?啊……我不该又说这两个字,还请嫂嫂原谅我的失言……”想到之前挨的那记耳光,脸颊还有些剌痛。

  “一个人的出身好不好,自己无法决定,又怎能怪相公呢?”韵娘恬适地笑了笑,有些恶意地回道:“何况相公待我真的很好,见我病了,还在床边伺候,一个晚上都没合眼,教我如何气他、怨他?”

  秋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口气也变得尖锐。“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明知我是个寡妇,还在我面前炫耀你们夫妻感情有多好。”

  没错!韵娘就是故意这么说的,谁想看他们夫妻的笑话,她自然要回敬。

  “寡妇确实值得同情,但同样身为寡妇,叶大娘、周大娘和桂姐,她们可以让自己活得很好,不像你只会自艾自怜、怨天尤人,把自己搞得那么可怜……”她板起俏颜,决定好好教训道个女人。

  “我……我没有……”秋娘掉着眼泪说。

  韵娘可不想放过她,这个女人接受了相公的照顾,却打从心底瞧不起他,简直是恩将仇报。

  “相公好心把你接到这儿来,有得吃有得住,你却成天只想寻死,命是你自己的,要死要活,旁人也管不着。”

  “你这么说……真是太过分了!”她觉得自己受了莫大委屈。“我也不想死,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怎么办?”韵娘娇哼一声。“你觉得没有希望,也没有将来可言,只有死路一条,咱们下回也不会再拦着你,要是真的死了,让别人真当以为你是为了丈夫殉节,夸你是贞节烈妇也好。”

  她咬着绢帕。“我……我……”自己不过是希望能被男人疼爱呵护,并不是真的想死,但寡妇若想再嫁,又是难上加难,还得忍受闲言闲语,才会想不开。

  “日子要怎么过,就看你怎么想,但不要说得好像是别人害你似的,还有……”韵娘把话挑明了,又加重语气。

  “再听到用那个难听的字眼来骂我相公,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韵娘不再理她,迳自走出绣房。

  秋娘捂着面孔,觉得自己好悲惨,没有人同情她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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