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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豫爷这边请。”老鸽亲自过来把他请上二楼雅房,寒奴抬头往上望,这才在珠帘低垂的栏杆后瞥见盈盈含笑的身影。

  原来如此,他们是想借此地共渡春宵。沈凝香还叫老鸨妈妈呢,说不定是从这儿出去另立门户的。豫鹰扬虽经九世轮回,依然恶习不改,留着这种人苟活人间,有什么意义?

  与其枯坐在这儿让烟花女们猛揩油,倒不如溜去后头转转,也许能有一番“作为”。

  一弯新月自云层中缓缓探出头来,把原本凄冷幽暗的大地照得一片银亮。

  负责在厨子里端送饭菜的仆妇正捧着一只盛满食物的托盘,小心翼翼地走向前厅。

  寒奴福至心灵,身形一旋,换回女孩模样,走到仆妇面前,“妈妈说豫爷催得急,要你手脚快一点。”

  “这么多东西,怎么快得了,不小心就打翻了。”

  “我来帮忙拿到楼上,到时再由你端进去。”寒奴假装热心地建议。

  有人帮忙当然是最好的了,仆妇也没留意寒奴这个生面孔,横竖这灯红酒绿的地方,每天多少人来来去去,说不定又是一个新来的。

  接过一盅蒸得热腾腾的鸡汤,她故意放慢脚步,走在仆妇后面,趁其不注意,把一包菜粉偷偷洒进里头。这包药是好管闲事的老树精送给她的,据说是用千年老树头磨成粉末,再加上十六种草药,让人长期服用,经过百天左右,将会浑然未觉的死去。

  本来她是不愿意用这么温和的手法报累世的仇怨,但老树精好说歹说,硬是劝她千万别一罪未除,又惹祸上身,倘若让天帝知道了,又要遭受责罚。

  在她尚未想出更好的手段对付豫鹰扬以前,就暂时用上一用吧,只不过比较对不起沈凝香就是了。

  “可以了,交给我吧。”仆妇道。

  避免被豫鹰扬发现,寒奴侧身立在甬道上才把汤放回托盘,想想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因而道:“请提醒沈故娘,晚上要睡觉了,汤少喝一点。”

  “要你来多管闲事,快去干活。”仆妇转头之际,顿觉不对劲,忙回头想问几句话,“喂,你……咦!人呢?”

  甬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寻欢客,和巧笑盈盈的姑娘们来回穿梭,怎么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一盏盏红色纱灯,于冷夜中摇曳生姿。幻回狼形的寒奴百般无聊,又妒心火旺地趴伏在屋梁上,恨恨望着她脚下的红尘艳事。

  多亏了这片天窗,否则她就没法欣赏到沈凝香长袖善舞,媚诱人心的绝佳手腕。

  当豫鹰扬把手搭在沈凝香的肩上时,她心中立即一如天风海雨般翻腾不已!

  是谁说的,生得相亲,死亦何憾!

  她不仅有憾,还旧恨绵绵无绝期。豫鹰扬不该遗忘的,五百年前,她是如何痴情款款,又如何因他的血色桃花而心神俱碎。像她这样一名痴心至诚的女子,为何终将柔情蜜意随水成尘?

  这数万个日子!就是凭着这股恨意,她才能苟活至今啊!如今找到他的人,面对着他,她的杀气竟所剩无几,为什么?她甚至还有点喜欢这样和他缠斗、纠葛的感觉,莫非短短几天,她已经染上人类得过且过,懒散颓唐的恶习?

  再这样下去,她如何向熬过那段艰辛漫长岁月的自己交代?

  嗄!房里的他怎地忽而仰头望上?不可能连这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惊扰了他吧。不,当然不会,她在屋外犹隔着琉璃瓦,除非心有灵犀,否则他不该警觉到数尺高的上方,有双忿忿决绝的眼。

  “豫爷,喝碗热汤,暖暖你的心头。”沈凝香把盛了八分满的瓷碗放在豫鹰扬面前的小几上。

  豫鹰扬端起热汤移向唇边,不知想起什么,忽又搁回桌面。

  “怎么,太烫?”

  “不。”他没多作解释,改端起酒杯浅酌。他向来如此,少言寡笑,将自己隔离于尘嚣之外,放恁心境自由翱翔,任何人休想与他分享。

  “今夜,你心不在焉?”

  沈凝香和他是多年的旧识了,絮云坊是她初出道时的酒楼。亦是他俩邂逅的地方,在这儿,他们有数不清的缠绵往事,旧地重游,又有美人相伴,他应该开心才对呀。

  然,一个闪神,思绪便悄悄流窜,那该死的,总是困扰他的,竟是寒奴时而巧笑倩兮,时而装疯卖傻的容颜。

  她究竟有何目的?

  屋外,是夜风还是虫鸣?

  豫鹰扬刚端起热汤,陡地闻见不知来自何方,一闪而过极细微的声响。

  是叹息。

  那声音细如蚊蚋,却依然飘入他耳中,而且清晰无比,就仿佛附在他耳畔吹气一般。

  “豫爷,豫爷。”沈凝香不悦地弯下嘴角,豫鹰扬今晚老是游移不定的神色,大大断伤她的自尊,须知她一向心高气傲,多少王公贵族想一亲芳泽,却都不能如愿,而他,她投怀送抱,使尽心力讨其欢心,结果得到的竟是冷漠的回应。

  “你下去休息吧!”今晚的他的确意兴阑珊得自己都觉得意外。

  “豫爷不要我了?”沈凝香的嗓音带着哽咽,他怎么可以用如此不在意的口吻打发她?

  “拿去。”那是一只新的戒指,大小刚好合她的中指,“下去告诉妈妈,帮我准备热水,我想梳洗。”

  “我……”沈凝香只趑趄了一下下,即低着头领命步出房门。

  青楼原是个没有自尊,也不拖欠的地方。一者卖笑,一者寻欢,各人自取所需,末了,两相忘于江湖,这就是做为烟花女的一生,她还在企求什么呢?

  豫鹰扬的狠戾薄幸,她已见识过,本不该伤怀的,但,和所有傻气的女人一样,她总以为自己是得天独厚的,是与众不同的,是可以永不色衰,永享专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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