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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是。”开笼时,一股氤氲蒸气冲了出来,那小巧玲珑的包点皮薄半透,全胀得鼓鼓的,香味扑鼻。

  “来,趁热吃,入口一泡汤,回味无穷。”豫鹰扬用手捏起一只热腾腾的汤包递予寒奴,她想接过,他却不肯放,坚持直接送进她嘴里。

  “唔,好好吃哦!”寒奴一尝滋味果真不同凡响,伸出舌头连沾在唇边的汤汁一并舔进口中。

  这副孩子般的馋相,竟让豫鹰扬看得痴了。像心湖中最幽微的一根弦被触动,余波荡漾,久久不息。

  “吃够了吗?”一笼十个汤包已见底了,她的伤显然没有他想象的严重。又或者,她根本没受任何伤?

  “够了。”若不是有所顾忌,她至少还能再干掉一整笼。

  “那上路吧。”他表现得出奇的温柔,和半个时辰前的凶恶简直是天壤之别。

  “秋水堂”转眼矗立眼前,偌大的横匾店招,非常财大气粗地立在二楼墙垣上。

  这位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是济州一名极具文采的秀才封华,他不但到衙门击鼓控告豫鹰扬垄断商货,还四处放话讥讽他每年捐出十万石白米,不过是沽名钓誉,掩饰罪行而已。

  “坐坐坐……”豫鹰扬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无人。人家是主随客便,他却是客听主意,一切由他打点。

  掌柜上了十道菜,每一道都是大菜,富贵龙虾、锦玉黄鱼、熊掌、排翅、燕窝……整桌吃下来,足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开销。

  封华吃得眉开眼笑,豫鹰扬设的鸿门宴,他当成是赔罪求和的摆桌,大模大样,一点也不客气。

  寒奴立在一旁,注意到豫鹰扬从头到尾都没动一下竹筷,连酒杯也不沾唇,可他脸上始终衔着可掬的笑容。

  “唉,今儿吃得真是愉快,改明儿我们再聚聚。”封华大概是个穷秀才,一辈子没尝过这么丰富的菜色,酒过三巡,心都飞了起来,忘了自己面前端坐的是个恐怖的魔头。

  寒奴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豫鹰扬,连眨都不敢眨一下,她要看看他究竟要用什么法子整这位不知危机当前的老实人。

  “当然。”豫鹰扬笑颜更深了。那股成竹在胸,泰然自若的样子,令寒奴一阵怵心。

  掌柜的来结了账,共一百六十两,无须付现还恭送他出门。

  封华不愿谦让,意气昂扬走在前头,门口突然窜出两名衙门的捕快,一举将他拿下,罪名是恐吓加勒索。捕快未卜先知,连他把银票藏哪儿都知道,立刻从他靴里搜出十张一百两的赃银。

  “连豫爷你都敢勒索,好大的狗胆,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我没有,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封华做梦也没想到豫鹰扬会有这一手,两眼翻成了死鱼眼般呆直惊惶。然而捕快搜出来的一大卷银票,每张上面都盖了豫记钱庄的戳印,随行的轿夫还作证,是当场交的款子,封华还一张一张清点过。

  眼前明摆着真凭实据啊,巡捕房办事效率从没这么好过,当下把“犯人”带回县衙,并向豫鹰扬拍胸脯保证会治他个应得之罪。

  一桩告官案就这样出人意表地结案了,不明就里的城民犹万分愤慨地替豫鹰扬感到不平。

  “秋水堂”外围了上百个人,仅寒奴一人为那憨直且不知江湖险恶的秀才感到痛惜。

  他是怎么办到的?

  封华远在五十里外的济州,今早才风尘仆仆赶来,这一餐饭,她从头到尾盯着豫鹰扬,根本没看到他几时动了手脚。

  回程时,豫鹰扬遣走轿夫,改变心意,想要安步当车。

  阳羡城的黄昏很美,夕阳火轮般放射出迤逦绚丽的彩霞,一如酒醉后的绯红。

  寒奴抿嘴低着头沉默地跟在他背后,缓缓走往市郊。夜幕低垂,转眼已是掌灯时分,扰攘的一天不平静地度过了。

  “为什么不说话?”豫鹰扬在一株榉木旁的十里亭内,捡了一只干净的石椅坐下。

  “没什么好说的。”他今儿的阴险、卑鄙、凶残全让人寒到骨子里去,跟这种人不管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口气不对。”见寒奴故意挑了一个离他最远的石椅,脸上原已沉肃的神色更加难看数倍。

  “抱歉,我做不来阿谀奉承那一套。”怎么一个人经过几世的轮回,性情竟没多大转变?八成是天帝造人时,犯了严重的疏失。

  “谁要你阿谀来着?把那张臭脸给我收起来。”豫鹰扬怒意腾腾地斜睨着她。

  “我就这德行,心里怎么感受,面上就什么表情,我想我是做不来你的奴才。”

  “没错,因为你不够坏。”他笑,分不出喜怒。

  “我当然坏,如果你不让我走,仍要我跟着你,迟早我会比你坏得更彻底。”她相信自己超群出众的慧根,只要假以时日,她不但能把豫鹰扬的恶性学得入木三分,说不定还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呢。

  “不赖嘛,这才是我要的女人。”他兴味昂扬地看着她。

  “你要我?”她没听错吧?“你要我做什么?你的女人多如牛毛,岂可连我也不放过?”前车之鉴的斑斑血泪历历在目,她忍了五百年,为的可不是跟他再续前缘,而是为了血刃他这个负心汉。

  “吃酷?”豫鹰扬对自己总是踌躇满志。“倘使我让你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呢?”

  “维持多久呢?十天?半个月?”色未衰,爱已弛。在他的认知里没有天长地久,没有情真意切,当然更不会有白头偕老这蠢字眼。

  豫鹰扬无言了。他是从不给承诺的,“宁可负尽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乃是他一贯的作风,怎可为寒奴这小女子破例?她,还不配!

  寒奴睥睨地睐他一眼,猜中他心事地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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