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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今日来,亲眼看见紫苏在她的小天地──他供应不起的小天地──优游自在,荡着秋千,带着不知生活艰难的人所特有的舒坦笑容,望着透明天窗对他说:

  “盖小木屋做书房时,爸爸有意建一座空中花园,但妈妈讨厌下雨,所以加了玻璃围墙。她喜欢下雨天来这儿坐一坐,老天爷淋不到她,她便好开心!”

  光是庭园的面积就比他家五口人所住的公寓大上许多,姚瀛无法不正视两人之间的差距。他不自卑,但也不想高攀。紫苏只说继父是教授,母亲开餐厅,但今日一见,虽然是继承的祖屋,但算算改建成大楼和装潢的费用,保守估计也在一千万元以上,所以桑家绝非她口中的普通家庭。她可以想工作时才工作,心一懒时便窝在家里看书、打电玩,或提光存款去旅行,随心所欲,父母不介意,四位异姓哥哥管不了她,她的人生在姚瀛眼中未免太惬意了,可以是知己、女朋友,却不是他所需要──外可以赚钱,内可以理家──的妻子。

  他很纳闷,桑家怎会如此纵容她?

  他可以理解一般家庭均不需要女儿负担家计,但结婚前至少也都有份固定的工作,帮忙母亲理家,即使再受宠,父母一想到她嫁人后凡事不沾必遭人嫌,多少会教一点,只有她袁紫苏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连一只碗都不洗,仍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除了她爱做、想做的事,其他一概不理、不烦,命好得离谱。

  莫非,桑家早有打算一辈子留住她?

  姚瀛无法不这么想,从桑小鲽的眼里、行动上,他瞧见毫不掩饰的爱意与纵容;与桑世轩接近后,可以看出桑世轩完全当她是亲人看待,连出了名的“冰男”都疼她,可以想象袁紫苏在这个家已得到完全的认同。

  是啊!是啊!唯有不在乎她做不做家事的有钱人家,才会看重她本身的优点,当她是难得的人生伴侣。

  原来民主化之后,阶级仍旧存在。在桑小鲽眼中女人不做家事仍是女人,而姚瀛已从母亲或亲友身上认定做家事是女人理所当然应该做的。

  此时此刻,这种认知,颇令姚瀛心悸。

  袁紫苏奇怪的盯视着他,不明白他在转什么脑筋,脸上的表情像电视画面变来变去,真有趣,她的精神也来了。

  “姚瀛,你打不打Paddle ball?”

  “什么球?”他英文不错,一时却也是有听没有懂!

  “Paddle ball板墙球啦!在室内玩,只要有十坪左右的空间,拿着球拍把球往墙上打,它弹回来,再击回去,可以单打、双打或多打,很刺激哦,而且减肥效果比打网球好,也方便,不管刮风下雨都可以玩。”

  姚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个啊,我小妹都管它叫‘碰壁球’,你一解释我就懂了。”他做了个打球的动作,“她每次都说:‘我要去碰壁啦!杀杀一肚子气。’”

  紫苏笑出来。他家小妹与她志同道合,两人一定合得来。

  “去流流汗,提提精神也好。就在地下室,玩不玩?”

  “不了。”他兴起一个念头,“不如到我家坐坐,认识我的家人,而且快到下班时间,姚绢一定很喜欢认识你。”即使不能做夫妻,他也不愿弄得灰头土脸、形同陌路,他不以为男女不做夫妻便该绝交,何况他与紫苏还不到“天雷勾动地火”之境。他喜欢这位朋友,出版社也需要她,最好邀请她到姚家,亲身体会两人之间的不可能,自然淡下来,恢复朋友关系。

  袁紫苏不是扭扭捏捏的女孩,也不会联想那么多,反正到朋友家玩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虽热情,但有的是脑筋与眼光,姚瀛的淡漠,使她不敢幻想此乃去见未来的公婆。老实讲,她尚未有结婚的打算呢!

  “好啊!”她恍然感觉到自己将面对一个挑战。好!她倒想看看姚瀛意图变啥把戏。

  让他在客厅等,她必须换件衣服。

  摇笔杆的人不讲究专业形象,很难得在他们身上看到上班族常穿的套装或西装。

  但若要使人感觉“端庄”,套装是最简单的选择。

  她对着镜子微笑,灵动的眼眸闪耀着,为自己套上象牙白色的长外套和宽长裙,里头是一件圆领的白色丝衫,一头保养得宜的乌亮秀发自脸颊往后梳拢,没有任何首饰,简单而自见雅致。

  “好看吗?”她下楼笑问姚瀛。

  “很──好看。”他其实想说:“很昂贵。”却注意到她脚上穿的黑色袜子,心觉奇怪。

  在宽敞的玄关处换下室内鞋,打开一排壁橱中最靠近门口的一扇橱门,专门放置给客人穿的拖鞋和客人脱下的鞋子和衣帽,姚瀛穿回自己的皮鞋,却见紫苏从另一扇橱门里挑出一双黑色短统靴,坐下来慢慢系鞋带,再戴上一顶黑色覆额软帽,然后往穿衣镜一照──帅呆了!端庄清雅,又带点儿潇洒,正是她所钟爱的。

  “比目鱼的眼光真准,这么上下搭配,果真有形有格。”

  “桑小鲽?”

  “对。老实说我排斥穿套装,尤其是那种窄裙式的套装,感觉好像被绑住似的,很不自由。但像现在这么穿,我还满喜欢的,感觉像自己。”

  “你很重视自由?”

  “难道你不是?”

  她眼睛一眨一眨的,拉开大门,被吓了一跳。桑世徽也正好开门要进来,突然迎面碰上,真是吓死人了。

  “三哥!你干什么突然跑回来吓人!”

  桑世徽睁着一双睡眠不足的猫熊眼,怪叫:“我才被你吓一跳,本来困得一闭眼就可以梦周公,现在可好,睡虫给你吓跑了,你赔我!”

  “好,我出去捉几只毛毛虫赔你。”

  她知道桑世徽徒然生得一副好身量,却最怕小小的毛毛虫,小时候她和比目鱼合养蚕宝宝,专爱吓他,他每回看见每回吓得哇哇叫,四处告状,要他们丢掉!奇怪反而看似文弱的桑小鲽一点也不怕。

  “死没良心的丫头,我还多买一个肉圆要请你吃。”桑世徽离她远一点,换鞋,嘴里嘀嘀咕咕,过去的噩梦似乎未清。

  “你自己慢慢吃吧,没吃完的留着喂毛毛虫。”

  跟他吵嘴,总会令她绽开笑意。

  他长长叹了口气,“早该晓得疼妹妹是白费的,到头来一场空,女心外向嘛,有了男朋友就目无兄长。”目光瞟向无辜的姚瀛,一转为锐利而探测。

  紫苏忙笑着为他们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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