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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车女郎


  每天下班,我总到浅水湾去游泳,风雨不改。我有一辆小小的六九年的福士,别看轻它,九年来一手车,到如今性能良好。我在浅水湾道遇见这个飞车手。

  或是正确地,遇见他的车。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样子开车的人。他非常熟悉这条路,毫无疑问,弯角没到他已经转钛,否则以他那速度,看到弯角才转弯,车子早已摔下万丈深渊。

  他开得这么快,这么熟练。这么咄咄逼人,这么威风,这么亡命,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技术一流。

  当他那部式样古怪的跑车逼近我老爷车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一个亡命之徒。

  他戴着一个黑色的头盔,远看像“星球大战”的大奸臣坏蛋DARTH

  VADER,令人透不过气来。我不明白怎么有人开跑车也戴头盔——准备随时失事?抑或车子速度太高,怕那阵强风迎面扑来?

  还是让我说明当时的情形吧。他的车子要超我的车,我不是不想让他,只是我前面也有一辆跑车挡着路,那辆跑车不肯让,两个霸王夹得我无法动弹,只得叫苦连天。

  然后最可怕的事发生了,就在双黄线的转角,他忽然连绵不绝的接着喇叭,不顾对面的来车,以闪电的速度连过两辆车,只差一、两秒的时间,就会撞上对面的大货车,大货车努力煞车,大声响号,他的车在那一刹那冲过,胜利地奔腾飞驰咆吼而去,留下我们一大堆车在那里捏汗叫骂。

  我形容得不好。他表演的简直是死亡游戏。

  是以后面的交通警察立刻追上去,两部白色的机器脚踏车呼啸而过。

  其他的司机喃喃咒骂:“他奶奶的,自己以为会飞!”

  —一“迟早撞死,求仁得仁。”

  “妈的,害其他的人,为什么不盖条私家路满足一番?去他妈的!”

  我很沉默。

  这人是一个好车手,计算时间无懈可击,只是总有一次会出错吧。总有一次。而这种事,一次已经太多。

  在我眼中看来,逞一时之威风是不值得的。年龄、生活经验、脾性,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当我的车子经过浅水湾十七号那座漂亮的别墅时,我看到那辆古怪的跑车被交通警察截停在路边。我原来不是一个多事的人,但我车子经过的时候,事主刚巧把头盔摘下来,我只看到一头漆黑的秀发瀑布般洒下。一个女人!

  我的心莫明其妙的一跳。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司机是个“她”。

  一个女人把车开成这样!我慢慢把车停下来,想看看她的脸——她美丽吗?只有美人才有资格这么放肆。交通警察正在询问她,我偷偷的一看。噢是,她的确是一个美女,最夺目的是她的皮肤,雪雪白白的皮肤,一张略为扁平但稚气的脸,她很年轻,嘴唇翘翘.有种倔强。

  警察在抄她的牌,她并不见得在乎,反而很平静,我把车子再驶近数尺,看到她的跑车牌子:“狄杜玛苏’。因是黑色的,显得额外邪气。

  警察办完事把摩托车驶开,我鬼鬼祟祟的想跟着走,她忽然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瞪着我。我也看着她。她真的有一张秀丽的脸,我简直不相信刚才那亡命之徒就是她。

  我缓缓的转动驾驶盘。

  “喂,你!”她沉着的叫我:“把车停下来。”

  我吓一跳,只好把车停下。

  我硬着头皮问:“我?什么事?”

  她很冷静的问:“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

  我心中有气:“小姐,双黄线,超车犯规,而且我前面又有车挡住。”

  “你们这些人,活该搭公路车。”她说。

  “小姐,这条路并不是为你一个人盖的。”

  她盯着我半晌,然后说:“你可以走了。”

  “是,陛下。”我讽刺她。

  她又转过头来,睁大眼睛,倒是一双碧清的妙目,“你敢与我赛车?”

  我失笑,“小姐,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你看看我这辆车,是否像可以跟人比赛的格局?”

  “是歌者,不是歌。”她说。

  “那么我们换车试试。”我微笑,我不想与一个坏脾气的女孩子斗嘴。

  “为什么不?驶到南湾,看是谁快。”她说。

  与她拚命,不,我不干。

  “怎么?”她嘲讽地问:“不敢?”

  “是,”我还是微笑。“我是不敢。再见,小姐。”我还打算年年来浅水湾游泳呢。

  她把黑色的头盔戴上,钻进矮矮的跑车,发动引擎。

  我大声说:“开车小心,小姐。生命是最最宝贵的!”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反正我把车子先开出去,不到几码,她的车像UFO似的超过我,一下子转几个弯,把我抛得影踪全无。

  被宠坏的富家千金,我想。

  以后每天下班,我还是进浅水湾游泳,她的车总是遇见我,鬼魂似的随在我后面,紧紧的钉着,我慢她也慢,我快她也快,反正就是跟我开玩笑,在一段路后她腻了,就呼啸我而过。

  简直是侮辱,仗势欺人。

  这路又不是她的。

  为此我曾经想避开她到石澳去游泳,后来又心有不甘。干吗要怕她,一部de TOMASO欺压一辆福士,什么好议。

  当然,她只是个廿二三岁的女子,她不是好议。好男不与女斗,日子久了,她自然会疲倦的,我自顾我行规步矩地开车,看着好了,最后吃亏的还是她们自己。哼。

  过两日,她自我身后赶上,开的竟是开蓬的PANTHER,好小子,换了车啦,她与我并排地竞驰,把我直挤往山边。我实气了,大声叫嚷。

  “别以为开篷车神气!”我叫;“伊沙多拉邓肯便是丝巾卷入开篷车轮绞死的!”

  这是事实,我并不是咒诅她。

  她除脱头盔,向我装鬼脸。我被她气得——

  然后她逼停我的车,大家在避车处对死。

  “小姐!”我说:“你太过份!”

  她伏在驾驶盘上,看着我笑。“这些日子来,你是我唯一的乐趣。”

  “我并不是耍猴戏的!”我严厉地,“当心我把你告到宫里去。”

  “告我什么?”她调皮的问。

  “亡命开车,危及他人生命。”

  “啧啧啧。”她摇摇头。

  “你到底干吗存心与我过不去?”我问。

  “我喜欢你,”她挤挤眼,“你这个四方人,每个角是九十度的直角,这样做人不会闷死?”

  “总比开车撞死好。”我臭骂她,“你这种不负责任的人,快让开。我有正经事办。”

  “哟!发小孩脾气了,生起气来真可爱的呢!”她笑盈盈地调戏我。

  光天白日之下—一“你胆敢对政府高官无礼!”我说。

  “你在政府任职,我知道,新闻官是不是?”她还是笑,“你有什么正经事,去浅水湾游泳罢了。喂,人家说白天压抑过度,晚上会变熊,是不是真的?做政府工,一直得作道貌岸然状—一”

  我气炸了肺。“闭嘴!”我咆吼声。

  她住了嘴,瞪着我。

  “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孩子!”我厉声责备她,“一点教养都没有!不知耻!快让开,我没有空与你胡混,要找,找你的同类去!”

  相信我,我一辈子没有这么凶的骂过人,我实在被她惹火了才下此策。她照单全收的听在耳里,然后一声不响的开动车子,走了。

  我被山风一吹,醒觉一半。如此飞来艳福,别人羡慕还来不及,乘机搭讪,说不定晚间就可以跳舞宵夜去,但我却如此硬着心肠推掉她。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这么露骨。女人要有女人的含蓄。女人要有一种暧昧的姿态——明明知道男人说谎也不会拆穿,而男人也知道她知道男人在说谎,如此一种疑幻疑真的感觉,是女人最大的魁力。

  而这个女孩子却不懂这一套,天真得可耻,讨厌得很。我不吃她那一套。目前的女孩子太大胆大大胆。

  我开车到浅水湾,浸到清凉的海水里,不知为什么,今天却没有往日开心,心中恍然若失。为什么?

  是为了那种叫菲菲叫淇淇叫莉莉的女孩子?不可能。像我这么洁身自爱的男人。嘿。

  当夜我辗转反侧。一个君子人应在任何压力之下都不会对一个女人无礼。我不是君

  子人。

  第二日我没有看到她的跑车。

  我来回兜了两次都看不见奇奇怪怪的跑车,只好索然无味的游一会儿泳,越游越乏味,只觉得自己有点十三点,独个儿一游便游三年。以前倒是不觉得,现在生活中闯入涟漪,又不同了。

  第三日我开车进浅水湾道,再出来,不见她。

  第四天,进去出来.又不见她。两日我都没有游泳。

  我只想向她道歉。没有其他的事,我只想向她道歉。

  但是如果她避开我,不再到这条路上来,我往哪儿去找她?人海茫茫哪。

  她知道我在政府任职—一这也不是稀罕的事,我的车子前窗贴着政府停车场的许可证。她是聪明人。

  浅水湾道变得很乏味。没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开着怪异彩奇的跑车逼我挤向山边……

  浅水湾道变得如此乏味。

  但我每日还是开车进去,不再是游泳,而是为去碰她。

  有一次我看到一辆黑色的费拉里狄若在我前面,忙追上去,你可以猜想到一辆福士追一辆狄若的情境,真是可笑过笑话。我闪着高灯响着喇叭,那辆狄若忍无可忍,停了下来。

  我探头出去一看,是一个年轻人。

  那洋人倒是不生气,他笑问:“什么事?”随即用手娘娘腔地摸摸头发,他左耳戴着一只金耳环,我马上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出一身冷汗。

  “没事,”我说;“没事。”我结结巴巴地,“认错人了,对不起,对不起。”

  “随便什么时候.”他温柔地说:“不必道歉,你是受欢迎的。”我把车于来个急转弯,逃走。等到出市区,才嘘出一口气。

  但是那个飞车女郎在哪里?我能否在报上登一段广告:“寻找浅水湾道飞车女郎……”

  我只想对她说“对不起”。

  说完之后我以后再也不想进浅水湾。

  我的确是个四方人,每个角都是九十度的直角,不会转弯,到如今还迷信张爱玲时代的女孩子,穿旗袍,滚金边有盘花钮子,旗袍角软柔地揩着小腿肚,流着横爱司头,双手叠在膝上,坐在花梨木椅子上—一如今什么年代了,难怪同事们说我要做一辈子的王老五。

  我的意思是,人家女孩子不过跟我开个玩笑,我何必太认真,“作之君”、“作之师”般的教训她不够教养,还臭骂她。

  是,她该被好好教训一顿,因为开快车实在危险——那也自有她的父母和长男或情

  人等等与她接近的人负责,说什么也轮不到我发表意见。

  我天天到浅水湾道去兜她,再也没见到她。

  有一日我的车才开到路口,便排长龙。

  前面出来的司机与熟人打招呼,说:“撞车,一地的血,这种亡命之徒,拿生命开玩笑,活该!”

  我的心几乎从口腔中跳出来。我大声问:“什么事,什么车?”

  各人都向我下注目礼。

  我顾不得这许多,方寸大乱地嚷:“是什么车?男人还是女人?”

  那司机皱眉说:“车子撞得变一堆废铁,谁看得出那团肉酱是男是女?”

  众人纷纷说肉酸。我的心几乎没自胸腔中跳出来,巴不得上前去看个一清二楚。

  我几乎是哽咽着问:“是不是一辆黑色的狄杜玛苏?是不是?”

  我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放心,不会是我。”

  我猛地转过头去,张大了咀合不拢来,“你——”

  那小妞居然站在我身后.正在嚼口香糖,有一下没一下的,冷冷地斜眼看着我。

  她怎么会神出鬼没地跟在我身后?

  谁会猜想得到她会在这种时间出现?

  我随即咳嗽一声,冷静下来,淡淡的看她一眼,我并不知道自己装得好不好,我问:“你又知道我在问你!”

  她哼一声,“除我外,谁又开狄社玛苏?”

  我怔住,不出声。

  “我的技术那么差?会撞车?”她又哼一声。

  “你最好当心点。”我心平气和的说。

  我不是见到她了吗?终于见到她了,只要见到她,一切得到满足,我还跟她生什么气?

  她撇撇嘴,扁扁的面孔异常吸引,我呆视她。可能我与这个女孩子已发生特殊的感情,会不会这样子?

  我问她:“你今天开什么车?”

  “我最近一直开福士。”她说。

  “啊?”我看看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簇新福士,真意外。我说:“这种车子现在已经不出厂,你从什么地方买来?”

  她仰仰头,不答。

  我存心讨好她:“去游泳?”

  她又看我一眼,说:“好人家女儿不与陌生男人搭讪,我再没教养,受过一次教训以后,也会学乖。”

  我沉默一会儿.我终于说:“‘对不起。”

  她有点意外,但仍然冷冷的说:“啊,你不必道歉。”

  “不。是需要道歉。”我很愿意说这句话,我找她找这么久,为的也是说这句话。

  我的心落了地。

  前面的车子并没有移动的迹象。给我们和解的好机会。我设法逗她说话。

  我说:“我是那种有四个角的人,不够圆滑,你知道,有得罪你的地方—一”

  “何必先踞后恭?”她嘲讪我。

  “畏季子多金也。”我笑答。

  “这些车又不是我的,你怕我多金干吗?这是我哥哥的车子。”她说。

  “呵,原来如此。”我说。

  她回到自己的福士车里面去,关上车门,紧闭着嘴,一语不发。

  我怕她这次走掉以后,又再碰不到她,但又不敢开口问她要地址要电话,态度如此来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岂不吓死地。我的手冒着冷汗,忽然之间灵光一现,我伸手掏我的卡片给她。

  她看着我,像是不了解我这个平凡的手势。

  “我的卡片。”我厚着面皮说。

  “我要你的卡片干什么?”这小妞,她真的不肯放过我。

  我嬉皮笑脸的说:“或者你可以打电话给我。”

  她的脸绷得象铁山似的。“光天白日之下,请你不要调戏良家妇女。”

  前面的车子已开始移动,我只好把卡片夹在她的水拨上,作一个投降的手势,“小姐,请你多多包涵。”

  后面的车子催我开车,我只好把车子开动。过不久我看到那不撞翻的跑车,残骸已被拖了出来,惨不忍睹,我在倒后镜看看后面的那位小姐,她一有机会就越我的车而去。

  匆忙间水拔上的卡片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否被风吹掉还是她收了起来,我没有怀太大的希望。

  感情这件事永远不能攻守,它爱来就来,爱去就去,咱们老是措手不及,手忙脚乱。我才说着最讨厌便是她那种女孩子,现在爱上的也就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勇于努力承认事实。我并不想追究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这个亡命女飞车手开始产生男女感情,事实上也是无从研究,不必浪费时间。

  以后每天办公,我都幻想会听到她的电话,这种幻想在十天之后破灭,她不会对我有兴趣。她的男朋友应该是那种穿皮夹克开二千CC摩托车的人,头发剪得象洛史超活,笑起来象地狱天使。

  她怎么会对公务员发生兴趣,开玩笑。

  我问女秘书:“我是否四方?你看不看得见我的四只角?”我用两只手的食指与拇指装成一个四方形。

  女秘书瞪我一眼。她当我中了邪风。

  她永远不会明白。当然,我也没有希望她会明白。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我没精打彩地接听。

  “喂!”那边说。

  “谁?”谁会这么没有礼貌?

  “谁?还有谁?你随街每天派卡片叫人家打电话给你的吗?”

  我惊喜交集,“你!”我说。

  “是我,还有谁?”

  “有事吗?我天天有空,有事你尽管提出来。”

  见我热心得这样子,她也忍不住笑了。

  我把电话筒捏得紧紧的,象抓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紧张得要命,满手是汗。百忙当中我心中怜惜自己:天啊,政府高官爱上了女流氓。

  她说;“当然有事找你,有胆子出来,没胆子拉倒。”

  我呻吟一声。“什么赴汤蹈火的事?”

  “出来斗车。”

  我勇敢的维持自己的原则:“我不赞成开快车。”

  “大家开福士,再快也快不到什么地方去。”

  “你的狄社玛苏呢?”我好奇。

  她没好气,“没收了。”

  “恭喜。”

  “喂!我不跟你废话,你到底出不出来?”

  “出来,当然出来。我们喝咖啡?”

  “谁跟你喝咖啡?”她说“在浅水湾道口见面,今天六时正。”说完便掉了电话。

  至少她想见我。

  哈哈哈。我顿时混身轻松起来。批起文件都格外有劲。

  六点钟。我想,这个女孩子是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的,不然她一辈子看我不起。我要想法子给她留下印象。我不需要出街买皮夹克换上靴子,或是染头发学吹口哨,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么快,一下子下了班。我开着那部九年车缓缓到浅水湾路,她比我早,叉着腰在那里喝罐头啤酒。

  她不见得真的流氓到这种程度,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我知道,只不过为了证实那一次我对她的侮辱,她现在“报答”我的“知遇之恩”。

  我叹口气。

  我把车停下来说;“如果真的要有型有款,喝完之后把酒罐子捏扁扔到地下,‘铛’的一声。”

  她果然伸手把罐子出力捏得歪歪曲曲,然后扔在地下,一脸嘲弄的笑,看着我。

  “维持城市整洁。”我说。

  “开车吧,赛到底,着谁赢。”她说。

  “你不会是我对手。”我说。

  “咱们骑驴着唱本,走着瞧。”她不屑地。

  我很镇静:“你会后悔的。”

  “上车吧!”她很不耐烦。

  我们一起上车。她不是我的对手,我已告诉过她。

  两辆福士一齐出发,她抢我先,我丝毫不急,我不想作口述赛车报告员,反正长话短说,我表演最高度技术,危险及惊险兼有之,但是做得比她潇洒漂亮得多。

  开快车?我没有告诉这妞,我在未做“四方人”之前,是一个职业赛手五年之久,这一番她是孔夫子面前卖文章,长江面前卖水,鲁班门前弄大斧,大水冲到龙王庙——怪不得我。

  我一直领先到达南湾,停好车,转头,才看见她赶到。我怕她恼羞成怒,刚才一显身手,实在是不得已的孤注一掷。

  她下车,瞪着我,象是吓着了,半晌作不得声,可是胸口起伏很厉害,喘着气。

  我说:“我不赞成开快车,”我撩起衬衫袖子,“看到没有,这里缝了三十针。”

  她看着我左手臂上的针痕,瞠目结舌。

  我温和的说:“以前我得过大赛车冠军,银杯还在家中。”

  她的目光又落在我脸上。

  我说:“现在你知道了,明天六点钟,我在写字楼等你,我等到你六点一刻,迟者自误,我们去喝咖啡。”

  然后我不待她回答,坐进车子,发动引擎,便开车走了。

  回到家狂吞镇静剂,整个人飘飘欲仙,着实镇静了一整个晚上。

  她会到我写字楼来?抑或不会?我照照镜子,耸耸肩,我不认为我具有那样的吸引力,征服那种女孩子要有惊人的耐力。

  钟上的时针慢慢走过去,一格一格,我呆看着钟,并没有办公,我对我的老板致最大的歉意,恋爱中的男女(不管是单恋、双恋、失恋、狂恋、热恋、哀恋),都应扣百分之四十薪水。他们不可能有心思工作。

  时针到六点正的时候我头皮渐渐发麻,整个人在半瘫痪状态,我早已吩咐好女秘书我不接听任何电话,我在等待我的小流氓。

  六点十分的时候,我办公室的门轻轻的被人叩了两下。我叹口气,这不会是她,她如果要来,一定穿着长靴子,把大门“碰”地一脚踢开,一定是这样。

  这样轻轻敲门的是我女秘书。

  我提高声音说:“进来。”

  何人进来。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

  我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因为她是一个淑女,穿着法兰绒裙子与外套,一件桃色毛衣,长发梳成那种流行古典的式样,插着一只美丽的梳子。

  她是那么秀气美丽。两手放在背后,微微地笑,一副愿赌服输的样子,可是笑容中还有一两分调皮。

  她站着四周打量一番。“很漂亮的办公室。”

  我连忙说:“请坐请坐。”

  “不是说去喝咖啡吗?”她转身问。

  “是呀。”我说:“你要现在去,还是坐一会儿?”

  她笑笑,“随便。”

  我的女秘书进来,看见她,马上一呆,女秘书从来不知道我有女朋友。我马上咳嗽一声,在她拿进来的文件上匆匆签上名字,女秘书留恋地看她数眼,然后推开门出去了。

  她微笑问我:“我们还没自我介绍过,是不是?”

  “我姓宋,叫宋家明,你知道,卡片上有的。”我说。

  “我知道。”她还是笑,双手一直放背后。

  “你呢?喂!轮到你把姓名告诉我了。”我说。

  “我叫玫瑰,我姓黄,黄玫瑰。”

  我取过外套。我的心完全在它应该在的地方,舒舒服服。我对玫瑰说:“还等什么?再等天就黑了,走吧。”

  “是。”她笑。

  “别笑得这么调皮。我完全知道你的心里想些什么。”我警告她。

  “我没开车来。”她说:“我那辆福士都被充公了。

  “活该!”我说。

  她把手自然地伸进我的臂弯,她说:“我有种感觉,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凶。”她看着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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