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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2)


  “我没有啊。”我说。“真的没有,因为闷才染的。”

  我沉默了一下子。他是谁?我为什么一直要向他解释?我的头发关他什么事?我与他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有时候我真是有点忘形的,因为寂寞,一有人说话,就觉得既紧张又忘形,简直不对劲。

  “你要出去吃饭吗?”我问:“我请你。”

  “还早。”他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时间。”

  所以我们说话了,我与他同科,所以可以说的话极多,从同学说到教授,然后是功课,将来过去,他的童年,他一直埋怨同班的女孩子太幼稚太不可爱,发着很多牢骚。

  他懂得很多,英国文学没有及格,根本不晓得狄更斯写过一本“古玩店”,可是理科考得不错。他说得很详细,他念书是为了求知,绝对不是为了将来文凭值多少。

  对白似乎是温暖起来了。

  我又为他倒了一杯茶。他伸伸他的腿,他不是一个十分高的男孩子,穿着一双篮球鞋。

  然而又怎么样呢?明天我将离开他的国家,不再回来了。

  想到这里,有一丝喜悦,终于可以离开了,本来还以为会有一点哀伤,谁知却一点也没有。人大概都是无情无义的。

  本来要叫教授签名留念,再一想太做作了,只好不做这种事,所以一点凭据也没有,就这么走了。

  嘉利注视我,“他们都说你与系主任有恋爱。”他说。

  “当然。”我说。“我那一级荣誉就是这么考回来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说:“请别误会!”

  我笑。“你相信吗?”

  “他对你很好,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嘉利说:“而且他那种型,是你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我淡淡的问。

  “从你眼睛里可以看出来。”他说。

  “你难道一直在留意我的眼睛?”我取笑他。

  “是的,一有机会便留意。”他坦然承认。

  我站起来,把一件件的大衣摺好,放进箱子里。

  我缓缓的答:“不,他不是我那个型。而且他太……职业化了,谈恋爱,找业馀选手比较好。他是那种大量生产的名厂饼干,我情愿吃一只手做的苹果饼。”

  他惊异,“多么奇怪的比喻!”

  “你是一个苹果饼。”我抱着大衣,忽然转头,轻佻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又笑了,是一种控制不住的笑意。与他在一起,无论如何是安全的,当然他也是一个男人,可是认识他这么些年了,他又是孩子,个子再大一点,也不怕的。

  他跳起来,喃喃的说:“你这个女人。”

  我把大衣放进箱子里,猛不提防他在身后一推,我连人带衣服的把箱子压倒,打了一个滚。这孩子,这般沉不得气,我索性躺在地上装死。

  他在笑,过了几秒钟他叫我名字。我没回答。他有点害怕,又叫了一声,他跑来看我,拨开我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跳起来吓他,我只向他眨眨眼睛。

  他摇摇头,“他们告诉过我,你是顽皮的。”

  他把脸凑过来,我马上坐起来。

  他也陪我坐在大衣堆中,“你真的要回去,不再回来了?”

  “我认为如此。”我说。

  他不说什么。他的红头发比我的毛衣还红。

  他说:“我不敢走近你。我不怕别人笑我,我只怕你笑我,我见过你的冷脸,我十分喜欢你。但那时候你与系主任:……至少他们那么说。他为你调了职,你还是考着第一。”他的声音这么温柔,像一个小孩子般,“我不敢走近,我远远的羡慕着你,你给我一种震荡的感觉。我一直想你做我的女朋友。我十分渴望你,我心目中的女朋友,那高雅千万别止于西门与加芬高,真受不了。但是看我,我一个星期只有十五镑零用——我常常想念你。”

  我用手捧着头,毕竟这是一个出早死诗人的国家,居然一个红发的黄毛小于忽然跑来诉说这么多衷情。

  我相信于他,他们不大撒这种谎,尤其是他,没有这种必要。

  “我不高雅。”我说:“我不听音乐,连贝多芬也不听。”

  “你是不同的。”

  “因为你不认识我。”我说。

  他坐在地下,把头枕在我的床上,侧侧地看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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