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亦舒作品集 > 金环蚀 > | 上一页 下一页 |
怀念(3) | |
|
|
我震惊。 孩子,她的孩子,孩子都生下了。 “怎么样,可爱吧?” 我看著那小小的人儿,一头丝般侬发.红红的面孔,才一个西柚那么大,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给了婚?”傻里傻气的问。 她点点头。 “我一点都不知道。” “没有张扬。” 结了婚怎么又回来,感情不佳?我思路已乱。 “你说多麻烦,抱著婴儿找房子,苦煞。” 从头到尾她没有提到那位先生,是分开了,还是不愿提?我定下神来,不必追究,总而言之,朋友能做什么,就为她做什么。 那女佣一直站旁边,什么体已话都没机会说。 “后天我请你吃饭如何?”她说。 “好。” “定了地方再通知你。” “好。” “今天麻烦你付账。” 她仍然笑,真是个坚强的女子。 视创伤为无物。 归去途中我脚步有点踉跄,实在受了点刺激。 回来是回来了,带著婴儿,不再是自由身。 难为我还一心一意打算再续两年前搁下的故事。 总还是觉得她好!我挥挥头皮,怎么会这样。几乎识尽了这个环头的标致女,还是觉得她最值得留恋。 那孩子…… 以前同她分手是因为爱得不够,今次呢? 看来桌子上这堆工作肯定不能如期交出,要脱期了。 吸足一夜的烟,喉咙焦燥,嘴巴一阵味,自己都讨厌,老清早胃口不开,光喝一杯茶,怕长脂肪,连糖都不敢放,婆妈。 这个老毛病害死我。 记得她会笑我不够潇酒,事事要想好几日,待我思想搅通之后,人家早已捷足先登,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称这为老实。 事实证明她是正确的。 在学校里她多人追求,与我走,是机缘巧合,那年我二十岁,走运。 八点这图书馆开门,天全黑了才离开,是苦学生的习惯。 在小巷尽头,惨绿的路灯下,春到她被两个阿飞调笑。 他们骑在电脚车上,她步行,书包已初在地,但仍忍住哭,维持镇静。 那一刹那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大声叫嚷,冲过去,挥舞著手中的球拍,喝止他们。 喉咙不知恁地响亮异常,几乎叫醒全条路上的行人,前来救援的有其他同学、讲师,以及警察。 我极之愤怒,坚持要把两个阿飞拉到警察局去受警告。 那两个阿飞也并不是老手,脸都青了,甩不了身,我如疯狗一股骂了他们。 到那个时候,是人都知道我爱她,静默地在一角爱了她许久了。 我连她也狠狠责备,问她何故穿暴露短裙。 那日她打完球,没来得及换衣服。 自那天开始,她开始约会我,有意无意,干什么都拉我一份。 同学们本来对我没有太大的兴趣,爱屋及乌,故此大学最后一年,过得很热闹丰盛。 我们家住老房子里,幽暗的木楼梯,乌黑的天井,都被她视为浪漫的美丽的,在千金小姐眼中,穷些好玩,而事实并不是那样的。 她家里很反对。 反对得很含蓄。 嘴里并无说出来,态度也还客气,但总不接受我。同时寡母也认为她太活泼天真,不合我们家要求。她希望得到一个懂事的老实的肯吃苦的媳妇,我没来得及告诉她,现在都找不到这样的女孩子了,她已经罹病。 就是那一阵子,急痛攻心,连她的好意与关怀都抗拒,使她灰心。 我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守住母亲,不肯离开,她病了三个月,用尽我们的节蓄,终于逝世。 待我办妥慈母身后事,措乾眼泪,打算重祈做人的时候,她已与我疏远。 她们家决定移民。 我不是不知道她父母用这破釜沉舟的一招来隔断我们,其实是不必要的!她已发觉我们两人出身背景的距离太大,不能长期交往。 在学校是不一样的,课本使人人平等,出来社会,略有差距,便如鸿沟。 她决定离开我,结束这一段初恋。 这一切都在一年内发生:母亲去世及她离开,我悲苦得麻木,反而露出不应有的平静倔强。 这种事也是很平常的吧,老人总要撒手离去,女友总会变心,世界上每分钟都发生若干宗,但当事人身受,只觉宇宙万物都变色,生命不再有意义。 不过,还是送她到温哥华。 沿途她父母对我冷若冰霜,我都忍耐下来。 她的嫂子曾由衷的对我说:“你的涵养功夫一流。” |
|
|
|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