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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4)


  人看我不起,有什么关系,至要紧是我春得起自己。

  自问没有非份之想,行规步矩,待告别时,连她父母都略为软化,待我友善得多。

  回程中,飞机侍应问我要什么喝,要了威士忌加冰。

  喝得酩酊大醉,十余小时行程倒是一眨眼过去,醒时飘飘然,大事化小,乐陶陶,自此染上酒癖。

  什么都放在心底,这是出身问题,经寡母一手带大的独子很难有开朗的性格。

  来往的书信中我尽量轻松,半年后,不高兴再写下去,决定忠于自己,同她说工作太忙,没空写信。

  最后的消息是她进了西门富利沙大学念硕士。

  很明显,不久她就结了婚。

  真快,孩子都生下了。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餐馆主人、学生、亲戚?

  匆匆几个月,就决定嫁过去,并得到家人允许,是什么缘故?

  这使我失眠。

  现在大家的想法都不同了吧,大家都长大了,都不是骄傲的小孔雀,都背著污点的包袱,都有一两段不甚风光的历史。

  只是她仍是她,只要我仍重视她,一切都没有关系。

  只要做得到,我都肯为她做。

  母亲已经不在,同谁在一起,都不必过她这关,这是一个大安慰。

  主要是我自己。

  我等她来约我晚饭。

  电话终于来了。

  约在一家著名的法国菜馆,十分昂贵的消费场所,但听说气氛上佳。

  那夜我穿戴整齐,预备与她好好谈一个晚上,她有什么委屈,尽管对我说。

  到了那里,我呆住。

  我比任何人都早到,但领班把我领到一张大长桌前,起码可以坐十二个人。

  我以为他弄错了,把订位姓名重申,领班微笑,没有错,他说,就是这一张台子。

  我如丈八金刚,摸不看头脑,怎么搅的,明明应该是两个人,干么请那么多陪客?

  接著客人陆续到来,都是一班老同学,我暗叹不妙,事情与我想像中有些出入。

  小王坐在我身边.“我早晓得你会来的,到底是老朋友嘛,小蒋他们说你不会出现,我同他打赌,赢了一百。”

  小蒋说对了,早知有这么多人,我不会来。

  近年来非常怕热闹,应酬可免则免,今日如堕下陷阱,我发呆。

  “她情况不错,”小王边喝苦艾酒边说:“如今回来发展,更可大展鸿图。”

  “什么,”我忍不住,“情况不错,一个女人拖看孩子回来,还说不错?”

  小王瞪大双眼,“你多久没出来了?他们是一家三口一起回来的,你搅什么?”

  一家三口,我耳边嗡一声响。

  “她夫家是那边数一数二的粮食代理商,家居如皇官一般,在本市的分行也雇有百多人,你难道没听说过运通泰?发薪水往银行提款超过五十万。”

  我胸口如中一记闷拳。

  完全误会了,我以为她是失意返来。

  真是一厢情愿。

  小王讥笑我,“怎么,有人告诉你她清形不佳?那个人真幽默,你想想今晚在这里自由叫菜,要多少钱给账,老兄,是你我一个月的薪水哩。”

  我闷声不响,心中一片茫然。

  “她丈夫很疼她,她一声回来,立刻遵命,孩子才满月也带著一起来──”

  小王说到这里,男女主人已经驾到。

  她丈夫高大威武,难谈不上英俊,但很有男子气概。

  她刻意打扮过,一件黑色小礼服,简单高贵,只戴一付大型坠珠钻石耳环,衬得面孔如满月般,艳光四射。

  这日是她回请老朋友。

  我讪笑自己。

  想到什么地方去,真的想疯了,一听到她声音!就往歪路去想,一口咬定她有什么不妥才会回来,而我如果要扮演打救落难公主的武士角色,已是时候。

  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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