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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环蚀(2)


  他说,谁也不晓得她有那么大的儿子,影响形象,一默好处也没有。

  母亲听从了他。

  我知道爱屋及乌是很困难的,但他不应离间我们母子的感情。

  我决定不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愤恨填满我的心,独自跑到山顶近水塘处坐著,很想痛哭一场,但是整个人都烧乾了,流不出眼泪。

  已有很多晚没睡好,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孤苦的人,从没有得到过爱护关心,是孤儿中的孤儿,无论什么苦难,都没有人劝慰开解帮助,一切靠自己肉身去捱过,要不浸死,要不自救,至亲如妈妈,也不过袖手旁观。

  用手捣著脸,想死在山上,永永远远不回到人世间,尸体化为腐骨也不为人发现。

  自暴自弃自怜自悲。

  忽然听见有人说:小朋友。

  声音轻而柔,清甜得如泉水,钻入耳朵,觉得熟悉。

  抬起头来,我看到了她。

  山顶雾浓,掩映著她,她站在约十多公尺外,但我的目光一接触到她,便知道她是谁。

  她是我的希望之神。

  我讶异,她长大了。

  她跟著我长大了。

  她仍穿著薄荷绿的雨衣,合身、别致、漂亮。

  我贪婪的看看她,冲口而出:“你!”

  她向我微笑。

  秀丽的睑容使我踏步向前。

  她已有二十岁左右,整个人像是在雾中发出光晕,秀发如云散在肩上,更显得飘逸,如仙女一样。

  仍然以小姐姐般姿态出现,笑容中带着调皮:怎么,又在生气?又在自怜,小朋友,七八年不见,你好象没有什么进步嘛。

  我鼻子发酸,冲口而出,“我的愁苦,只有你知道。”

  她扬起脸,谅解的点点头。

  我听到声音说,但人生一直充满各式各样的失望与磨练。

  她的嘴唇并没有动,我已习惯她这种说话方式,是心灵感应。

  我再走近她。

  她真好看,比我记忆中的她更完美温柔。

  “你是谁,”我问:“叫什么名字,恳请告知。”

  被我瞪著瞧,她略有一丝腼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如何得知我伤心绝望?”

  她又露出微笑:你已是少年,不可能一辈子依偎母亲脚下,她有她的世界,你有你的,请接受现实,为她庆幸。

  我不语。

  ──男孩子如苍鹰,飞得高且远。她继续劝慰我,历劫风霜,锻镜自己,岂可为小小事感怀身世。

  我惭愧了。

  ──回去参加婚礼,别令母亲伤心。

  三两句话,她使我的烦忧去净。

  ──她是永远爱你的母亲,但她也有权追求自己的快乐。

  我完全被说服,伤心管疡心,我原谅了母亲。

  她又伸出手,手心中又有一粒糖。

  我立刻取过糖,手指接触到她的掌心,温暖而滑腻,我忽然涨红了脸,一边面孔发烫。

  “这糖是什么地方买的,怎么只有你一人有?”

  ──吃吧。

  我剥了糖,放进嘴里。

  那股香味又沁人心脾,我又安静下来。

  “再陪我说一会儿,不许走。”

  ──你这个喜聚不喜散的毛病如果不改,始终是要吃苦的。

  我也知道自己外冷内热,感情过份丰富,无法抒泄,一遇到喜欢的人,抓住,难舍难分!不让人走。

  ──看,天空是什么。

  我抬起头,水塘那边出现半边残虹,在雾中显得霞彩缤纷。

  突然忆起这可能又是调虎离山之计!忙回头,果然,她消失了。

  不可能是幻觉,我手中仍握著糖纸,连上一次,一共有两张了。

  我下山回家,换上西装,去参加婚礼。

  是大人了。

  母亲穿米色的缎子小礼服,颈项挂串珍珠,同色皮鞋,见到我,马上绽出笑容。

  我过去祝贺她。

  母亲眼眶发红,我暗暗叹气。

  我没有去留意她身边的男人,是她的选择,希望她快乐。

  母亲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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