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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A IS IN SARDINIA(3)


  那一年,是我最少见莎拉的一年。

  但是我记得她的生日,五月七日那样的好日子,送她什么好呢,她是一个什么都有的女孩子。

  往年我生日,她父亲总是送我一枚小小的,八分一安士重的金币,小,是因为大的我们必不肯收下。

  历年来也积存有十枚八枚了。

  我将之取出,到首饰店去镶成一条项链,原璧归赵,并讲明来历。

  莎拉并无来函来电道谢。

  数日后,她差人送来一张照片,相中的她穿一袭白色吉普塞低领衬衫,脖子上系着我送的项链,配搭得真好。

  我特地为那帧照片置了一只银相架,故在房间里。

  毕业后,我找到了理想的工作。

  人长大了,见识广了,也就明白到,表姑丈并不是什么财阀,在社会上,像他那样的小生意人多如天上之星,但是,他小康的财富也足以宠坏一个独生女儿有余了。

  莎拉的身分是有点尴尬的,不上不下,攀不上真正大家族,像我们那样的普通人家又有点怕她的架子。

  许多有为青年都会那么想吧。

  莎拉出外旅行的时间更多了。

  去年的圣诞,她约我出来见面。

  我立刻把一个会议押后,赶出去。

  那是一个大雨天,同事不住抱怨了一日,至黄昏仍未停,我身上的西装颇淋湿了一截。

  “子淳,”她比我早到,见到我站起来招呼,“这边。”

  人头涌挤的茶座中,她握住我的手,“子淳,我要结婚了。”

  我好像捱了一记耳光,不语,低下头。

  她戴着我送的金项链。

  “你不恭喜我?”

  “恭喜你。”

  “我们到伦敦旅行结婚。”

  “他是一个好人吗?”

  “人还不错。”

  我没有再说什么。

  我付了账,送她到茶座门口,等区家的司机来接。

  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觉得身上一部份已随她而去,但脸上却仍然挂着一个呆滞的小拜。

  车子来了。

  她忽然拥抱我。

  我的下巴就在她头顶,我落下泪来。

  然后我替她拉开车门,送她上车。

  回到公司,秘书关怀地问:“周先生,你眼睛不舒服?”

  我还是主持了会议,成绩一点不差。

  回到家中,母亲说:“碧倩要结婚的事,你可知道?”

  我点点头。

  “今日下午,区太太亲自同我说的,她礼数真周到。”

  我又点点头。

  “区太太不喜欢那女婿,她同我说,那年轻男子没有收入,不务正业。”

  我不语。

  “子淳,现在想起来,妈妈真迂腐,其实区家的门楣也不是那么高,前些日子,我上区家去,发觉那里的家具也都相当旧了,窗帘都是多年前的花式,原来是我们的环境太好了。”

  我微笑,“那多好。”

  “我看碧倩这段婚事不会有好结果。”

  我补充一句,“现代婚姻,不求结果。”

  “这还算什么时势呢?”

  我仰起头,“世纪末,过得一日是一日,快活一天是一天嘛。”

  “妈妈一直没问你,你可喜欢碧倩。”

  像我这样身分的人,没有喜与恶。

  先把事业做好,然后,才培养个人爱恶。

  什么都讲牺牲。

  “像碧倩那样的女孩子,都会里是极多的。”

  半晌母亲点点头。

  “妈妈.你有白头发。”我顾左右而言他。

  “早就鬓如霜了。”

  一下子就白了中年头。

  在人生路上,我们得到一些,也必定失去一些。

  莎拉的婚姻只维持了一个很短的时候。

  她住在伦敦,一直到区先生去世,才赶回家来。

  区家少个办事的人,我在适当时候站了出来。

  等到事情办妥,大家都瘦了一个圈。

  区太太道谢又道谢,那好女人的双眼一直红,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要说的是“子淳,假如你是自己人就好了”,可是我的确是自己人。

  有一夜,区太太终于睡了,我陪莎拉闲话家常。

  她说:“父亲的家私都属于我了。”

  “全部?”

  “有一小部份他捐给母校作为奖学金,还有若干现款是母亲的生活费。”

  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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