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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他们把我头发统统束起,移向一旁,然后使马尾巴开花,像喷泉似洒开。

  左文思问:“如何?”

  “像一只用破了的稻草人。”我说。

  大伙儿大笑。

  我穿上左文思的精心杰作,最喜欢他一件黑色细吊带的绸衣,吊带只绳子般细,随时会断开似的,非常令人担心,于是设计已达到目的。

  摄影师为我拍照。

  一致通过我有最好看的足趾,小小一只只,犹如孩子,不像一些人,穿高跟鞋穿坏脚,拇趾特别弯曲粗壮。故此叫我赤脚。

  才拍三件衣服,我已嚷累,不肯再往下拍。

  我还以为一小时可以拍妥,这样下去,难保不到天亮,我已经在这影楼里耗了三个半钟头。

  左文思说:“你现在知道模特儿不好做?”

  我咕哝:“会计师亦不好做。”

  正在这个时候,摄影助手说:“淑东小姐来了。”

  我一抬头,看到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女子浅笑着进来。

  我有点意外。

  这种时间走上来,且人人认识她,不见得是客人。

  那么是谁?

  只见她头发剪了最时尚的式样,穿着宽袍大袖的衣服,与她的年龄不甚配合,但看上去并不觉太不顺眼,面孔保养得很好,但毕竟四十是四十了。

  她是个很优雅的女人,看得出环境极佳,身上配戴都尽其考究之能事,一只小小的鳄鱼皮手袋,最斯文的鲸皮鞋,左手无名指上戴一枚大钻戒,手表是时兴那种古画样式的,密密麻麻嵌着宝石。

  谁?

  左文思的秘密情人?

  我暗暗留意文思的表情。

  他不甚愉快,淡淡地跟她说:“你怎么来了。”并没有欢迎的意思。

  我深觉诧异,她是谁?

  我尽量不把那个“谁”字露在面孔上。

  “我路过,在楼下碰见小杨的秘书,她说你们在这里工作,我猜想你们或许会肚子饿,带了些点心上来。”她十分温柔地说。

  左文思仍然是那种口气,“我们没空吃。”

  这个人是谁呢?

  左文思是个极其温柔礼让的人,我不能想象他会对任何人这么不客气与这么冷淡。

  况且这个人又这么温驯低声下气地待他。

  我有点看不过眼。后来一想,关我什么事?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每个人都有他的心事。

  我别转面孔,乘机到更衣室去换衣服。

  到穿回我旧时衣服的时候,那位女客已经走了。

  可怜的女人。

  小杨低声说:“你不该这么对她。”

  左文思不出声。

  “她实在关心你。”小杨说道。

  “别理我。”

  “文思,你也要想想,你之有今日,还不是她给你的。”

  左文思刚想说话,见到我出来,便住了嘴。

  事情就很明白了。苦学生在他行业中要爬起来占一席位置,没有人提拔一把是不行的,于是这位女士慷慨地运用她的权力,而左文思得到他想要的,也付出代价。

  事后,事后总是一样的。

  他认为他不再需要她,而她也再留不住他的心。

  真可悲,这种老套的故事不时地发生,而当事人好此不疲,欲仙欲死地乐在其中。

  没想到清秀的左文思也是其中一名。

  我说:“改天再需要我的话,你知道该在什么地方找到我。”

  左文思说道:“签一签这份简单的合约再走,每小时你可得到一百五十元的酬劳。”

  “大买卖。”我笑说。

  小杨说:“别忘记,走红之后,另作别论,人总得有个开始。”

  左文思面色甚坏,适才之兴高采烈全数为那女人扫走,他颓丧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小杨当然也看出来,他说:“来,韵娜,我送你。”

  “我也不用人送。”我扬扬手,“各位再见。”

  小杨拉住我:“胡说,来,我同你一起走。”

  他替我穿上大衣。

  下楼时我看了左文思一眼,他如遭雷击似的,幻成石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小杨说:“他非常情绪化。你同他不熟,没有看过他发脾气吧?吓死人,工厂有一批衣服做得不理想,被他逐件推到电剪下去剪得粉碎,红着眼,疯子一样。”

  “他们艺术家是这样的。”我说。

  “文思可不承认他是艺术家。”

  我说:“左文思说他只是小生意人。”

  小杨说:“你很清楚他。”

  他并没有提到那个女人是谁。

  我也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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