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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不是我欠缺好奇心,而且我与左文思不熟,犯不着追究他的事。

  在如今,投资感情比以前更不容易,还是自己守着有限的资产好一点。

  谁没有阴暗的一面,要相信一个人会忘记过去是很困难的事,左文思不能。我亦不能。没有人能够。

  看到他这一幕,并没有令我对他改观,我们只是朋友,友情是不论过去的。

  小杨说:“韵娜,我在此地替你叫车子。”

  “好。”

  我上街车,与他招手道别。

  左文思许久没有再打电话来。

  我只在报上看到他的消息:某专栏作家在教导读者吃喝穿之余,批评左文思傲气十足,不肯接受访问。

  某名流太太说:她想也不会想穿着本港制服装,除非是左文思的设计。

  在这一段时间内,我仍然穿着姬娜的施舍品。

  姬娜问:“你与左文思之间没有了?不听说他同你在一起。”

  他被我知道了秘密,不高兴再与我做朋友。

  “你怎么不把他抓牢?”姬娜抱怨,“看得出他那么喜欢你。”

  “抓?怎么抓?你同我一样是不知手段为何物的女人,”我笑,“最多是有人向我们求婚的时候,看看合不合适。”

  “把自己说得那么老实?”姬娜慧黠地笑。

  “现在流行充老实嘛。”我只好笑,“老实与纯洁。”

  他曾经同我说:“你是个最最聪明与最最笨的女人,聪明在什么都知道,笨在什么都要说出来,心里藏少量的奸也不打紧,你记住了。”

  当时我嚷着说:“我要去见她!我要告诉她!”

  他冷冷地说:“你以为她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

  我弯起嘴角也讽嘲地笑,真是的,可怜我年少不更事,被玩弄在股掌之上。

  人总是慢慢学乖,逐步建造起铜墙铁壁保护自己。

  那日下班,看到左文思在楼下等我,腋下夹着一大堆文件样的东西。

  他的微笑是疲乏的,身子靠着灯柱,像是等了很久。

  我迎上去,“你怎么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神出鬼没。”声音中不是没有思念之情的。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韵娜,我们都是感情丰富的人,为什么要努力压抑着不表露出来?”

  我不响。叫我如何回答他。

  我们并排走着。

  路过臭豆腐档,我摸出角子买两块,搽满红辣酱,串在竹枝上大嚼。

  他不出声,看着我那么做。

  我把竹串递过去,他就着我手,咬了两口,随即掏出雪白的手帕替我抹嘴角的辣酱,麻纱手帕上顿时染红一片油渍。

  我感动了,犯了旧病,说道:“我有不祥之兆,我们两人之中必有一人遭到伤害,甚或两败俱伤。”

  他说:“可是我们还是遇上了。”

  “每天有上十万的男女相遇。”

  “你心中没有异样的感觉?”

  “没有。”

  “你如果不是很幸运,就是骗我。我心为你震荡,你知道那种感觉?”

  我知道,多年之前,为着另一个不值得的人。

  一颗心胀鼓鼓地荡来荡去,不安其位,又充满激奋,把遭遇告诉每一个人。

  多年之前。

  左文思说下去,“我也以为是误会,静了这几日,发觉已成事实,我今天来说我……”他看着我,说不出口。

  我促狭地微笑,“比想象中难说吧?”

  左文思叹口气,“他们说每个人命中都有克星。”

  我不再说下去。“你打算如何?”我笑。

  “你会不会接受我的要求?”左文思说。

  “文思,别开玩笑了。”我拒绝。

  “连我都可以鼓起勇气,你又有什么问题。”

  我不出声。

  “不外是过去一段不如意的事令你有了戒心。”

  我一震。别转面孔。

  “你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你放心,过去是过去,我决不会问你,你左手护腕下遮盖的是什么。”

  说得再明白没有,亦是叫我不要问那优雅标致的中年女人是何方神圣。

  过去的一笔勾销,真的可以吗?

  我说:“让我想一想。”我转头走。

  “你不要看看你的照片?”

  “有什么好看?”我说,“对牢镜子不就可以看个够。”

  “那当初为什么接受拍照的邀请。”

  “因为你,”我坦白,“你使我觉得不可抗拒。”

  “这么说来,你不讨厌我。”他苦苦追究。

  这便是痛苦的泉源。

  倒霉的左文思,本来他是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一个人,爱发脾气便发个够,孤傲任性,也可以美其名为独特的气质,但如今他跑来土瓜湾一座工厂大厦等一个不敢与任何人发生感情的女人。

  他今年运气不佳。

  “不,我很喜欢你,”我说,“我觉得人同人的关系应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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