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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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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 “是,”我说,“怕得要死。” 他笑了。 他拉着我,我们在拥挤街道上肩并肩走路,人群把我们逼为情侣。 我也不知道要跟他走到什么地方,但觉身边有个人,而那个人又那么喜欢我,真有踏实的安全感。 我双眼润湿,鼻子都几乎红起来。 他叫我上一部小小跑车,挤在一起坐。这部跑车像只小动物,呼着气喘息着,载着我们向前开出去。 我们来到近郊,他住在四层楼那种房子的顶楼,带我上去,开了锁,房子很普通,并没有室内装修杂志上的样板住宅,但很舒服。 “什么?”我问,“没有镀金水龙头吗?” “你不要再淘气或是故作诙谐,在我面前,没有这样的必要。 听他这样说,我只好安静下来。 他这层公寓最独特之处,便是书房的半扇屋顶是玻璃天窗,室内可温暖如春,我坐观星象。 墨蓝的天空上洒满银星星,像天文馆中所见一模一样。 好地方,毫无疑问。 我们两人都非常拘谨,不知如何开始。 应当先吃吃饭?抑或听听音乐? 还是什么都不必理会,先拥抱接吻? 我们犹如那种穿着校服的小情人,一派无知。 我看着文思,文思看着我,面面相觑,我忽然笑了。 我说:“男女独处一室,也不一定要睡觉。” “可是现在如果不建议睡觉,仿佛嫌对方不够吸引力似的。”他也笑。 我更加合不拢嘴,“而且不睡觉,跑上来干什么呢?” 文思摇头,“真是现代人的悲剧。” 我把头埋在臂弯内,笑得透不过气来。 多少次,为着似乎应当这么做,或是人人都是这么做,便也急急地做。 “听听音乐吧,我有些非常轻以及不费神的音乐。”他开着音响设备。 “有无吃的东西?”我说。 “你是我所认识的女人中,最爱吃的。”左文思用手点点我的鼻子。 我皱皱鼻子。 “我给你看我帮你设计的衣服。” “我,抑是曹氏?” “你,谁关心曹氏。”他笑道。 “单为我一人?” “是的。” 我忍不住跟他进房间。“女人,女人就是这样走进男人的房间。” 那是工作间,挂着许多衣服,色彩缤纷。 “为我做的?”我不置信。 “为你做的。”他轻轻地说。 全部用柔软的鲸皮,全是不切实际的颜色:浅紫、浅灰、粉红、嫩黄。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采用黑白以外的颜色。” “但……鲸皮。”我轻轻抚摸着。 “是,我喜欢这料子,”他兴奋地说,“你看,多么美,然而最不经穿,一下子便脏了。觉不觉得悲凉?” 我不出声。为我,真是的,为了什么?为什么? “穿来看看。” 我忍不住去换上一件,那件小小黑色的背心上布满星状的小水钻,紫色的大裙子,皮质柔轻得似布料般,加上垫着肩的窄腰小外套,标致得不可置信。 款式并不算挺新式,但组合得非常浪漫,令我感觉如公主。 文思说:“这是给你穿的,不是去参展的。” “脏了怎么办?”我仿徨地问。 “脏就是脏,当它是粗布裤穿。” “太任性了。” “根本时装是任性的,”文思微笑,“你想想,汽车才四万块钱一辆,可是一件好一点的侯斯顿呢大衣往往也要这个价钱。公寓三十万一层,芬蒂皮大衣也一样,有什么好说呢。” “我同你买它们下来,我实在不舍得脱掉。” “这里还有其他的款式,还配了毛衣围巾之类,全是平日上班可以穿着的。”他说,“还有这一件,这一件是陪我吃饭时用的。” 我笑,心头发涩,鼻子一阵酸,人怔怔地坐下。 隔半晌又说:“我同你买下它们。” “非卖品,”他说,“况且,”他傲然说,“你买不起。” “嘿。”我只好苦笑。 “一共七套,够你日常穿着。” “谢谢你。” “一声谢就够了?”他凑向前来,“这些日子来,我为你绞尽脑汁,此刻还有人拿着我设计的样子在替你赶制手织毛衣。” “你要我怎么办?”我假装吃惊地退后一步,“以身相许?”我用手交叉护着胸前,虚伪地以弱女子的口吻说:“我……是纯洁的。” “你这个人。”他哈哈大笑,随即又皱眉头,“现在女人太流行以身相许,不算一回事,不不,我要求不止这样。” “别贪心,”我一本正经地说,“得到肉体就算了,有势不可盛气凌人。” 他递过来一杯白酒,我们笑也笑得累了,于是一饮而尽。 “我还是谢谢你。” 这时猛然一抬头,才发现他把我的照片,全镶了镜框,都挂在墙上,置案头上,压在玻璃板下……无处不在。 而在照片中,我有一双冷冷的眼睛,不置信地望着整个世界,嘴角的笑意却是诚恳的。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 我的嘴唇略为哆嗦一下。 “你终于看到了,”文思轻说,“这些照片已经往纽约去了。” 我不敢抬起头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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