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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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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已经知道。”她怔怔的。 “将来我同左思熟了,我会同你骂他,叫他对姐姐说话态度改一改。”我笑说。 司机已把车子驶离工厂区。 “没想到他终于告诉你了。”左淑东低下头。 我不出声,比起左淑东精致的修饰,我简直是个垃圾岗。但我没有不安,各人有各人的风格,在纽约七年,养成这种自信。 “本来我不应该主动找你,但我好不容易看到文思找到这么好的朋友,怕你有什么误会而同他生疏,这就是我的罪过了,”她很紧张,“我把有关证明文件都带出来了,我们确是亲姐弟。” “我相信,”我讶异说,“不必看文件吧,你们俩有一模一样的鼻子及嘴唇。”左淑东怎么会有这样怪的举止? 她似松出一口气,没一刻神经又再度绷紧,“请不要告诉文思,我见过你,答应我。”看样子她怕极文思。 “我答应你。”我说。 她这才放下心来。 “王小姐,你大概不明白我们之间的事吧。” 我按手在她手上,她手是冰冷的,我温和地说:“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明白。” “我没看错,你真是个好女孩子。”她非常感激。 只有罪人才肯原谅罪人。 我抬起头,“前面是火车站,我在此下车比较方便。” 我与她道别。 毫无疑问,早十多二十年左淑东也是个美女。女人长得好,到迟暮特别凄惶,彷佛除了留不住的美丽之外,一无所有,故此急急要挽回什么,尽力修饰。 女人长得不美,老来反而横就横,无所谓,倒出落得大方潇洒。在十多岁的时候,人人也都说过,王韵娜是个不多得的标致女。 那时邻校的男生,在放学时间齐齐聚集在我校门口,为只为看王韵娜一眼。 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被吓得不知所措,坐在班里不敢出去,后来劳动校长叫校役送返家去,又叫家长来接。 此刻都不相信这些事曾经发生过,此刻我是个最普通的女人,也愿意这样终老。 到十六七岁,已习惯人们的目光,其实也没有什么稀奇,每个女生都有男朋友等放学,每个青春女都有细致皮肤,结实大腿,穿起运动装,当然惹人注目。 年轻人闪烁的眼睛,透明的嘴唇,晶莹的肤色,往往吸引中年人,令他们幻觉可以捕捉一些逝去的青春。 我吸引的是滕海圻。 十九岁,刚进大学,因为知道自己的优点,故此不肯设固定男友,每天约会不计其数,连早餐都有人请客。 虽然这样年轻,也已经有隐忧,同姬娜说:“现在不玩就没时间了,过二十一岁便得忙找对象。”于是一天之内,最多约过五个男友,单是换衣服已经忙得兵荒马乱。 那时真好,呶一呶嘴便有男生意乱情迷地死而后己。 我不禁失笑,瞧,没老就已经想当年。 因此遇到滕海圻,方觉棋逢敌手,其实……他要揿死我,不过如捻死一只蚂蚁。不过当时年轻,不知道。 火车轻微摆动,我在这节奏中瞌上眼沉思。 第一次看到滕,是什么日子?一直不敢回首回忆。是秋季?是初春? 喜在天气刚刚有一点点转暖,便穿白色低领T恤,冒着重伤风之险作浪漫状,又喜在太阳标未褪色时穿透孔毛衣及灯芯绒裤子,热得满头大汗,以示标青。小女孩也只不过有这数道班斧来突出自己的性格。 是穿白T恤还是毛衣时遇见滕?一定是这两个时节的打扮勾牢他的注意力。 他当时,是父亲的新合伙人。 他已近四十,然而一双会笑的眼睛,比一切大学一年生还要灵活。 以前想起他,胸口会得一阵闷痛,像被只无形的手扯住似的。现在不会了,现在只是麻木。麻木与害怕,怕的是自己,怕自己再糟踏自己。 火车到站,我跟着其他乘客鱼贯下车。 摇摇晃晃到家,母亲急煞。 “文思找你不下十次。”她代为焦急。 哗。我想:热烈追求,可见有点晚运,有些女人,男人给她一个电话号码让她打过去,就要喜极而泣。依此类推,我要不要放声大哭来报他知遇之恩? 电话铃又响,母亲给我一个会心眼色。 我去接听,果然又是文思。“热情如火?”我取笑他,“成年人很少靠电话传情。” 他笑,但不答话。 “干什么贼秃兮兮的,”我也笑,“好不肉麻。” “我已把你那次拍的照片制成目录册。”他说。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哦”一声。平日的活泼机灵俏皮轻嘴薄舌全用不上。 两人持话筒静十分钟,像致哀似的。 过很久,他问:“要不要出来散步?” 我迟疑,刚回来,又空着肚子,精力是不可比十多岁的时候了,我说:“明天吧。” 他说:“啊。”便挂断电话。 吃完饭,洗个热水浴,把皮肤都炙红,才钻迸电毯子底下。 我在看小说,没有听见门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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