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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我没有疯,我并不怕他,文思是个有名气的人,他怕身败名裂,我无惧。”

  姬娜说:“我求求你,韵娜,请你冷静下来。”

  “不,”我很镇静地说,“放开我。”我的语气严峻冷漠,姬娜不得不放开我。

  我取出角子,用公众电话打到滕海圻的写字楼去,连我自己都惊异了,原来我一直记得他的电话号码,原来自上次查电话簿子到如今,几个月间,我一直把这几个数目字刻骨铭心地记着。

  来听电话是他本人。据说现在流行没有架子,越是第一号人物越要表示亲善,以示标新,所以他不经女秘书。

  我说:“我是王韵娜。”

  他说:“好哇,我也正要找你。”声音极之恼怒。

  “出来谈谈。”我说。

  他冷笑,“约个地方见面如何?”

  “好,到文思家里去,那里又静又方便,二十分钟后见。”我挂上电话。

  姬娜在我身后,紧张地看着我。

  “我不会有事的,”我握一握她的手,“你放心,”我笑一笑,“别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姿态看牢我。”

  我出门叫街车。

  他比我先到,已在掏锁匙,我知道不能在这个关头示弱,也取出一管锁匙。

  这对他来说,是意外,但他立刻啧啧连声,“文思这个人,门匙乱给人,将来这所公寓变成以时钟出租的地方,得好好说他。”

  是的,不只是我们两人有锁匙,左淑东也有,她也可以随意出入,否则在开头我不会误会她是文思的情人。

  “你对文思说话,他未必要听你,他情愿死,也要离开你。”我嘲弄他。

  滕海圻转过头来,他面色铁青,咬紧牙关,“你并不爱他,为什么要同我争他?”

  “你也不爱他呀,”我冷冷地说,“如果爱他,把录映带与照片交出来。”

  “笑话,关你什么事?”他狞笑,“这些都是在他同意之下拍摄的。”

  “当年他几岁?十六?十七?”

  “你管不着。”他握着拳头,“他整个人,由我塑造成功,没有我,就没有他,我岂会放他离开我。”

  “你这个心理变态的怪物!”我斥骂他。

  “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他瞪着我。

  “给文思一个机会。”

  “谁会给我一个机会?”他死都不放。

  “滕海圻,你如果要把这些秘密公开,你的名誉也会受损,何必连累自己?你不爱文思,也应自爱。”

  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得我毛骨悚然,额角青筋暴现,嘴角溅出唾沫星子来。我觉得怯,退后一步。

  “我的名誉?”他苦涩地说,“王韵娜小姐,我的名誉,早已在你一刀之下宣告完结,我早已人格扫地。”

  “你一走了之,而我,只好与左淑东这种女人在一起,我的妻子、生意、合伙人、朋友、亲人,全都离弃我,你以为我没有付出代价?现在我还剩下什么?我还怕什么?”滕海圻说。

  我静下来。他说的,都是真话。

  “我一无所有,王韵娜,我甚至害怕女人,我不能再亲近女人,我已不是男人,王韵娜,你低估了你的杀伤力,你害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你还要自我手中夺去文思?”

  他咬牙切齿地指着我,我呆木地瞪着他,滕海圻的真面目完全露出来,他面孔上的愤怒、怨毒、憎恨、苦涩、不甘、无奈,丝丝入扣。

  我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七年前这件事中,根本没有胜利者,我与他都失败,输得倾家荡产,永远抬不起头来做人。

  他说下去:“我做错什么?我不过与妻子以外的女人发生一段关系而已,多少男人神不知鬼不觉,事后仍然做他们的标准丈夫,而我偏偏遇着你,你要与我同归于尽!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样忍气吞声,乖乖地认命?你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忘记这件事算数?你为什么偏要我好看?”

  他喘口气,“你这个贱人,蛇蝎一样,谁沾上你谁倒霉,如果你不碰文思,文思到现在还是好好的。”

  他把所有的话反过来说,黑的说成白,白的说成黑,却又自以为再正确没有。是世人对他不起,不是他亏欠世人。

  他疯了。

  我心内闪过一丝恐惧。他早已疯了。

  我颤声说:“滕海圻,一切还不太迟,放过文思,也放过你自己,世人哪有你这样的笨人,自身跳进粪窖,希望溅起的污物能飞溅到你的敌人身上?最终污秽的是你。”

  “我不管,我要与他同归于尽。”他大叫。

  “他不会与你同归于尽,无论如何,我会与他在一起。”

  “那么叫他等着在小报上看照片吧。”滕海圻说。

  “滕海圻,不要伤害他。”我说。

  “只要他回到我身边,我永远不会公布这项秘密。”

  “你为什么不承认事实?他不再爱你,滕海圻,你这所作所为,跟一个妒忌的疯妇有什么分别?”

  他忽然扑上来,抓住我的咽喉,“我恨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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