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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小时候跟母亲到礼拜堂观教徒受洗,一边诗班在唱:“白超乎雪,洁白超乎雪,宝血将我洗,使我白超乎雪……”不住地唱颂,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听着听着心灵忽然平静起来,渐渐感动,双目饱含眼泪,只有上主才会原谅罪人,而人,人只原谅自身。

  姚晶连原谅自己都做不到。

  “你在想什么?”石奇问我,“我喜欢你这种茫然的神情,是不是每个从事写作的人都会有这种表情?”

  我自梦中惊醒,笑起来。

  “送我回家吧。”我说。

  他喃喃说:“如果不是有通告,我就不会放你回家。”

  “省点事吧。”我苦笑。

  “你怎么会有个无聊的未婚夫?”

  “他可更觉得你无聊。”我说。

  “他有什么好,不过多读几年书。”石奇忽然很忧郁。

  “不过?书是很难读的。”

  “胡说,有机会才不难。”石奇说。

  “你现在也有机会呀,赚那么多钱,大把小大学肯收你,”我讪笑,“干嘛不去?”

  “不跟你说。”

  “读书也讲种子的。”

  “你仿佛很喜欢他。”

  “嗯,当然。”

  “像你们这种人,那么理智,也谈恋爱?”

  “我们这种人,还吃饭如厕呢。”我莞尔。

  “找到晶的女儿没有,我想见她。”他说。

  “找到她也不让她见你。”

  “嘎?”

  “你是头一号危险人物。”

  他又得意地笑了,一边擦鼻子。

  这个人的情绪一时一样,瞬息万变,谁同他在一起谁没有好日子过,真不明白为何王玉对他恋恋不舍。

  到家后我找到编姐。

  “嗨。”她说,“我已约好赵怡芬与赵月娥。”

  我说:“我们一定要把那女孩子挖出来?”

  “是”

  “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不,”编姐说,“我工作已去,无牵无挂,非要正正式式做一次好记者,把所有的底细寻出来不可,可喜这是宗不涉及政治或是商业秘密的事件,否则大为棘手,甚至有生命危险。”

  “那两位女士肯不肯出来?”

  “肯,很大方,我游说她们,令她们无法拒绝。”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才华。我认得一个其垮无比的女人,但是她那一手字!秀美兼豪爽,瞧着都舒服。谁还敢看谁人不起?

  “约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星期日中午。”她说了一个地点,那是最旺的中国茶楼,水泄不通的一个地方,噪音分贝强到会影响耳膜安全,记者生涯不容易。

  我与编姐挑灯夜战,把日间发生的情节全部记录好。

  那些记录,像小说般,有形容词,有对白,有感想,就差没加上回目。

  我说:“编姐,《红楼梦》也是不依次序写成的。”

  “别做梦。”

  “我们也花了不少心血。”

  “人家十年辛苦非寻常。”

  我很惆怅,只得低头疾书,两个人在纸上沙沙沙,如昆虫在树叶上爬动,笔下一发不可收拾,待抬起头来的时候,一看钟。已经是晚饭时间,而且腰酸背痛。

  我伸个懒腰。

  职业作家不好做啊。

  编姐还在努力操作,我不好意思打扰她,忽然希望有支香烟。

  在朦胧的黄昏,疲倦的心态下,勾起我许多心事。

  石奇问:你们这种人也谈恋爱?

  意思是我们前门怕贼,后门怕鬼,处处自爱,根本不能放胆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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