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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我只知道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聪恕始终是他的心事。聪恕太不争气,问题是他根本不用争气。”家明说下去,“勖存姿起码大半年住在苏黎世,他到英国来不外是为了看你。”

  我一句话说不出。

  “他占有欲非常强,出手很大。我实在佩服他。”

  我问:“他可喜欢你?”

  家明苦笑。“像他那种人,要赢得他的欢心是很难的。”

  我说道:“……世上有钱的人与穷人一般的多。”

  “是。”家明说,“但像他有那么多的钱……那么多……你也许不知道,他在苏格兰买下一座堡垒——”

  “苏格兰?”我喃喃地问。

  “为你。”家明说,“勖存姿令我办这件事。我问他为什么是苏格兰。西班牙的天气更明媚,保垒更多更便宜。但是他说:‘喜宝钟意苏格兰’。”

  我呆呆地问,“一整幢堡垒?”麦克佩斯的堡垒。

  “七十个房间。”宋家明苦笑,“十四亩花园,正在装修。打开电动铁闸,车子还要驶十分钟才到大门。”

  “但是……”

  “他比你想象中更有钱吧?”家明问。

  我们没有乘车,一路走回家去。

  勖存姿出院后并没有再来探我。他飞到苏黎世去了。我一个人在剑桥乖了很久很久。我欠他。我真的欠他。

  丹尼斯阮不敢来找我,他这一段事算告完结。宋家明挟着他一贯的风度做人,并没有提到我与阮的那件事。宋恐怕已知道我在勖存姿心目中的地位,他不敢得罪我——也不见得,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很明显地原谅了我。

  现在恨我的是聪慧。

  我设法把成绩表,家课分数,系主任的赞美信全部寄往勖存姿在苏黎世的公司去。我们之间好像真的产生了感情。

  他写信给我,亲笔,不是女秘书的速写打字。

  我也写信给他,很长很长的,我把信当作一切感情上的发泄与寄托,这时我与老妈完全失去联络,越是疏远,越提不起劲来倾诉。

  她能力我做什么呢?我把烦恼告诉她,于事有何补?不如告诉勖存姿。他像我的上帝。如果我说:“……在杂志上看到劳斯‘卡麦克’的广告……”他下一封信会答:“你开卡麦克不适合,但我会置一辆……”我一切的祷告都得到回复。他有权、有势、有力,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愿意,命运令我遇见了他。

  我跟家明成了朋友,他留在伦敦,接管了勖存姿一间运输公司,我们见面机会很多。

  宋家明有时候问我私人的问题,像:“勖存姿怎么汇钱给你?”

  我老实地说:“在图书室有一只不锁的抽屉,里面的钞票永远是满的,我用掉多少,有人放多少进去,神出鬼没,我一直没问是谁做的。”

  “岂不是像聚宝盆?”他笑。

  我也笑。

  “女人,时价每天不同。”宋家明说,“前数天我在‘夏惠’吃饭,碰到台北新加坡舞厅的一个舞女,她前来跟我搭肩膀说话:‘……跟老公来的,旅行。’我问,‘结了婚吗?’她笑:‘等注册。’来不及地补一句,‘在香港我住浅水湾。’你瞧,女人多有办法。当然勖存姿不会看上这种庸脂俗粉……”他看着我。

  我却问他:“你怎么会到新加坡舞厅去的?”

  “你开玩笑?到过台北的人谁没去过新加坡?你知道新加坡舞厅有多少个小姐?两千名。”宋家明又笑。

  我说道:“你不像是那种男人。”

  宋家明说:“姜小姐,男人只分两种:“有钱与没钱,谁都一样。”

  “女人呢?”我问。

  “女人分很多种。”他答。

  “我是哪一种?聪慧是哪一种?”我又问。

  “你很特别。”宋家明说,“难以预测。你实在值得勖存姿所花的心血。”

  “真的?你不是故意讨好我?”

  他笑着哼一声。“如果我有能力,如果我不是这么自爱,我会与勖存姿争你。”

  我微笑。“你们这么做,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与勖存姿争锋头。”

  “不见得。但我必须承认,没有勖存姿琢磨你,你不会是今日的姜喜宝。”

  我说:“挤在公路车站上半小时,再美的美女也变得尘满面,发如霜。当日你见到的姜喜宝,与今日的姜喜宝自然完全不同,今日我已被勖存姿蓄养大半年,怎么还会跟以前一样?”

  “你说得很是。”他点点头。

  “聪慧呢,宋先生?”我始终叫宋先生,而他叫我“姜小姐”。

  “聪慧?”他微笑,“你知道有种婴儿,生下来没大脑,在他们脑后打灯光,光线自他们的瞳孔通过直射出来。现在人们捧这种缺乏脑子的女郎为‘黄金女郎’,聪慧是其中之一。”

  我至为震惊,我凝视宋家明。“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爱聪慧?”

  他改变题目。“爱?什么是爱?”他问我。

  我老实答:“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家明说。

  “不,我不知道。”我说。

  “勖存姿爱你。”

  “他?”我笑,“宋先生,你太过分了。”

  “如果一个人临死时想见的是你,那么他是爱你的。”宋家明提醒我。

  “但为什么?”我非常怀疑。

  “我不知道。人夹人缘,你们有缘分,他今年六十五岁,你才二十一。”他耸耸肩。

  “他六十五岁了?”我问。

  “你没有看见他那部‘丹姆拉’的车牌?CCY65——勖存姿65。至少六十五岁,那辆车是他六十五岁那年买的。”

  我把面孔转向另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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