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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我凝视她。真美,马大真美,明澄的双目,尖下巴,肿嘴唇,长发梳了一角辫子,鬓脚长长,皮肤胜雪,身上是最时髦的衣饰。

  我说:“你真美。”

  “啐!”她笑,“神经病,做姊妹二十多年,忽然说出这种话来。”

  “那么高的高跟鞋,穿着怎么走路?”我问。

  “也不用走很多路,令侠接我进进出出的。”她握着我的手,“喂,你的手为什么冰冷的?”

  “马大,你与梅令侠,很接近了吧?”

  “唔。”她眯起眼睛笑。

  “马大,妈妈的意思是,不要那么死心眼,也跟旁的男孩子约会一下。”

  “我都觉得别人闷。”她一副上瘾的样子。

  “妈妈不大喜欢殷家的人。”

  “他又不姓殷。”

  我词穷。

  干涉别人感情生活是最落后最老土的举止,我觉得应该到此为止。

  “怎么,”马大说,“我晓得你是一直反对他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分辩,“妈妈……”

  “别鸡毛当令箭,哈拿,你知道妈妈最无所谓,”她杏眼圆睁,“是你自己的意思吧?为什么?是否妒忌?因为你与殷永亨进行得不顺利?人家自新加坡回来也并没有向你报到,所以你眼红我同令侠?”

  我被马大一轮诉说,如同哑子吃黄连,张大嘴,答不出话。

  “哈拿,你应该为我欢喜才是,”她说,“我同令侠过几天就会宣布订婚。”

  我连叫她三思的勇气都没有,心中苦涩万分,只看着她。

  “我有事要出去。”

  她进房去换衣裳,转头也没再跟我打招呼,一径离开。

  我知道我哭了。

  眼泪挂在眼角,也没拭干。

  永亨回来了?他来他去,都与我无关。我与他这一笔竟消失得这么无声无息,始料不及。

  下午我到店里去巡了一巡。

  我的伙计马丽说:“今天有位先生来找你。”

  “来这里?”我问。

  “是。”

  “谁?”

  “没留姓名。”马丽说,“很畏羞的样子,听到你仍是店主,就一派放心。”

  我也猜到是谁。也真是,已经混得那么熟,还旁敲侧击的做甚,大概是怕与我再亲热下去,我会自作多情。我黯然,不会的,他要维持距离,我会尊重他的意思。

  我问:“可是中等身材,黑黑实实?”

  “是。”

  真鬼祟。

  什么意思呢?整个下午更百般无聊了。

  我把毛衣一件件的折叠着,难得有个顾客上门。真淡出鸟子,都说要存现款,不必要的东西不要买。

  坐到三点半,我觉得头晕身热,便离开店铺。

  到家我就垮下来,连脖子都滚烫。老英姐吓得什么似的,我虚弱的说:“亚斯匹灵。”

  她说:“不知跑哪儿去了。”她团团转。

  “是吃的亚斯匹灵。”我说。

  “我替你叫医生!”她忽然福至心灵。

  我补一句:“别惊动妈妈,她难得搓一次牌。”

  当夜我大大的出丑,热度高至一百○三,只好转送医院,谁知立刻又并发肺炎症,吊这个吊那个,瓶子罐子一大堆,迷迷糊糊只觉床头一大群人在那里叽叽喳喳,哭哭啼啼,每天我都祷告上帝:主啊,叫他们全体滚回家去,我有医生看护在这里就够了,别让他们在此地叫我不得安宁,又发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后都不会无端去探病。

  好像过了很多天,渐渐清醒过来,会得打量四周围环境,心中一片宁静:原来还没有资格息劳归主。

  看护跟我微笑,“昏迷两天整,滋味如何呢?”

  我很失望:“才两天?”感觉上起码有一星期。

  看护很了解,“还不够浪漫是吗?最好昏迷一百年,等白马王子来吻醒你。”她替我折好被子。

  我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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