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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国香抬起头来,黯然销魂,“小陈,我也不想瞒你,王聪明他是有妇之夫。”

  糟糕,这么复杂,不比生绝症好多少。

  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她。

  “她不肯离婚,他只有致力工作,既然要等五年,我也只得不去想他。明白吗?”

  我点点头。

  “这等死结,我们不要去说它,多说无益。对了,衣莉莎愿意同你去巴比多斯,她说你三年前提过这件事。”

  三年前。

  三年前怎么同。

  三年前我同她说:衣莉莎,让我们一齐到世外桃源去渡假,不是一星期,不是一个月,而是无穷无尽的放假,直至厌倦为止。

  她不肯,她找许多藉口来推辞我。

  现在基于人道主义,她旧事重提。

  “衣莉莎很闷,”国香说:“到处找人陪她旅行,谁都不肯放弃拚劲。现在不是她陪你,实实在在是你陪她,因为只有你有时间。”

  只有我有时间?我没有听过比这更滑稽的笑话,我有时间,哈哈哈哈哈哈。

  国香无奈,“你考虑一下。”

  “医生说我不能走远。”

  国香,微笑。

  我自嘲,“现在轮到我找籍口。我觉得单独与衣莉莎相处显得尴尬。”

  “你们曾经是恋人。”

  “就是这样才难为情。”

  “那么好,我同她说去。”

  我有点自傲,她终于发觉我的好处,她终于回头,她终于产生悔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使我自信恢复。

  我把这些感情的转折全部移进小说里,读者会不会感动已经不重要,我自身先感动了。

  (2)

  我开始掉头发,头顶心先显示疏落,我很难过,心痛,爱莫能助,恐怕不久便会出现地中海。

  我的头发出名茂密,可以剪陆军装,衣莉莎以往老说刚刚剃完头的我象小绒球。

  王聪明仍然给我信心。

  他说:“给你注射的药叫EMX12。”

  “你肯定这不是一种新的花式脚踏车?”

  他笑,摇头。

  针药昂贵无匹,若果没有医疗津贴,私人负担,会得破产,我感激王聪明替我安排一切。

  日子越数越少,我如每个人一般,越来越眷恋红尘。

  尤其是最近这个月,生活这么惬意,前所未有。

  我不愿意这么匆匆离去。我还年轻,我才三十岁,我还可以写三十年小说,我才刚刚捉摸到写作的技巧,啊一朵早谢的水仙花,但人家济慈,已经成名,我还没有。

  有时悲哀得怪叫起来,有进任性地抓住朋友不放,有时关起自己不肯见人。

  今日我一个电话拨到国香的办公室。

  她在开会,许多重要的头目都与她在一起。但我似撞邪,硬要她出来陪我。

  “不行,我要现在。”

  “小陈,我在开大会。”

  “我不管,我来日无多,我有资格要求你立刻出来。”

  “小陈,你叫我为难。”

  “我不否认,国香,你在以后的日子起码尚可同他们开七万次会,但我,你不是可常常见到我。”

  国香咬牙切齿,“小陈,你最好能够保证王聪明不会把你救活,否则我亲手打你毒针。”

  “来不来?”

  她投降,“来。”

  “马上。”

  “我也得出门叫车子呀。”她摔下电话。

  我阴毒地笑,当然要开他们玩笑,偶一为之,无伤大雅。还能开多少次呢,我躺在沙发上等国香。

  比她先到的是王聪明。

  他并没有责备我,我一看到他便知道这是国香的缓兵之计。

  我板着面孔:“她人呢?”

  “开地,走不开。”

  我很讽刺的说:“立即看出什么更重要。”

  “当然是她的生计最重要,你又不打算养活她一辈子。”

  我立时三刻收蓬,低声说:“是,你说得对。”

  王聪明拍拍我肩膀,“活着的人总要设法活得更好,一直活下去,你一定赞同,是不是?”

  “我也只不过是胡闹一下。”

  “是,国香知道,我也知道。”他坐下来,“给我一杯啤酒。”

  我把烟酒递给他,他有他的烦恼,我看得出来。

  我说:“活着的人至要紧追求幸福。”

  他苦笑,“你说得太文艺腔,用白话好不好?”

  我解释,“要什么得伸手去争取。”

  “这话里有骨头。”

  “国香在等你。”

  他愕然,“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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