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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没有其它任务?”我不服气。

  “你是零十八--十八流特工人员。”他无端咒骂我。

  “那也难怪,我在大学念的是土木工程,不是特工。”

  “你可以回来了。”

  “大哥,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他犹疑一刻,“你回来,我告诉你。”

  我放下电话,为表示公允,我自皮夹子取出二十元美钞,压在电话底下。

  “怎么搞的,”忻齐家笑,“把我们看得这么小家子气,还不把钞票收回去。”

  李莉说:“他是冲着我来的。”

  我闻到厨房捧出来一股香味。“那是什么?”我不想争论了,已捱足两日三文治,何必跟肚子过不去?

  “香橙鸭。”忻齐家微笑。

  那天,三个女人与我饱餐一顿,真想不到忻齐家的烹饪功夫如此好。

  她凭这一点本事,便可以随时嫁出去。在外国的小镇里,人的要求与欲望是很原始的,晚晚吃一碟香橙鸭,快乐赛神仙。

  我问,“今夜我仍然睡沙发?”

  “当然,听完故事才走。”

  我仍然不相信我们周家会有故事。童年与少年的生活苦闷得不能形容,上学放学,唯一的刺激是发掘了一本叫《射雕英雄传》的武侠小说,迷头迷脑的看成五百度近视眼,余者一律乏善可陈。

  咱们家会有事?

  父亲过着三十年如一日的刻板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年前结束小生意办移民,到三藩市我与大哥进大学,毕业时父亲因心脏病去世,这便是我们家唯一的事故。

  饭后忻齐家给我一杯拨兰地。

  李莉与乐基在游戏室玩电子游戏。忻齐家与我说起话来。

  “家父有葡萄牙血统。”她说。

  这句话说得真奇怪,如果忻菊泉有外国血统那么她当然也避不过,她女儿乐基也是混血儿。

  “外祖母是葡萄牙女郎,”忻齐家说;“外公为了她,被家中赶出来,是以叔公他们一支比我们这边旺盛得多。”

  我礼貌的说:“这正是你们忻家的故事。”

  “你慢慢听我说呀。”

  “请。”我喝一口酒。

  “是以家父有二分一外国血统,而我有四分一葡国种,而乐基只有八分一。”

  我说:“到你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只是皮肤非常的白。

  “乐基尚有一头鬈发。”她提醒我。

  我没有再打断她,这个故事颇为有趣。

  “我们都不会说葡语,家父是会的。”

  “哦。”我耐心的听下去。

  “父亲在澳门长大,在澳门发迹。你想想,他父亲被族里赶了出来,他母亲是流落东方的外国女人,他的地位可想而知,在中国人眼中,是上不了台盘的象征。”

  我指出,“这是不公平的。不过五六十年前的社会风气保守,是他运气不好。”

  “父亲运气最不好的是爱上了一位读书人家的小姐。”

  我疑叫起来,“你怎么会知道祖上三代的事,是什么人同你说的?不见得你父亲自爆内幕。”

  忻齐家笑容可掬,“我在忻家大,焉可不知忻家事?”

  “揭家人私隐,是你的嗜好?”我反问。

  “这怎么好算私隐?每个人都有家事,我又不会把这等故事写了出来投到中文娱乐报刊上去,你这个人也大狷介了。”

  “说下去。”我好奇心越来越炽。

  “是不是?你也有兴趣?听完之后才怪我多事未迟,你清高得很呀。”忻齐家又取笑我。

  “忻小姐也太爱喻古讽今了。”我回她一句。

  “你道那泣望族的小姐姓什么?”

  “姓什么?”

  “姓惠。”

  “不!”我跳起来。

  “是真的。”

  “我母亲?”

  “是的。”她直看到我眼睛里去。

  “不!”我又跌坐在沙发里。

  “为什么不?是因我父亲,一个有二分一葡国血统的坏孩子,家中开当铺发迹的,不配追求你的母亲?”

  “不,而是那时候根本不流行自由恋爱,这怎么说呢?”我震惊,“那时只有放荡不羁的女人才搞男女关系,我母亲是规规矩矩的家庭主妇。”

  “她真的很规矩,不到一年,嫁你父亲,成为周家妇。”

  “他们在一起很好的过了三十年。”我为母亲辩护。

  “廿六年。”忻齐家改正我。

  “好,廿六年。”我承认,“我父亲一直对家庭尽忠。”

  “他们快乐吗?”忻齐家问。

  “当然,子孝母慈,有什么不快乐?对于一些人来说,一己的肉欲之快最重要,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平静幸福的日子才最要紧,你心目中的快乐不是他人的幸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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