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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爸爸叹声气,瘫痪在椅子里。

  兰花是女拆白?连同了她母亲来骗我们家?

  那胃口未免小了。

  从那天之后,大家绝口不提这个大疮疤。

  思恩留了下来,陪父亲做生意,这小子忽然乖了起来,夜间足不出户,日间努力帮父亲,没多少日子,父亲就原谅了他。他是聪明人,一学好,比任何人都好,半年间帮父亲效了好几帮大生意,他只拿他的薪水,住在家中,沉默寡言,闲来著书。

  父亲反而过意不去,好言好语劝他。父亲跟我说:“思恩,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英国成了思恩心痛恶绝的地方,他是留在家中,一步也不走动的了。

  父亲自从得了思恩之后,胜过请十个经理。

  妻说:“你看思恩,说变就变,你在大学教书,对父亲那门生意一窍不通,思恩本来又只懂花钱,你父亲好不担心,忽然浪子回头,意料不到,世事真难测啊,况且他正眼都不看一看女人了!”

  我说:“会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呀。“

  妻忽然笑了,笑了半晌,说:“你不是指兰花吧?她是哪一门子的水,哪一门子的云?当年还有点儿青春,今年我算算她,都快三十岁了,你别开玩笑了,思惠。”

  后来我们没提过兰花。

  思恩三十岁大生日,老父大手笔,晓得他喜欢车子,老远订来一辆麦基拉底美莱克。怪兽似的,停在门口。我那孩子马上爬上车顶玩,我把孩子抱了下来。

  姜又说:“思惠,你也做生意算了,提携我坐一坐这种车子。“妻近年来益发唠嗦了。

  我想起兰花,兰花有一个好处,她好久不出声,来来去去只有一句话:“大哥,你是不会明白的。”

  思恩瞧见这辆车,也笑了。

  那夜咱们一家子坐席,思恩喝得烂醉。

  他是得天独厚的,三十岁的人了,身裁维持得十七八岁男孩子一般,又这么玩法。自然有人说男人三十一枝花,那也真是天晓得,我打十八岁开始就小老头子似的。

  我扶着地进休息室,替他用热毛巾敷面。

  他拉扯着我,“大哥,我没醉。”

  我翻白眼,做戏似的,就差没打酒呃。

  “大哥,你听我说。”

  我把热毛巾覆在他额上,不去睬他。

  他静默了很久,忽然握住我的手,说:“兰花来了没有?”

  “吃茶去。”我说。

  “你约得那么早?”他问道:“人家起了床了?”

  “不早,十二点,早点去逛逛,有什么不好?”我反问。

  “是,我得买点东西,送女秘书什么的。”他说。

  “走吧。”我说。

  与他逛街,像跟明星逛街。多少人朝他看,真受不了。

  “把你当作李小龙了。”我笑说。

  他白我一眼,“别乌揽,大哥,我是正经人。”

  “现在自称正经人哪。”我笑他。

  我陪他大包小包买了很多东西,他出手阔,凡是新鲜货色,都挑了买,不问价线,拿了几个大纸袋。我瞧瞧时间到了,就催他。

  “你先去,”他说:“我选一块西装料给爸爸就来。”

  “你不能迟到,走走走。”

  我硬把他拉出去。赶到龙凤,看看表,十二点差十分,松了口气。于是选了座位,叫了茶,喝了几口茶。思恩看他的礼物单子,根本不理来的是谁,然后摊开买的中文报,读了起来。

  我看着茶楼大门,果然,兰花准时而来。

  她没有听我的话,没有穿漂亮的衣服。一套哔叽衣裤,里面一件丝衬衫倒是好货色。左手上一只钻戒闪闪生光,腕上白金表,拿着一只大皮包,全身上下的奶油色。

  我心花怒放的站起来迎她。

  她看到我了,走到我们这一桌来。

  “大哥!”她笑看叫我,她没有看见思恩。。

  思恩听到这“大哥”俩字,差点儿没昏过去,整张报纸“刷”的掉到地上,他抬起头,呆呆的瞪看兰花。

  兰花略略转头,看见是他,也呆住了。

  两人对于着,兰花不懂得坐下来,他不懂得站起来。

  然后兰花忽然转头就走。

  我一手抓住她,“兰花。”

  兰花被我抓住了,还想挣脱。

  我低喝一声:“兰花!坐下,你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她坐了下来,低下头,不响,她紧紧握住我的手,那手渐渐冷了。

  忽然我有点后悔,安排这种戏剧化的见面作甚呢?当然说明以后,他们两个人是不会来的,但是叫他们如此失措,又是我的多事,就显得不公平。

  于是我也内疚起来,说不出一句话来,当初预备好的说话,都忘记了。

  忽然之间,思恩哭了,他的眼泪簌簌的落下脸来。

  我看了心酸,觉得落泪的无论如何不应是他,不应该是男人,但是他哭了。

  兰花的脸是木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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