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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次偶遇,更是一次暗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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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余秋雨的学生,肯定不是我撞上的。
多亏那次失意。人在穷途末路之时就想要远走他乡,17年前我决定离开南京大学的教职岗位时,像不少人那样,选择了报考研究生。这是一条轻松得多的捷径:不需要走关系,不需要办调动,不需要去求人,只需参加考试。
我站在南大图书馆书架前,不停地自问:我考什么?我考什么呢?
这有点可笑。读了四年大学中文,一直没能弄清楚自己究竟想要“搞”什么。这在治学严谨的南大,是不可原谅的。个别老师和同学认定我有点才华,但没有人认为我是个好学生。毕业时我被模模糊糊分来分去,最后定在写作教研室,给学生讲写作课,可我却躲在心里反抗:写作是教出来的吗!我大概也不是个好教师。
那是选择的开始,太过学究和专一的研究领域,会要我的命,我一直都在拒绝。一辈子躲在书房里专攻一段或一人的生涯,淹没在别人的生命与世界里,定会叫我了无生趣。我开始往四处发信,骚扰我的一些同学,以及同学的同学。我一个劲地打听:你们那儿有没有那种泛学科的、不那么确定研究方向的“专业”?也许正好有那么一位老先生,一时“想不开”,愿意招三两个我这样的人做研究生?
想要的回答真的来了!那是一封来自上海戏剧学院的信。我第一次知道了余秋雨的名字,并且一下就从来信里感受到,这个余教授可能还挺欣赏我的。
1986年上海戏剧学院的研究生招生科目别具一格,以余秋雨教授为主的导师组联合招收“戏剧学”研究生,除了余先生的艺术、戏剧美学,导师组里还包括戏曲学教授、欧美戏剧研究教授、中国现当代戏剧研究教授、戏剧表演学教授、舞台美术学教授,他们都是上海戏剧学院教学、研究领域独当一面的精英,所以要联合招生,本意也正在于不急着框死学生的研究方向,想要培养几位全方位的戏剧通才。
这样的方式,光是听上去就叫我喜不自禁。
上大学时我是中文系戏剧社的骨干分子(每次排演《雷雨》,扮四凤说“已经四个月”时,会笑得蹲在地上起不来),系里的所有戏剧课程我都选修过,曾历任各戏剧科目科代表是我四年大学生涯惟一的“官衔”。喜欢倒是真喜欢戏剧,但要把这样的爱好缩小至某一段戏剧史或某一位剧作家的定向研究,从来没主动想过。上海戏剧学院的意思,既能满足我对戏剧的热爱,又不至于一头扎进某一只牛角尖一辈子出不来,我喜欢。拜拜了南京,我要去上海。
向我提供信息的人告诉我,这是余秋雨的思路,这在上戏是第一次,在全国也是首创。
余秋雨的名字,正是伴随着“独特、开放、宽容、自由”这些我爱用的词进入印象当中的。当然,最重要的,余秋雨的方式,也仿佛与自己蒙眬中想要的方式暗合,这个名字头一次出现就让我有了亲切和认同感。
直到那时,我才开始读余秋雨的学术专著《戏剧理论史稿》《戏剧审美心理学》《艺术创造工程》等等,一下又掉了进去,简直相见恨晚。
对于一个不习惯在一个封闭体系里看字读书的年轻人,余秋雨学术专著里那种大开的、放射状的思路提供与线索展示,让我的眼睛完全不能停住。仿佛跟着他在跑步,拐过一道弯,眼前豁然会出现数道门,每道门里的情形,又都是我急于要获知的。我一边跟着跑,一边会涌出许多的想法,一些是突然想到的,一些是早已沉淀在某一角落的,只是突然因这阵风的掠过,飞扬升腾。那些书,应该是我那时为止读到的最过瘾的学术著作,是我四年拉拉杂杂东翻西看大学学习的最终总结与升华。很难描述那种感觉,总是惊喜,甚至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南大的教育是十分严谨和素有传统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展了几十年近百年。我天性散漫,很多时候觉得自己融不太进去,或是不入流,成不了最好最优秀的学生。总是不太高兴上系里安排的课程,只热衷于四处听讲座,南大校园里的听不够,还跑去南师、南艺听,一些讲座能一下把我的眼界打开,新奇与新鲜的风迎面而来,让我莫名兴奋,还无比充实。当时读余秋雨的书,就仿佛听一个接一个的讲座,不再被日间的课程打断,很过瘾,并且心里慢慢地还会升腾起隐隐的牛气,觉得自己四年大学学习也似乎并不那么一无所获,至少让自己具备了领略新思维、新思潮的能力。更重要的,是领略过程当中为约捍吹奈薇瓤炖帧M茄踔鳎也唤隽炻粤擞嘞壬攀降乃嘉苟脸隽寺礴大气的文笔,对成为余秋雨的学生更多了神往和信心。
许多年后,有记者问余秋雨,为什么要拒绝国内许多出版社关于重新出版他早年的大批学术论著、大量单篇论文的建议。
余秋雨回答说:对这些学术著作,我还是“敝帚自珍”。在文革灾难年月,我们这一代人目睹我国文化教育领域一片荒凉,便把思想解放运动、自我学习运动结合起来,开始了新时期各个领域思维文本的重建。在几乎没有现代资料的情况下,我们是在极“左”思潮的围窥中边自己翻译资料,边自己写作这些书的。我的那几本,虽然因单位所在,冠名“戏剧”,其实论述的都是我们失落多年的整体现代文明。现在的年轻人大概很难想象,当时我只是为了从正面来论述尼采和叔本华,不知和责任编辑承担了多大的风险。但是那个年月又充满了一种群体兴奋,我们知道每一位没见过面的战友,也熟知那些一有机会就会用棍子和帽子来阻吓我们的人物的名字;更让人激动的是思想解放的步伐一日千里,我们那些备受质疑的著作快速获得肯定并一一填补了教材的空缺。例如我的第一部学术著作不仅当时获奖,而且在作为教材使用十年后又获得全国优秀教材一等奖,每次获奖都会收到全国各地学术界同道的大量贺信,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胜利。因此,现在看这些旧著,仍能回想起那风起云涌的不平岁月,只不过我在同一学术辈份中最为年轻,当年的战友们有的辞世有的老迈有的远行,留下我深感寂寞。
他还说,我怕喜欢我散文的广大读者产生迷惑,也去购买这些学术著作。如果这样,对他们是不公平的。有些出版社可能正有这个意图,我不能掺和进去。学术著作再好,也不适合一般阅读,更何况我这些年系统考察了人类几大发明,对于学术著作中的不少论述已经积累了大量补充和修改的材料。
那是当然的。成千上万的读者是从读余秋雨的散文开始认识余秋雨的,而我这个糊里糊
涂的学生,早在他们十几年前,就已经被学术著作里的余秋雨吸引。从最初的研读余秋雨学术专著,到后来一直读他的散文,我应该是自始至终的铁杆读者。
20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到21世纪,学界与社会的各种思潮变化太大,就是余秋雨也在不断地更新着自己。有时,身边的熟人,朋友,还会在我面前纠缠他昔日的作品或观念。作为学生,同时又是一位亲近的读者,我最能感受到的,总是每一个“现阶段”的余秋雨。
我说我喜欢你的《千年一叹》,我更喜欢你的《行者无疆》,它们总是越来越松弛、自然,越来越开阔和超越本土,今天我为是《文化苦旅》更好还是《行者无疆》更好,跟人理论了半天。
他说是吗,你喜欢《行者无疆》,太好了,我太高兴了。
他对自己的创作有他清醒的看法,我们能够客观地总结它们。让我高兴的是,我们很多时候会是一致的。我们平等地谈论他每一阶段的创作,我喜欢毫不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
因为相对年轻,对所谓的中国传统文化无动于衷,感情甚微,多些时候还抱有恶感,所以在余老师面前喜欢说些年少轻狂的话,包括对他早先作品里那些太过投入的中式文人情怀。他从未不悦,有时还特别地欢喜特别地开怀。这是我一贯喜欢在他面前说实话的前提。
有作家朋友在我面前谈论余老师的散文,他们有自己的看法,我表现平和,并不强求,总说这很自然,大家都是写字的,各有各的路数,也各有自己的读者,一切顺其自然才好。我说我只知道余秋雨从不指责别人的写作,我做他学生时他都反对我们写“商榷”文章。
其实也是,说是“商榷”,不就是要求人家同意你吗?我说我一听“商榷”这个词,就闻见一股酸臭、迂腐味儿。它总像是挂了一张和和气气的脸,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各项礼数不厌其烦,骨子里却摽足了劲要叫你服他。十二分地狭隘。上大学时我的一位“才子”同学在《读书》杂志上发表过一篇几百字的文章,原作有近万字吧,上下五千年地引经据典,目的只在与某人和某些人“商榷一下”,被删得只剩了二百来字,放在一个什么“求疵”栏目里,弄得我每次见他都问“最近又写了什么求屁文章?”
我说余秋雨这人挺大气宽容的,包容性很强,挺现代的,不过你们都有点老土,有点小农民。
对个别零碎而尖刻的谈论,余秋雨的反应克制,冷静,话说得在我看来很高贵,极有水准,并且我认为有广泛意义。
他说:“一个作家在批评别的作家的时候一定要自我约束,因为作为作家的你,必然是个性化的,排他的,不与别人混同的,避免与别人共用一个艺术尺度的,不会借用别人眼光也不会在乎别人眼光的。这种特点使你与别的作家各自独立,你偶尔有可能谈谈一、二个与你生命结构有粘连的别的作家,如果随意地把某种跨结构的阅读陌生感发表于报刊,结果只能给自己过不去。”
后来《行者无疆》出了珍藏版,精美别致,里面还有一张黑底白字的名片,上面是余老师手书的杜甫诗句:“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足见其取向。
余老师送我一本签过名的,我很珍惜。我把它们和《文化苦旅》《山居笔记》《千年一叹》《霜冷长河》等书放在一起,自以为比别人更深谙这些书中的历程和岁月。
十几年里,不管老师,还是学生,其实都在找寻和确立自己。顽固不化和拒绝时代,是可耻的。而轻易否定和丢弃过往,不仅不科学,而且不真诚。
私下,总是无比庆幸在那样一个关键时刻读到了余秋雨,领略了余秋雨。那是一次偶遇,更是一次暗合。未来的三年,十几年,我会是一个幸运的学生,亲近的追随者。
以后,也一直会是努力的模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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