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从一篇作文说开去

作者:刘道德




   与此相反,《农妇 山泉 有点田》的作者以诚实的心态说真话,成为文章的第二个亮点。
   在我们这个社会中,幸福的指标往往是外界的、他人的标准。比如一个人觉得繁忙的工作带来的充实感是幸福,但是,如果他身边的每个人都认为他的生活非但不幸福,甚至是不幸的,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向往安逸、富足的生活,并以之为幸福的必备条件,而不符合这个条件的,当然就理应归入不幸一类,久而久之,这个人多少会对自己的幸福观产生怀疑,甚而有可能认同了他人的观点。其实,这个社会对理想中的幸福生活的界定具有趋同性,个人对幸福的认同在其面前显得无能为力。因而很多时候人们是为别人而活,从而迷失了自己。时代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强调个人对生命的感受,注重生命个体自身的体验,懂得幸福与否不是由外界社会或他人,而是由自己决定。在这次作文阅卷中,我惊喜地看到了这篇题为《农夫 山泉 有点田》的文章,作者毫不讳饰地提出了一种独特的生活理想,显示出思考的理性和深度。从作文中可以看出,作者把理想生活定义为内心的一种需求,充分表达出自己的真情实感,他以个体的幸福指标为参照系数,大胆表露出幸福是一种内心的感觉,是宁静、祥和的情绪状态,他希望远离都市的繁华,回归自然的温暖怀抱,感受做一个普通人的幸福生活,无需去听别人说什么,更不用理会这种生活在他人眼里是多么可笑甚至荒唐,只要这种生活满足了自己的情感需求,哪怕是做个农夫又何妨?他在文中为我们极力展现做一个快乐的农夫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事:有一个纯朴的女孩做妻子,可以随处聆听山泉的淙淙声,拥有一块不大但属于自己的农田来养家。在这里,可以与父母共叙天伦之乐,可以与朋友倾心交谈,可以到大自然中体会与万物和谐相处的快乐。小作者大胆而坦诚的表露,让人感受到他对自己内心需求的了解和坚持,他是一个十分有主见、有个性、有理性的青年学生,展示出二十一世纪高中生的独特风采。这样的作文就是我们最渴望看到的一类文章。高中生的作文应当大胆表露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而不能误认为只要拔高作文立意,写得越无私越忘我就越能得高分。殊不知只有坦诚的心灵表达的情感才具有震撼力,只有敢于说真话的作文才可能得高分,那些假、大、空的文章无论怎样刻意掩饰使用的都是低劣的障眼法,最终难逃阅卷者的法眼。
   这里也许有人要说,在当今政治清明、社会和谐发展的年代,小作者却表露出对陶渊明式的生活的向往,这是否体现了消极的人生观?难道他就不怕自己的作文被视做思想消极、境界不高而判低分吗?说真话是要冒风险的,万一你的真话不合老师的“口味”怎么办?
  首先,这种想法存在一个误区,有些学生幼稚地认为作文写得好不好,关键在于是否符合阅卷者的审美标准,从而以应付或猜疑的态度对待作文。他们按成人社会的模式来应付,言不由衷,说的不是他们真实的思想,也不是他们的心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情感所应表达、所能表达的内容,从语言到情感到形式都跟他们的生命状态相差甚远,用自己的笔写别人的话,“编、造、套、抄”大行其道,殊不知这样做恰恰弄巧成拙,反而因为言不由衷而屡屡在作文考试上大败而归。其实作文是提供给学生的一个抒发真实情感的平台,说真话是第一要义,敢于坦露最真实的内心状态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阅卷者的尊重,真实的东西永远具有不可替代的震撼人心的魅力。我们的学生应该相信自己有能力以一颗坦诚的心灵打动他人,要知道矫情的东西总是经不起推敲的。
  这种想法的第二个误区是,有些学生天真地认为作文只要贴上政治标签,多写进些名言警句式的语言,就能显示自己写作的思想功底,其实不然。作文考试既然是考查学生的思想素养和思维品质,就会以极大的宽容对待学生真实的思维状态和思想的多样性。《高中语文课程标准》指出,作文要求学生“说真话、实话、心里话,不说假话、空话、套话”,“力求表达自己对自然、社会、人生的独特感受和真切体验”。这就明确鼓励学生要敢于说真话。以这篇习作为例来看,作者是发自内心的向往那种田园的自给自足的生活。物质生活达到温饱即可,精神生活却异常丰富多彩,而这种精神生活并非表现在形式上的变化多样,而表现为内心强烈的充实感。我们并不会对这种貌似消极的人生理想轻易予以否定。固然,我们向来是提倡积极用世的生活态度的,一个人若是处于青年时代,更应立此大志。追求、获得,再追求、再获得,如此递往,进取心使个体和社会都得以推动向前。而淡泊出世,追求宁静祥和的生活,总是与消极遁世混为一谈,从而被主流社会生活所否定。但是,时代发展到今天,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出发,人的个性、人的生存和生活及其意义,人的思想自由和对理想的选择应当被尊重。人文关怀的核心是以人为本,关怀人的现实生活尤其是心灵需求。在社会主流评价体系面前,生命个体也应该被尊重,允许它有自己的光彩,有自己对生命意义的注解。不必将这种生活选择放在评价体系面前称量它的份量。更何况,这种选择并不是消极遁世,它是远离世事纷争,关注自己的心灵感受,也就是说,他追求的是为自己煲一碗心灵的鸡汤,而并不在乎别人都在说什么东西最可口。这才是对幸福的理性定义,幸福就是个体的一种感觉。这篇文章恰恰以其敢说真话的勇气得以展现一个多彩的心灵空间,而其成功正得力于此。
   以朴实的语言表真情,是这篇作文的第三大亮点。文章的灵魂在于情真。白居易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因为情真,文章才拥有血肉生命。喜怒哀乐,怨愤忧愁,爱憎好恶,褒扬贬斥……唯有“情动于中”,方能“形之于言”。狄德罗也说过,“若是没有情感这个品质,任何笔调都不能打动人心”。
   小作者就是以隽永而深情的笔向我们倾诉了他对宁静、安定生活的追求与向往。小作者正站在青春的门槛,意气风发,“作为刚满十八岁的青年人,如同身边的同龄人那样,我常常会为自己生逢其世而感到庆幸”,作为同侪中的佼佼者,他说“我从不以学习为苦”,可见对校园内的学业竞争他也能以积极的心态接受。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对于自我精神世界的构建却更为重视。他在文章中写道:“这是一个需要立大志、创大业、开拓人生的大境界的时代。我身边所有的声音都在催促我去实现我人生的最高价值。可是,分明有一个声音始终在心底回荡,它轻声说:回去吧,做一个快乐的农夫!”这是多么难得的一种自醒的心态,而这种真情始终流淌在文章的字里行间。这里有对劳动的热爱:“我日出而作,有妻子凝视的目光相送;日落而归,有粗茶淡饭在灶间温温地热着。”用自己的双手养活家人,就是用勤劳和踏实经营自己的小家,这不正是对劳动最朴实的热爱么?我因小作者的这份真情而动容。这里也有对父母的拳拳之情的表达:“农事之余,我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去看望年迈的父母,我要将他们早已种在我心里的白发一一拔除,我要将灶间的柴火烧得很旺,每天为他们熬一锅米粥,并亲自端奉到父母床前。我还要在他们膝下垫起一个小方凳,帮他们揉搓肿胀的腿。”老实说,这是文中最让人动情的一段文字。为父母熬粥,为父母在膝下垫上小凳,为他们揉搓因积年劳作而肿胀的腿,这样的细节描写多么真挚而形象,怎能不让人想起自己的父母和他们为我们的种种付出!抒写真情的文章不是浅薄的直抒胸臆,而要有感人的健康的细节,以感性化的生活细节构筑生活画面。小作者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在文章最后,作者这样写道:“我在山林间徜徉忘返,身心仿佛不属于我自己又好像不属于任何事物,可以漫步,可以狂奔,在明月与清泉间,人更容易看到自己。构建一个淡定平和的内心世界,它将强大无比。没有惶惑不定,只剩下宁静与安然。”这是一种对构建自己强大的心灵家园的热切渴望。做个农夫不是目的,而是借此表达对“宁静与安然”的内心世界的向往。前文所表达的所有感情在这里找到了注解,对自然的向往、对和谐家庭的向往,对亲情的向往,都源于生活的热爱和对充实的精神家园的渴望。这种真情,无需华丽的藻饰,只需用朴实的语言娓娓道来,“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作文,就是要呼唤真情的回归。
  谈到这里,文章中有一处隐笔的处理颇为耐人寻味。作者并没有明确阐述生活中具体的缺憾是什么,但是,我们从文章中不难看出,小作者的生活缺憾来自于心灵的孤独感,来自于外界对高中生心灵关怀的缺位。他们处于心理年龄即将成熟的时期,与父母朝夕相处却难以沟通,身边同学如云却缺乏真心的交流,生活忙碌紧张却缺少与自我心灵的对视。这样看来,小作者的理想选择也许并非仅仅做个农夫,而是对释放自我、体会亲情、沟通心灵的理性追求,渴望的是重建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是其思想上的慎重选择。面对这声真切的呼唤,我想也许应当反思的,还有我们和这个社会吧。
  
  刘道德,湖北省襄樊市第五中学语文特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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