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80后写作与语文教育

作者:叶 李




  
  昌切,本名张洁。1953年10月生于湖北省沙市市。现任武汉大学文学院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领域为西方文化与20世纪中国文学。著有《思之思:20世纪中国文艺思潮论》《清末民初的思想主脉》《世纪桥头凝思:文化走势与文学趋向》和《思痕集》,译有《语言学与小说》,主编名人传记译丛四种,发表各类文章200余篇。
  
  问者:昌切教授,您好!现在“80后”写作已经成为当下无法回避的话题。近期的《南方人物周刊》以韩寒为封面人物,封面标题是大大的几个字“领秀韩寒”。这个标题很有意味,从某种意义上说,似乎也可以套用在“80后”这个整体概念上。此前韩寒、春树和李傻傻相继上了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轰动一时,“80后”作品持续走俏市场,郭敬明等上了福布斯排行榜。相对于日渐式微的纯文学写作,现在的“80后”是不是也可谓“领秀写作”?
  答者:这是媒体的搞法,很有趣。“领袖”与“领秀”的构词方式不一样,意思完全不同。文坛领秀不等于文坛领袖,而相当于顶尖的脱口秀、时装秀,与“超女”李宇春是相似的。我以前说过:“超女”是文学圈的“80后”,“80后”是娱乐圈的“超女”。“80后”的流行和“超女”的走红,与两个重要因素有关,一是新的艺术生产和传播机制的生成,一是新的艺术消费群体的生成。而这是值得我们持续关注的课题。
  问者:事实上,面对“80后”写作的热潮不退,热度不减,文学批评界的反应也由冷而热,逐渐升温,不少主流批评家、学者开始以积极的批评实践作出正面回应。在我的印象中,您是较早关注“80后”写作的一位。现在关于“80后”的提法非常多,如“新少年写作”、“新性情写作”、“新偶像写作”、“青春文学”,等等。“80后”自身对这个命名颇有微辞,认为其创作并不一致,简单以代际名词指称,无法涵盖或准确概括其文学特质。在您看来,“80后”到底是怎样一个群体,他们的写作有着怎样的性质?
  答者:刚才你提到“80后”代表人物上了《时代周刊》。记得《时代周刊》直接套用了中文的“linglei”(另类),而没有用西文的对应词。80年代出生的写作者不都是另类,但另类肯定是80年代写作者的突出标志。我认为,代际划分强调的是异而不是同,强调同是没有意义的。另类写作是“80后”存在的先决条件,离开这个先决条件“80后”便不复存在。就此而言,“80后”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时间或代际概念,它没有足够的理由把所有80年代出生的文学青少年一网打尽。没有韩寒、春树和李傻傻这些师心使气的叛逆者,没有这些叛逆者胆大妄为的写作,就不会有“80后”这个区别于“60年代人”,“70年代人”的象征性的文学符号。《时代周刊》之所以把韩寒他们当作“英雄”推上封面,所看中的正是他们不同于前代的文化象征意义。
  问者:有人指出在“80后”的文本世界里充斥着性、血腥、暴力、变态心理、少年犯罪等吸引眼球、耸人听闻的内容和字眼,“80后”写作的另类不仅体现于此,亦与当前市场经济环境下的商业背景密切相关。但仅据此理解“80后”的另类写作是不够的,因为以前刘索拉、徐星、余华、苏童等作家也写过人生的虚无迷茫、杀戮、暴力、血腥、性等。那么“80后”写作的“另类”究竟体现在哪里呢?
  答者:单就写作内容、商业背景看问题是有局限性的。我想就“80后”的语文背景及相关问题谈点看法。刘索拉等人成名于80年代中期以后,大都属于“60后”。其中不少人读过大学,是在大学期间或大学毕业以后才在文坛出名的,而“80后”则大都是在中学时代开始文学写作并成名的。“80后”面对的是一个中学语文的背景,或者说,共有一个中学教育体制的背景。这个中学语文或中学教育体制的背景,而不是人们喜欢议论的商业背景,与“80后”构成了一种不可分割的联系。具体来说,语文教育就是应试教育。按照大学对中学语文教育的要求,中学生应该在中学阶段掌握语文的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即掌握汉语主要是现代汉语的文字、语音、词汇、语法和修辞,能够准确地运用现代汉语表情达意;掌握汉语文学大致的演化脉络、主要的体式和概念,养成品鉴分析文学作品的能力,能够顺利有效地进行各种文体的阅读和写作。但事实上,中学里的语文课索然无味,既不受学生欢迎也得不到学生的重视,大量从中学进入大学的学生并不具备前述的语文能力,很难适应和满足他们在专业方面的学习需要。这些问题的症结也许在于现行的应试教育放大了语文的工具性、技术性和可操作性,使之程式化,公式化,丧失了人文性,变得鸡零狗碎而令人索然寡味。“80后”就是在这样一个语文背景下从事文学写作的,他们的另类写作与其所接受的语文教育基本上脱节。相当一部分“80后”走的都是与中学语文教育相左的“旁门左道”,而不是中学生作文通常所走的路子。不仅韩寒、胡坚和春树公然反叛中学语文教育,搞的是“另类写作”,就是近几年在文化市场上十分红火的郭敬明和张悦然,还有被誉为素质教育标本的戴漓力和实力派写手李傻傻等人,也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写作也从来不严格按照中学的作文规范行事。
  问者:“80后”的另类正是在与那些“正类”的巨大反差中得以彰显的。如果说后者是“乖孩子”的“正类写作”的话,前者则像是“坏孩子”无所顾忌唱响的青春之歌,他们“想唱就唱,唱得响亮”,“想写就写,一写惊人”。但问题在于,在决意叛离中学语文教育的写作规范之后,他们仍然必须取法、借鉴语文教育之外的写作资源,否则便无法写作,遑论成名。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答者:无所师承便无法写作,“80后”有他们师法的对象。韩寒师法鲁迅、钱钟书和王朔,行文愤世嫉俗,胆大妄为而无所顾忌,针砭时弊不留情面,笔锋辛辣锐利,笔调略显幽默风趣。胡坚不但喜欢鲁迅、钱钟书和王朔,也喜欢金庸,喜欢“大话西游”或“戏说”的语言风格,对王小波的崇拜和喜爱更是毫不加掩饰,自称“王小波的门下走狗”,这一点从收在他的集子《愤青时代》里的几个“杂耍”似的中篇便可得到印证。“下半身”的诗文也是“80后”重要的师法对象。刻意书写“残酷青春”的“北京宝贝”春树,本身就是“诗江湖”网站的一员干将,是“下半身”中的活跃分子,她的《北京娃娃》和《长达半天的欢乐》,堪称自叙传性质的“肉身传奇”。她写诗作文时刻不忘“肉身在场”,写着写着就会情不自禁地提到“下半身”有名的诗人及其诗歌,十分打眼。阿斐、李傻傻也弄过一些“下半身”作品。阿斐是“80后”在诗界的代表,曾写有“敞开上半身/裸/敞开下半身/裸”的诗句。李傻傻的小说《红X》写阴沉郁闷的少年赤裸裸的性经历,性感受,都证明李傻傻与“下半身”有着明显的精神联系。不过李傻傻作为湘人后代,更多地被视为“少年沈从文”,透过他那些带点颓丧神秘气息的怀想故土故人的散文,我们不但可以看到他对沈从文的欣赏,也能窥见其对经营意境传神入微的鄂东作家废名的推崇。至于郭敬明,写的是“成长小说”,效仿成人小说的格调,内容在成人小说中较常见,貌似成熟老到而为涉世未深的众多中学生所喜爱。“80后”实力派五虎将中的张佳玮学的是博尔赫斯,而小饭则效仿先锋派。总而言之,“80后”的另类写作在与他们所接受的语文教育脱节的同时,体现出对成人写作(包括鲁迅、钱钟书、博尔赫斯和王小波等)的师承,以及对武侠小说、动漫、“下半身”写作等的自觉不自觉的模仿。
  问者:从您刚才提到的“80后”对成人写作的师承来看,他们的写作是与当下语文教育严重脱节或背离的。很明显,“80后”写作的成功不是源自对中学语文教育的遵循,恰恰相反,而是对中学语文教育或作文规范的叛离。这种通过对语文教育的离经叛道实现的成功说明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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