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傻瓜的诗篇
作者:马会娟
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美国作家。出生于沙俄统治下的波兰,15岁开始文学创作。其短篇小说创作尤其突出,有《傻瓜吉姆佩尔及其他故事》《市场街的斯宾诺莎》《羽毛的王冠》《梅休塞拉赫之死及其他故事》等。1978年,由于“他的充满激情的叙事艺术,这种艺术既扎根于波兰犹太人的文化传统,又反映了人类的普遍处境”,辛格获诺贝尔文学奖。
辛格被称为“当代最会讲故事的作家”。他主张作家创作要起到娱乐读者的作用,让读者得到艺术享受。所以他的故事叙述生动,文笔轻松幽默,作品中丰富的成语和活泼的句法受到评论界的高度赞扬,认为那是任何译文都无法传达的。
【分享经典】
傻瓜吉姆佩尔
我是傻瓜吉姆佩尔。不过,我并不认为自己就是个傻瓜,相反,我倒觉得自己应该是个聪明人。可十里八村的人都把我叫做傻瓜。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人们就给我起了这么个绰号。算起来我一共有七个绰号:低能儿、蠢驴、亚麻头、呆子、苦人儿、笨蛋和傻瓜。最后这个绰号就永远成了我的名字。我究竟傻在哪儿呢?也许是我容易受骗吧。他们问我:“吉姆佩尔,拉比的老婆要养孩子啦,你知道不?”于是我就逃了学,想去看个究竟。原来却是一场骗局。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她肚子又没鼓起来。不过我也从没注意过她的肚子。我真傻得那么可笑吗?瞧那帮人,又叫又笑,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甚至唱起了晚安祈祷曲。有女人分娩的时候,他们并不像通常那样给我葡萄干,而是在我手里塞上把羊粪。我并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人。要是我给某人一拳,定会把他打到克拉科夫去。可我生来就不喜欢大打出手。我暗自想:算了吧。于是他们就借此来捉弄我。
从学校回家时,我听到一只狗在汪汪大叫。我并不害怕狗,但我也绝不会去无事找事地惹它们。因为说不定其中一只是疯狗,如果它要咬你,任凭哪一个鞑靼人也帮不了你的忙。所以,我就溜之大吉了。可等我转身一瞧,整个市场的人都在哈哈大笑。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狗,而是沃尔夫·莱布那个可恶的小偷。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是他在恶作剧呢?那汪汪声听起来多像一只母狗。
那帮专事恶作剧和捉弄人的人几乎每个人都想在我身上碰碰运气,因为他们发现我确实容易挨骗。“吉姆佩尔,沙皇就要到弗拉姆波尔来了;吉姆佩尔,月亮在托尔平那儿掉下来了;吉姆佩尔,小霍尔台·弗比斯在澡堂后面找到了一个宝库。”我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相信了他们每一个人所说的话。为什么要相信呢?第一,正如《先人的智慧》一书中所写的,凡事都有可能发生,只是一时半会儿我想不起书中的原话来了。第二,全镇的人都这样对我讲,我也不得不信。如果我说“不,你们在骗我”,那麻烦就来了。人们全都会发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大伙儿都在撒谎吗?”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有相信他们,并希望他们至少可以从中得到一点儿好处。
我是个孤儿。拉扯我长大的祖父眼看就要入土了。因此他就把我交给了一个烤面包的,我在那儿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每天来烤一炉烙饼的妇女或姑娘都至少要耍弄我一次。“吉姆佩尔,天上也有一个集市呢;吉姆佩尔,拉比七个月就养了一头牛仔呢;吉姆佩尔,一只母牛飞到屋顶还下了一些铜蛋呢。”一次,一个犹太学校的学生来买面包时对我说:“吉姆佩尔,你用面包师傅的铲子刮锅时,弥赛亚降临人世了。死者已经重现肉身了。”“你在说些什么?”我说,“我可没听见谁在吹羊角!”他说:“难道你聋了吗?”于是大家都叫了起来:“我们听到了!我们听到了!”接着蜡烛工里兹又进来了,她嘶哑着嗓门叫道:“吉姆佩尔,你爸爸妈妈从坟里站起来了。他们正四处找你呢。”
说句实话,我非常清楚诸如此类的事一件也没发生过。但你能有什么法子,人们照样一个劲儿地谈着这种事。这时我总会急急忙忙地穿上羊毛背心就往外走,心想,说不定真发生了什么事呢,去看看又何妨呢。这下可好,大伙儿又都大笑起来。于是我发誓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的话了,但这样也行不通。他们这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把我完全搞糊涂了。
我只有到拉比那里去请教。他说:“圣书里说,一生为傻强于一时做恶。你不是傻瓜。他们才是傻瓜。使邻人蒙受羞辱,他自己将失去天堂。”可拉比的女儿让我上了她的当。当我离开拉比的圣坛时,她问我:“你吻过墙壁了吗?”我说:“没有,为什么要吻墙壁?”她回答说:“这是规矩啊,你每次来都得吻的。”吻就吻吧,这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可她却突然大笑起来。这个鬼把戏耍得很高明,也确实让我受了骗。骗了就骗了吧。
我准备搬到另一个镇上去。这时,大家却又忙忙乎乎地要给我找对象,成天跟着我,几乎把我上衣的下摆都要撕下来了。他们附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结果耳朵上被弄得全是唾沫。他们给我介绍说,女方虽谈不上贞洁,却也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黄花闺女。她走路有点儿一瘸一拐的,他们却说这是因为她怕羞,故意这样的。她有一个私生子,他们却说是她的小弟弟。于是我大叫道:“你们是在浪费时间。我绝不会娶那个婊子的!”他们就愤愤地说:“你这样讲话太不成体统了,你自己难道不觉得害臊吗?你这样败坏她的名声,我们可以把你带到拉比那里去罚你的款。”现在我明白了,要摆脱他们也并非易事。我想他们是存心要我当他们耍弄的靶子。不过,结了婚,丈夫就应该是一家之主;如果她认为这样可以,对我来说也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再说,生活嘛,哪能没有一点儿磕磕碰碰什么的,这种好事岂不是痴心妄想。
【读书人语】
吉姆佩尔注定会在一生中身不由己地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他和一个又是寡妇、又离过婚,还有一个私生子的拐脚女人结了婚,可他们说这个叫埃尔卡的女子是个处女,她带着的孩子是她的弟弟。接着埃尔卡替他生了六个孩子,但这些孩子都不是他的,是谁的连埃尔卡自己都搞不清,反正是很多人的。吉姆佩尔热爱孩子们,并且相信妻子的忠诚,觉得自己是“一个堂堂男子汉,一个好妻子的丈夫,前途无量的孩子们的父亲”。然而,终于有一天……
一天晚上,发生了一场灾难。炉灶爆裂,面包房里几乎像遭了火灾一样。大家无事可做,只有回家,我也回家去。我暗自庆幸,我也来尝尝不到安息日就能在家里睡上一觉的乐趣吧。我不想惊醒熟睡的孩子,就踮着脚进了屋子。走进屋子,我听到的似乎不是一个人的鼾声,而是两个人的鼾声。其中一个相当微弱,但清晰可辨,另一个发出的则是一种像一头刚被宰过而快要断气的公牛所发出的那种沉闷的鼾声。哦,我讨厌这种声音!讨厌透了!走到床边一看,眼前的一切真是糟糕透了。埃尔卡的旁边睡的是一个男人的身体。换一个人准会大吼大叫起来,甚至把全镇上的人都会闹起来,但一想到那样会把孩子吵醒,也就罢了。我想,何必为了这么一桩小事而吵醒这可爱的小宝贝呢。既然如此,我还是回我的面包房找几只面粉袋去高枕无忧吧。可一夜下来,辗转反侧,连一眨眼的工夫也没睡。我全身上下直打哆嗦,像是患了疟疾。“我当蠢驴当够了,”我对自己说,“吉姆佩尔不会终生做一个笨蛋的。即使像吉姆佩尔这样的傻瓜,他的愚蠢也会有个限度的。”
早晨,我上拉比那儿去求教,结果这件事在全镇引起了一场轰动。他们立刻派会堂执事去找埃尔卡。她抱着孩子来了。你猜她说什么啦。她居然矢口否认了,并且是斩钉截铁。“他简直是神经错乱,”她说,“我既不懂梦中之事,也不懂神道鬼理。”他们对她大吼、警告她,还对她拍桌子。尽管如此,她仍然一口咬定,并说这是诬告。
有几个屠夫和马贩子为她帮腔。从屠宰场来的一个小伙子走过来对我说:“我们一直在注意你。你是个可疑的家伙。”这时孩子把屎拉在身上。拉比的圣坛那里放着圣约柜,那是不准亵渎的,于是他们就把埃尔卡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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