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倾城之恋
1.想要有个家
“爱是热,被爱是光。”
在《创世纪》中潆珠被一个男子追求,原来这个男子是有家有室玩弄女性的荡子。“断了的好,可是,世上能有几个亲人呢?”
虽然有姑姑的关心,有炎樱的良伴,但她的感情世界里总缺少点什么。
她没有归依。
从小失去父母的爱,她没有家,姑姑的家毕竟是姑姑的家,在感情上她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她多么向往有一个家,有一个父亲般爱她呵护她的人,可依托终身的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你”到底在何处呢?终于“你”,这个不速之客出现了。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胡兰成,闯入张爱玲的感情世界里,在她那荒漠已久的沃土里,滋润出一片绿荫,筑起了爱巢,而后又无情地把这一切粉碎了,那个缠绵的故事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在胡兰成还不认识她时,张爱玲已从苏青那里人闻他的大名。这位才子原是浙江县一个贫寒人家弟子,毕业后任中学教员。
但他有满腹聪明学问,一手漂亮的文章,自负雄才,常在报上发表对时局的评论,引起社会的注意,后来很受汪精卫的赏识,当上了汪精卫的机要秘书。
在汪精卫的《中华日报》社论委员会里任总主笔,报纸上发表的社论文章皆出自其手。但不知最近为什么得罪了汪精卫被关押起来。苏青向张爱玲讲了这么一番话,张爱玲不禁动了怜才之情。苏青便拉她一道到周佛海家,为胡兰成说情。
原来胡兰成背后还有日本军政要人的撑腰,凭着这个更大靠山他又重新出来,在南京闲居养病。一天,他躺在藤椅上,翻看苏青寄来的《天地》月刊,随意浏览,忽然看到一篇小说《封锁》,刚读个开头,不觉一震,立刻坐直身体,一口气仔细读完,还不满足,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张爱玲”
三个字在他脑中留下太深的印象。“张爱玲是谁?”胡兰成很有兴趣地写信向苏青询问,苏青回信说是一个女子。胡兰成更高兴,便留心张爱玲的作品及一切消息,他被张爱玲的文采深深地吸引了,直觉得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他都喜欢。等到《天地》另一期寄来,他赶忙翻开寻找有没有张爱玲的文章,又看到一篇散文,而且还有一张她的照片,胡兰成是一个多情才子,看到这样年轻的小姐竟然能写出如此漂亮的文章,格外欣喜,不禁动了绮思。
因此1944年初,他刚获释回到上海,一下火车不回自己家中,径直去寻找苏青。苏青很高兴地招待他,他又问起了张爱玲,想去拜访。苏青说张爱玲是不见人的,但他还是要苏青告诉他张爱玲的地址。苏青迟疑了一下,就写给了他。
次日一早,胡兰成就按照苏青写的地址,到静安寺赫德路192号爱丁堡公寓楼去拜访张爱玲。张爱玲虽然知道是胡兰成,也许是她没有准备或是别的缘故,果然托故不见,胡兰成只得从门洞里递进一张纸条,写明自己地址、号码,怏怏而返。
隔了一日,午饭后,张爱玲打来电话,说来看他,胡兰成很高兴。胡兰成是一个桃花运很好的才子,有一副潇洒的外表,又有健谈的口才,随便什么话题都能侃侃而谈,谈吐中能显露出满腹的才学与过人的聪明,他又有落拓不羁的名士风度,因此总是得到女人的欢心,虽然他早有妻室,艳遇仍然不少。
在大西路美丽园胡氏家中,他见到了张爱玲,全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张爱玲并不算美,她人太大,个子又高,坐在客厅显出一副幼稚可怜的样子,虽然穿着漂亮的紧身服装,但胡兰成看来,她只像一个十七八岁正在成长中的少女,身体与衣服彼此叛逆,张爱玲若有所思的神情,像一个小女孩放学回家,路上一人独行,在想什么心事似的,一脸稚气的正经模样。在胡兰成所遇见过的女人中,张爱玲确实不能算多么漂亮的,但毫无疑问是最有才华的,这么年轻聪慧的姑娘,能写这样华美的文章,这本身就足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胡兰成顿有一种“惊艳”的感觉。胡兰成很懂得女人的心理,正像张爱玲说的“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在她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人面前,他要施展自己的才学,折服对方。张爱玲是惯于沉默的,她久闻胡兰成大名,似乎早就有点崇拜他,于是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听胡兰成口若悬河地谈话。胡兰成批评当今流行的作品,又谈起对张爱玲文章的感受,还讲了自己的故事,在南京的事情,关心地问她的生活、写作以及稿费等,张爱玲也不介意这些问题。两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一坐五个小时没有倦意。
“无休无歇的话,可是她并不嫌烦。恋爱着的男子向来是喜欢说,恋爱着的女人向来是喜欢听。”他们似乎不自觉地已在恋爱着了。
天晚了,胡兰成送她到弄堂,两人肩并肩走着,胡兰成向她看了一眼,说:“你的身材这样高,这怎么可以。”这一句话把两人拉得很近,张爱玲有点诧异,脸上似乎要起反感了,但她心里很感动,也显得温柔。
第二天,胡兰成又到张爱玲家回访。张爱玲穿着宝蓝色的绸衣,戴了嫩黄边框的眼镜,脸像月光那样柔和。她的房间里家俱虽然摆设简单,但很整洁,一种新鲜明亮几乎是带刺激性的色彩,非常华贵,竟然使这位见惯豪华场面的汪伪政府官员惊诧而感到不安了。
张爱玲仍是温存地坐着,静静倾听胡兰成的话,她喜欢就这样坐着,无言也好。胡兰成说起她的祖父张佩纶和李鸿章的小姐那段佳话,张爱玲很高兴,把她祖母那两首诗抄给胡兰成看,却说她的祖母并不怎样会写诗,这两首诗都是祖父改作的,胡兰成听后很惊讶。她又说起以前和苏青为胡兰成到周佛海家去的事,胡兰成听后觉得女人们到底幼稚可笑,但很感动,感动之余还以当年相府小姐慧眼识张佩纶似的比拟着。胡兰成感到自己已与张爱玲坠入情网了。
胡兰成回家后,当晚抑制不住激动感情,诗兴大发,写了一首新诗和一封信给爱玲,赞美她,爱玲回信说他“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两人的感情一步步靠近。
2.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
从此,胡兰成每隔一天一定要去看她。去了三四回,张爱玲有一次忽然显得很烦恼很委屈而且凄凉的样子,给胡兰成送去一张字条,叫胡兰成不要再去看她。胡兰成的丰富的经验直觉地告诉自己:张爱玲爱上了他。他知道一个女子一旦爱上人,往往会有这样的委屈与烦恼的。所以他当天又来爱玲家中。
一见了他来,张爱玲又很高兴,分明是舍不得的样子。胡兰成以后索性抛下自己的家室,魂不守舍天天要去看她了。胡兰成请求张爱玲送给他一张照片,她就取出一张最满意的照片送给他。在照片的背后写着: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分明已经爱上了胡兰成。胡兰成见过的女人多了看得轻松平常,而张爱玲的爱,却是要把一颗心、把自己的终生给了他。
后来胡兰成再度到南京任职,临走时,张爱玲已有点舍不得,这个不轻易动情的人动了感情。
胡兰成人在南京,张爱玲常常寄信来,他接到手里的信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知道张爱玲的信里所包含的份量,那是一个无依的女性的全部希望,在这里面寄托着张爱玲的一切。虽然她的信写得很平淡、轻松,好像并没有离愁,她只对胡兰成说:“你说你没有离愁,我想我也是的,可是上回你回南京,我几乎要感伤了。”但胡兰成感受到的并非是责任,也不怎么相思,而是名士艳遇的快乐,他变得爱啸歌,借长啸以抒发内心的满足与快乐,在人面前常常提起张爱玲,仿佛是自己的骄傲。这时,他心里只有了张爱玲,他的妻子在他心中已无什么份量,只是一个羁绊。因为他的妻室在上海,所以每月总要回上海一次,住上八九天,但是每回上海他不先回到家里,而只在爱玲的闺房中谈笑作乐。也偶尔到苏青家里去玩,恰巧有一次,张爱玲闲着无事去一趟苏青家,不料胡兰成也在,三人在一起,稍显有点尴尬,但她并不在意,因苏青是她也是胡兰成的好朋友。她喜欢当着众人面看胡兰成,胡兰成有点不自在,直觉感到张爱玲有些嫉妒,也有一丝委屈,但那是女人爱一个男人的真正的感情,即使在好朋友面前没有任何不快的表示,内心也会有一丝丝的酸意的。
胡兰成每天晨出夜归总要陪伴着张爱玲,两人相伴在房里,渐渐地张爱玲也开朗了,话也说得多了,两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男的废了耕,女的废了织,连一道出去游玩也未曾想到。在张爱玲面前,胡兰成是一个无拘无束,海阔天空的人物,他知道张爱玲的才学聪明并不在自己之下,但她崇拜他,因此,他的什么话都不会忤着张爱玲。胡兰成说在爱玲的才华面前自己的言谈像是生手拉胡琴,辛苦吃力仍道不着正字眼,丝竹之音也变成为金石之声般刺耳,但爱玲喜欢这样,她喜欢刺激。听他说话像听西山梆子把脑髓都要砸出来,而且听胡兰成说话,实实在在的人在自己身边,不管说什么,爱玲都爱听,像“攀条折香花,言是欢气息”。六朝民歌中常用“欢”代指女子心中的情郎,用这来比胡兰成最贴切。胡兰成对张爱玲来说不是丈夫,也更不是“爱人”,只是贪欢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爱玲感到从未有过的喜悦,“欢郎”也自是“贪欢”而已。
爱玲在他面前,真是成了个小女孩,小女孩一样的任性。她喜欢打扮,衣服总是很新,很整洁,爱吃零食,把自己调养得像一只红嘴绿鹦哥,买衣料胭脂与香粉。
爱玲把自己的一切本色给胡兰成看。胡兰成说她的房间很整洁、和谐。
她说这是她母亲出国前布置的,若是她来布置,她爱刺激的颜色,像赵匡胤形容初升旭日的“欲出不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那样火红刺激的色彩。
说起父母,说起童年,胡兰成是很怀恋自己的父母与童年的,他认为这是应当的感情但张爱玲却直接了当地说,她不喜欢自己的父母,不喜欢父母家,她只喜欢姑姑。她一人住在姑姑这里,连偶尔来看看她的弟弟,她也不喜欢。胡兰成甚觉惊异,问她的学校生活,对人们常概念的学生时代,她也没有什么留恋之情,说她不喜欢学校生活在胡兰成的眼中,张爱玲是一个小女孩,她做什么事都很专心、沉思的样子,连走路,拈一枚针或开一瓶罐头,她都一本正经,显得十分吃力,又不肯有一点迁就。胡兰成想不到这样稚气的女孩子居然接洽写稿的事而两不吃亏,连用钱也预算得好好的。她处理事情有她自己的条理,也有她的果断。张爱玲说一次路遇瘪三抢她的手提包,争夺了好一会儿没有被夺去。又一次瘪三抢她手里的小馒头,一半被抢落地,一半她仍紧攥青。
张爱玲对胡兰成说她爱财,在钱财上总是分明的,即使同姑姑在一起,也要各用各的钱,从不欠账,她很开心地笑着说:“我姑姑说我是财迷。”
她同炎樱上街上去咖啡店吃点心,也要先决定好由谁来付账。胡兰成笑她的吝啬,说:“有的父母给子女学费,诉苦说我的钱是个个有血的,又或者说是血汗。”爱玲听了很无奈,笑道:“我的钱血倒是没有,是汗,有血的钱只使人心里难受,也就没有这么可喜了。”这些钱没有一个是父母给的,都是她自己写稿的收入,她很高兴。
胡兰成看她对《红楼梦》、《金瓶梅》、《海上花列传》这么熟悉,甚至连《金瓶梅》里宋蕙莲穿的衣裙都清楚地记得,问她对小说里秽亵的描写是否觉得刺激,张爱玲竟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她看小报,许多恶浊装腔的句子,她一边笑骂,一边还是爱看,再转述给胡兰成听。胡兰成真觉得她是小孩子,但她却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小猫小狗也不爱,就连小天使她也没有好感。
因为胡兰成喜欢看她的东西,她把自己小时喜欢的小玩意拿给他看,如她母亲从埃及带给她的玻璃大珠子,一串蓝色,一串紫红色,很新鲜可爱。
在她的稚气天真面前,38岁的胡兰成仿佛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他说他是“男孩子”,不看这种女孩子玩的东西。张爱玲又把自己小时候写的小说、作文给他,捧出她一直保存着的小说《摩登红楼梦》给胡兰成,那是她精心抄写好的,装订成上、下两册。胡兰成初看吃一惊:她可以这样煞风景写来,还真具有理性的清洁。爱玲把自己的绘画等给他看,问他喜欢吗?胡兰成说喜欢,她很高兴,还告诉了姑姑。
张爱玲在胡兰成面前变得很低很低,很小很小,但她还是她自己的本色,还是她一贯的性格,一个真正的张爱玲。胡兰成很高兴自己能交上这样一个女孩子,连张爱玲对父母的无情,在他戴着色镜的眼中也是一个“莲花身”。
胡兰成虽然这样多情,但他是一个热衷于政治的人,有着很大的政治野心,他的才能很受日本侵略军的赏识,靠着这一层过硬的后台支撑,他能凭着一支笔杆在汪精卫政府里占据重要地位,连汪精卫也常称他为“兰成先生”,常常向他垂询政事。张爱玲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她已被胡兰成这个才华横溢潇洒自如的才子迷住了,她崇拜他,想得到他一份父爱般的温暖,胡兰成又是这样地喜欢她,她感到了满足,不能挣扎也不想挣扎了。她是天生的没有政治意识的人,相信这超越政治的爱情。糊里糊涂地陷进了情网。
这样,胡兰成每回上海一次,几天的时间总与爱玲呆在一起,有说有笑,谈诗论文,相得甚欢。胡兰成心里很高兴,他的名士风流的习气随处可以表现出来。一次他黄昏过后从爱玲家出来,因一时高兴,又奔到他的朋友税警团长熊剑东处,熊剑东夫妇与周佛海太太正围着打牌,他在旁边坐着看,一边仍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忍不住自得地啸歌。他高兴得有点飘飘然,这位才高气盛即使“陌上游春赏花,亦不落情缘”的张爱玲爱上他,为他的名士生活平添了一段不平凡的“佳话”。
以前,胡兰成曾问过张爱玲对婚姻的想法,张爱玲淡然他说,她没有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她以前好像确实也没有想到过恋爱婚姻,她的冷漠也使别人望而生畏,好像也并未有人追求过她或向她求爱,即使有,恐怕她也不会喜欢。总之,现在尚早,等到要结婚时就结婚,她也不挑三拣四。
但她想不到会遇见胡兰成,更想不到会爱上胡兰成。她知道胡兰成有妻室,但并不在意。她也知道胡兰成这个人很招女人喜欢,她也不吃醋。这倒证明她所爱的胡兰成是有魅力的,她已舍不得他了。
有时,她也会想到与胡兰成结婚这个念头,但想想又有烦恼,她舍不下他,但怕又拴不住他,他毕竟有家,又有那么多女人,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有一次她写信给胡兰成,说:“我想过,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表面上似乎看得开,其实却是无奈的表白。
3.欲仙欲死
然而,胡兰成每次回来,她总是惊喜异常。两人坐在房间,男女相悦守在一起,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像牵牛织女鹊桥相会,喁喁私语未完忽又天晓的感觉。《子夜歌》里有:“一夜就郎宿,通晓语不息。黄蘖万里路,道苦真无极。”欢娱恨短,张爱玲会只顾孜孜地看着胡兰成,有时会欣喜地说道:“你怎么这样聪明,上海话是敲敲头顶,脚板底也会响。”有时,她又好像在梦中,温柔又感伤地问胡兰成:“你的人是真的么?你和我这样在一起是真的么?”还一定要他回答,倒弄得胡兰成答不上来。
张爱玲爱上这样一个不回家的人,而胡兰成更索性不再回家了,两人守在一起耳鬓厮磨,或上街买东西,甚至公开化了。胡兰成还在报上写评论张爱玲的文章,俨然以张爱玲的一个“知音”或“保护人”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
1944年6月,张爱玲的好友柯灵被日本沪南宪兵逮捕,关在贝当路宪兵队里,张爱玲是素不问政治的,也不关心胡兰成政治上的事。听到这个消息后,为朋友担心,就要胡兰成陪她到柯灵家存问,并要胡兰成想办法营救。
胡兰成向日本宪兵说过后,柯灵便被释放了。平心而论,胡兰成对张爱玲在文学上也有一些促进作用,张爱玲和他在一起,感受到了愉快轻松,灵感迸发,这一年中也写了不少散文发表,这段时间正是她写作的高产期。而胡兰成,出于对她的喜欢和对她才华的钦佩,时时予以呵护。南京汪伪政府有一位教育部长对胡兰成说:“张小姐西洋文学有这么深的修养,年纪轻轻可真是难得。但是她想做‘主席夫人’,可真是不好说了。”关于“主席夫人”的话原是她文章中说在大马路外滩,看见警察打一个男孩,心里想做了主席夫人,就可以拔刀相助,给那个警察两个耳刮子的事。胡兰成对之又气又笑,告诉那位“部长”事情的原委。但更多时候,他是为张爱玲捧场、吹嘘、献殷勤。因为他喜欢张爱玲的作品,觉得张爱玲的读者们对她的热情还不够,所以他也抽空写有关张爱玲的评论文章,对张爱玲赞美有加,还刻意突出张爱玲的高贵的身世,渲染他与张爱玲的不同寻常的关系,显然都是无聊的捧场。尽管他对张爱玲作品的分析不乏深刻动人之处,但明显地他把张爱玲捧得过高了。说什么“鲁迅之后有她。
她是个伟大的寻求者。和鲁迅不同的地方是,鲁迅经过几十年来的几次革命和反动,他的寻求是战场上受伤的卫士的凄厉的呼唤。张爱玲则是一枝新生的苗,寻求着阳光与空气,看起来似乎是稚弱的,但因为没受过摧残,所以没有一点病态,在长长的严冬之后,春天的消息在萌动,这新鲜的苗带给了人间以健康与明朗的、不可摧毁的生命力。“这种不伦不类的吹棒只有他这种人说得出口。
傅雷《论张爱玲的小说》发表后,张爱玲写了文章为自己辩护。胡兰成也不肯放弃这个献媚的机会,写了《张爱玲与左派》一文。劈头就说:“有人说张爱玲的文章不革命,张爱玲的文章本来也没有他们所知道的革命”云云,答非所问地为张爱玲辩护。
胡兰成有时候又扮演一个保护人的角色,其实他是以“奇货可居”、“不轻易出示”的心态来对张爱玲的。1944年7月,日本侵略军一个头子宇垣大将来中国,胡兰成和他说起张爱玲,宇垣想见一见,胡兰成忙答道不可招致,去拜访也要先问过她。熊剑东几次要拜访宴请张爱玲,且要胡兰成陪他去,也给胡兰成婉拒了。他知道张爱玲向来不喜欢见生人,去了也是碰壁,她也不喜欢与政客来往。她论人一条标准是聪明,如果不聪明,她也不会理睬。
胡兰成只介绍了与他最亲近为他撑腰杆的日本人池田笃纪与张爱玲见面。每次见面,胡兰成都如承大事,生怕惹得张爱玲不高兴。
张爱玲虽从不问时事,对日本也没有任何好感。她说听日本的流行歌曲非常悲哀,这便是说日本将亡,胡兰成很震惊,不敢告诉池田,怕他若知道应当大惊痛哭。
胡兰成这样抛下家室不顾,与张爱玲在一起公开抛头露面,已经成为尽人皆知的事。他的妻子英娣忍受不了,闹着和他离异。胡兰成有了新欢,实际上对他的妻子已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然而他还是“含泪”离开妻子,来到张爱玲处。张爱玲对他们夫妻的离异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表同情。她觉得胡兰成这个人应该是她的,应该与她在一起。
在1944年8月间,张爱玲与胡兰成结婚了。胡兰成已经看到中国的抗日力量越来越壮大,日本的投降是注定了,他担心时局的变动会连累到张爱玲,因此,没有举行结婚仪式,只是写了婚书为证: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上两句是张爱玲写的,后两句话由胡兰成写,炎樱在下面签名为媒证。
这一年,胡兰成是三十八岁,而张爱玲只有二十三岁。
结婚之后两人还像以前那样,呆在房间里,“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同住同修,同缘同相,同见同知。胡兰成说:“爱玲极艳,她却又壮阔,寻常都有石破天惊。她完全是理性的,理性得如同数学,她就只是这样,不着理论逻辑,她的横绝四海,便像数学的理直,而她的艳又像数学的无限。我却不准确的地方是夸张,准确的地方又贫薄不足,所以每要从她校正。前人说夫妇如调琴瑟,我是从爱玲才得到调弦正柱。”
他们两人谈音乐、戏剧、美术,更多的还是文学。因为爱玲懂西洋文学,常常给他谈些萧伯纳、赫克斯莱、桑茂忒芒以及劳伦斯的作品,讲完之后,她总是有点小心抱歉地说:“可是他们的好处到底有限,”好像亵渎了他的倾听似的。她对西方古典主义作品没兴趣,像莎士比亚、歌德、雨果甚至托尔斯泰也不是太喜欢,因为打动不了她的感情。
两个人彼此依顺,但仍各保持自己的性格与主见。胡兰成时发一阵故意不同的议论,张爱玲照听,她“虽然不依还是爱听”。
胡兰成是属于她的人了。有这么温暖的家,有了踏踏实实的爱她的人,她高兴得“欲仙欲死”,从少年起,她就几乎没有受到过任何温情的关怀,总是灰姑娘一般受到冷酷的危胁,再强的女人感情上也是柔弱的,现在她生命中第一次拥有这样的爱与温暖,有了一个父爱般地可依靠的男人,她能不这样激动吗?
她与胡兰成在一起是很温馨的。两人并坐在一起读书谈论,看到《诗经》有“既见君子”,又有“邂逅相见”,他很高兴看着胡兰成问:“怎么这么容易就见着了?”念到一句“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爱玲一惊,“真真的是大旱年岁啊。”
读汉乐府诗,有一位流荡他县的人,逆旅主妇为他补洗衣裳,这时“夫婿从门来,斜倚西北眄”,两人念到这儿,爱玲就笑起来道:“眄,上海话就是眼睛描发描发。”再往下念“语卿且无眄”,爱玲诧异:“啊!这样困窘还能滑稽,怎么能够呢?”读下去“语卿且无眄,水落石自见。石见何磊磊,远行不如归。”这末一句竟是困苦中也能生气撒娇。念《古诗十九首》“燕赵有佳人,美者颜如玉,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她诧异道:“真是贞洁,那是妓女呀!”又念南朝《子夜歌》“欢从何处来,端然有忧色”,爱玲叹息说:“这‘端然’真好,而她亦真是爱他!”
张爱玲的反应很敏捷,一眼扫过即可领悟,一个新鲜的妙句妙词,会突然从书中跳入她的眼中,那书里的字句像街上的行人只和她打招呼,连这个向来以才学著称的胡大才子也觉得自愧不如。可惜她那时候没有念念“上山采靡芜,下山逢故夫”或“氓之蚩蚩,抱布贸丝”的句子,早有点未来的心理准备。
张爱玲心绪一好,她的文思也来得快,说话也更流畅,人也比以前更漂亮了。他陪爱玲到马路上散步,爱玲穿一件桃红单旗袍,他夸好看,爱玲喜滋滋地说:“桃红的颜色里闻得见香气。”爱玲穿那双绣花鞋子,鞋头鞋帮绣着双凤,穿着色彩线条显得非常柔和,因此,胡兰成只要从南京回来,她总穿这双绣花鞋。
晚上两个人在灯下玩,脸对脸看着,挨得很近,胡兰成看着她那像一朵满开的莲花,又象中秋一轮圆月的脸庞,眼睛里充满笑意爱意,心里喜欢,轻抚着她的脸,说:“你的脸好大,像平原缅邈,山河浩荡。”她笑起来:“像平原是大而平坦,这样的脸好不怕人。”爱玲就问他记不记得《水浒》里宋江见玄女的话,胡兰成自信对《水浒》读过多遍,但偏偏记不起来,张爱玲说“天然妙目,正大仙容”,胡兰成方悟出,说:“你就是正大仙容!
“他们就这样日复一日陶醉在两个人的小天地,对于张爱玲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她很喜欢这样的情调氛围。然而胡兰成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命运是很难说定的,这种安逸的生活只是暂时的。夏天的一个傍晚,他与张爱玲站在阳台上,眺望着红尘霭霭的上海,西边天上落日的余辉将尽,有一道云隙处清森遥远,他的心情比这还要黯淡。他对张爱玲说时局不好,来日大难。伤感地长叹:
来日大难
口嗓唇干
今日相乐
皆当喜欢
张爱玲听了这首汉乐府,非常震惊。对胡兰成说:“这口燥唇干好像是你对他们说了又说,他们总还不懂,叫我真心疼你。”又道:“你这个人嗄,我恨不得把你包包起,像个香袋儿,密密地针线缝缝好,放在衣箱里藏藏好。”
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因此,格外珍惜“今日相乐”的生活。她进门去给胡兰成倒茶,拿出茶杯走到房间边,胡兰成迎上前去接茶,她腰身一侧,喜气洋洋地看着胡兰成的脸,眼睛里满含着笑意。胡兰成说:“啊,你这一下姿势真是艳!”爱玲说:“你呀,是人家有好处容易得到你的感激,但是难得到你的满足。”她很高兴胡兰成能这样夸她。还有一次,胡兰成要形容她行步走路的姿势,总是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口齿艰涩。张爱玲便代他说道:“《金瓶梅》里写孟玉楼,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胡兰成觉得“淹然”两个字真好,要她解释来听听。张爱玲道:“有人虽遇见怎样的东西,亦是水滴不入,有人却像丝棉蘸着了胭脂,即刻渗开得一塌糊涂。”她说起苏青的脸生得美:“苏青的美是一个俊字,有人说她世俗,其实她俊俏,她的世俗也好,她的脸好象喜事人家新蒸的雪白馒头,上面有点胭脂。”胡兰成又问:“那么我与你在一起像什么呢?”她道:“你像一只小鹿在溪里吃水。”
她有时也陪胡兰成出去,到美丽园胡氏旧宅看看,或到周佛海家、邵洵美家应酬应酬,或到胡兰成参加的时事座谈会上坐坐。她没有什么目的,也从不讲什么话,只是想陪着他,多看看他,看看他在众人面前的潇洒谈吐和表情。有时,胡兰成一个人坐在房中看书或写文章,张爱玲会在门外悄悄地看着他,“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她的感觉是如此美妙。
因为她爱胡兰成,这种爱使她也变得缠绵起来,把古代执著于爱情的女子也当作自己的化身。对《步非烟传》里与情人“生及相亲,死得无恨”的姑娘,《会真记》里的崔莺莺,《长恨歌》中的杨玉环,《飞燕外传》里的赵飞燕,都一洒同情之泪。和胡兰成坐在一起,张爱玲只是一刻也不停地缠绵地看着他,用手指抚着胡兰成的脸,说:“你的眉毛。”抚到眼,说:“啊,你的眼睛。”抚到嘴,说:“你的嘴,你嘴里这里的涡我喜欢。”轻声叫着:“兰成,兰成。”胡兰成从不当她面喊“爱玲”,只说张爱玲,张爱玲偏要他当面亲切地叫她的名字,胡兰成无奈,只得唤一声“爱玲”,她又惊又喜地答应:“啊?!”
张爱玲说起“崔莺莺”姓崔好,《红楼梦》里的“黄金莺”名字更好。
又说夫君的“胡”字也好。胡兰成说:“胡姓来自陇西,称安定胡,我的上代也许是羌。”张爱玲道:“羌好。‘羌’字像只小山羊走路,头上有两只角。”总之,胡兰成在她眼里什么都是好的。
胡兰成给她一点零花钱,她非常高兴,马上去做了一件长身的皮袄,外表是很鲜丽的色彩,系一个红披肩,穿给他看。爱玲并不缺少钱,她的稿费很高,但她还是很高兴,因为她爱他,女人“用丈夫的钱是一种快乐”,她还是舍不得放弃女人这个天生的权利的。又到了落叶满天的晚秋,他们两人一道去看崔承禧的舞蹈,回来时下着雨,叫了辆黄包车,把雨蓬放下,爱玲撒娇地坐在胡兰成身上,要他抱着她,即使外边是飘飘潇潇的凄风苦雨,她也不管,只感到一个实实在在的安稳。
但乱世姻缘,何曾能有一片自己安稳的天地?
胡兰成谈起时局,预感到大难将至,夫妻这对同林鸟,大难来时也要各自飞了。他说:“我一定能够逃脱过灾难,只是头两年里改换姓名,将来与你即使隔了银河,也能相见。”张爱玲仍是铁了心地爱他,郑重地对他说:“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叫张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牵你招你。”
天真的张爱玲,你如果真能牵住招住胡兰成么?
4.水月镜花
弃掷今何道
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来意
怜取眼前人
这是《会真记》崔莺莺写给张生的诗,张爱玲对莺莺的爱情寄予多少同情,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莺莺的命运也在悄悄地等着她。“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红楼梦》里这两句真是风月警言。这是在以后她才体味出来的。
1944年11月,胡兰成丢下张爱玲到了武汉。他的政治野心很大,他知道汪精卫伪政府已是靠不住的冰山,他要谋求更可靠的根据地。他的日本主子池田为他活动,让他到武汉去主持《大楚报》事,实际上让他在这块日本人控制的地盘上掌握实权,梦想着在日本军事武力翼护下创立“大楚国”。他的政治野心并没有冲淡好色之情,终究是地道的逢场做戏的轻薄之徒。在汉阳医院,很快地又迷上了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护士周训德小姐。这是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女,论才华论地位,都不可能与张爱玲相比,但是却比张爱玲更娟秀玲珑,长得漂亮。色欲使他把妻子张爱玲丢在脑后,与周小姐厮混在一起,像当初与爱玲在一起时那样。胡兰成教周小姐读唐诗、汉乐府,要周小姐送他照片,又花言巧语勾引住了周小姐,要周小姐嫁给他,陶醉于另一个温柔乡中。他也偶尔想过有些对不起张爱玲,“憬然思省”,但他还要千方百计地为自己的无赖行为找借口,在他的诱惑之下,周小姐委身于他,满足了他的欲望。
1945年3月,胡兰成回到上海与张爱玲住了一个多月,把这件事告诉了张爱玲,张爱玲很伤心,但又很平静。她内心是嫉妒的,但她仍相信胡兰成以前对她的感情,对她许下的诺言是真的,她希望丈夫能在自己与周小姐之间做出选择。但胡兰成回到武汉后,仍然又同以往一样,与周小姐住在一起,一点也不想起张爱玲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光复了。胡兰成铤而走险,策划所谓的“武汉独立”,十三天后即告失败,落荒而逃,他成为国民政府通缉的要犯。
胡兰成逃回上海在张爱玲处住了一宿,即又仓皇逃避于杭州,化名张嘉仪,与一个斯姓大户人家的姨太太范秀美以夫妻名义逃到温州同居,躲过别人的注意。身在上海的张爱玲仍然对他一往情深,虽然她对胡兰成与周小姐的事心里不满,但胡兰成毕竟是她的丈夫,现在落难他方,生死未知,她自然心中焦急。从胡兰成一个密友那里了解到他的去向后,张爱玲单身一人,在1946年2月里从上海到温州寻找他。
胡兰成没有想到张爱玲会来,更没想到能找到他。当张爱玲突然出现在他与范秀美面前,胡兰成感到一惊,对张爱玲千里迢迢来看他,他没有感激,没有温存,而是气急地骂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张爱玲不言,胡兰成把她安排在公园旁一家旅馆住下,白天抽时间去敷衍她,也陪她上街去逛逛。张爱玲对胡兰成说:“我从诸暨、丽水来,路上想着这里是你走过的。及在船上望得见温州城了,想你就住在那里,这温州城就像含有宝珠在放光。”胡兰成也不答应,心不在焉地与她说话。有时胡兰成也携着与他姘居的范秀美一同来看她,还问张爱玲范秀美怎么样,这时张爱玲根本想不到胡兰成又移情别恋再筑香巢与范秀美姘居的关系,说这个女人生得很美。张爱玲冷冷清清地在这个旅馆里度过了一个萧条的春节。胡兰成与范秀美来看她几次,她渐渐看出了他与范秀美的关系。但张爱玲的心里还只是想着让胡兰成在她与小周间做出选择,胡兰成支吾道:“我待你,天上地下,无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人世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按不上取舍的话。”但张爱玲一定要他做出选择,他却不肯。张爱玲硬咽地反问:“你与我结婚时,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胡兰成还是巧辩支吾。张爱玲伤心己极,叹息:“你是到底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她回到上海后,还给胡兰成写一封凄切哀楚的信,信中说:“那天船将开时,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雨中撑着伞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浪,仁立泣涕久之。”她又从自己的稿费中拿出钱来寄给胡兰成,希望他能生活得好一点。
但是张爱玲一往情深的关心体贴并不能打动胡兰成。胡兰成回到上海在她这里住过一晚,不但对与周小姐的事不道歉,而且还把写他在武汉生活的《武汉记》给张爱玲看,又把与范秀美姘居的事厚颜无耻他说给张爱玲。张爱玲不忍心看下去,胡兰成打了她手臂一下,张爱玲又委屈又愤怒。她觉得两人情份已尽,不再理会他,与他分床独宿。她辗转反侧,恍恍忽忽,那个曾经是那么热烈地爱着她的胡兰成,再也没有了,以前一切信誓旦旦的言笑原是一场梦,再也没有了,一切的爱再也没有了。第二天一早,她还在半梦半醒间,胡兰成来向她吻别,她泪流满面,伸手抱住胡兰成的脖子,叫了一声“兰成”,再也没有别的话了,原来那个深爱着的胡兰成在她心中远去了,永远地不存在了。
胡兰成还有书信来,但她已不认识他了。1947年6月10日,当张爱玲得知胡兰成已脱离了被通缉的危险,随寄去三十万元钱,附一封信,信上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
彼时惟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了的。
这是她与胡氏的绝交书,如此亮烈难犯的诀绝!
从此,张爱玲与胡兰成断绝了来往。她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出的人,虽然以前多次的难堪她都忍受了,那只是因为胡兰成尚在通缉中,她不忍心那样做。现在她可以问心无愧地了结他们的关系了,因为她了解了这个人。
胡兰成在评《倾城之恋》时说范柳原这个人:“他和她好,但不打算和她结婚。这样的人往往是机智的,伶俐的,可是没有热情。他的机智与伶俐使他成为透明,放射着某种光辉,却更见得他生命之火已经熄灭了。结婚是需要虔诚,他没有这虔诚,他需要娼妓,也需要女友,而不要妻。”说的是范柳原,但更像他自己,只不过柳原没有做过汉奸而已。
缘已尽,情已了,胡兰成犹有不舍,还想继续做着左拥右抱偎红倚翠的美梦,他继续给张爱玲写信,张爱玲不回信。他又给炎樱写信,花言巧语道:“爱玲是美貌佳人红灯坐,而你如映在她窗纸的梅花,我今惟托梅花以陈辞。
佛经里有阿修罗,采四天下花,于海酿酒不成,我有时亦如此惊怅自失。又《聊斋》里香玉泫然曰:妾昔花之神,故凝,今是花之魂,故虚,君日以一杯水溉其根株,妾当得活,明年此时报君恩。年来我变得不像往常,亦惟冀爱玲日以一杯溉其根株耳,然又如何可言耶?“
任是再花哨的文字也掩盖不了他那卑劣的面目了,炎樱当然不会回信的。
后来,胡兰成再一次去找她,张爱玲和姑姑已经搬走,人去楼空,恍然如梦。
对张爱玲来说更是一梦,那个人那种温馨与诗意原来都是梦中的,转眼间便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她自己和冰冷的泪水,冰冷的感情。
生在这个世上,哪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