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志怪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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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衣国


     

 



  陇蜀故多鹦鹉,土人恒罗之以为玩具。成都人蒋十三,畜一佳者,驯养数年矣。一日,有鸜鹆来止于树杪,呼鹦鹉为“能言公”,隔笼与之语。询之曰:“君不游翠衣国几年矣?”答曰:“丙年离乡,丁年罹罗,今居樊中,岁又三稔,通其首尾计之,已五易春秋矣。”
  鸜鹆又曰:“颇亦思归否?”答曰:“胡不思归?君不知我,我非生而羽者也。犹忆昔年为商贩于湖湘间,贾尝三倍,且颇善言语,恒为人解纷,人无有难之者。某岁春仲,与同伴航海,将谋重利。行至一岛,碧嶂插天,蔚蓝无际,偶拉客伙数人,登眺其上,愈入则其境愈佳,涉历既深,顿忘归路。岛中无一人,惟有公辈飞鸣上下,不知几千万亿,予等病不能兴,又无戈获之具,可仿罗雀之风,遂饿死于岩下。他人我不能知,予则渺渺然游行至一国,见宫殿巍峨,城郭富丽,其人无贵贱,皆衣翡翠裘,予询之,人曰:‘此海中第七岛,翠衣国也。’予因谒见其王,欲图归计。王年可五旬,亦衣翠服,能识义理,通阴阳。其国中,上大夫必能诗,中大夫皆能曲,下大夫亦能言,以捷给为才,从无有不鸣者。遂馆予为客卿,后以贵主下降。主貌娇好,亦娴歌咏,与予伉俪甚欢。明年,为予制此阴之,遂能举。飞时,与主翱翔于茂树,倡随无间。不意为近侍所诱,将欲归视故乡。行至山中,下而取食,为人所获,羁絏于兹不能返,每思主爱,如割寸心。君今去,能为我致一口音,则幸矣。”鸜鹆曰:“愿为驿使,虽远无辞。”鹦鹉乃低吟一绝曰:

    双飞何日向晴皋,每为卿卿惜羽毛;
    最是舌尖消瘦尽,绕笼犹自语叨叨。

  诗成,俯首拳足,若不胜情。鸜鹆即振翼而飞,回翔而语曰:“必不辱君命,匆过伤。”遂飞去,时蒋卧小窗下,陈宇无人,闻其语,甚为惨然。乃起辟其笼而纵之,且嘱曰:“翠衣国路远,子宜自爱,慎勿再罹网罗之灾。”语竟,鹦鹉啁嗻作谢,飘然高举,渐入云汉间,不转瞬而逝。蒋以此事语其家人,多不之信。且疑其故纵。蒋竟无以自明。

  逾年,蒋患疾疫,病垂毙。迷惘中,见有人皂衣而鸟喙,直前启曰:“君家之囚,已言于翠衣国主矣。命仆奉延,请即税驾。”蒋正昏馈,莫知所措,竟毅然随之行。其人奋臂一呼,早有绿衣人十数辈,驾一肩舆,舁之前往。

  须臾,至海上,波如山立,心甚惴惴。视其舆,轻犹一叶,去水仅寻余,毫无沾湿,行且如飞。既至,有绝境,都如鹦鹉所言,即有人迎于郊外,俯伏路旁,引吭而谢曰:“主君体好生之德,罢悦耳之具,网开三面,德并二天,使折翼之禽,无难旋里;嫌笼之鸟,竟得生还。

  不独乐昌之镜重圆,抑且若敖之鬼不馁。感恩涕泣,深愧衔环。拥篲郊迎,聊酬翼卵。”言讫,伏地哀鸣,一若感激不胜者。蒋自舆中窥之,驺从甚盛,冠盖甚都,其人年二十许,翠衣翩跹,疑即昔日所纵者。乃降舆慰劳,并驾而进。入其国,人皆衣碧,语言俱带鸟音。

  将至路门,国王躬亲迎迓,揖而言曰:“寡人愚昧,国禁废驰,致令金闺爱婿,辱于弋人。微先生释之归里,则弱女无与并栖,即不谷亦无与共治矣。”语甚谦..。蒋目之,貌古神清,被服赫奕。因逊谢。国主揖蒋入,延至殿廷,纳之上座,将下拜,蒋辞让至三,然后以宾主礼相见。

  既坐,国主又言曰:“儿女辈赖君完聚,时铭五中,无由申报。时闻病在床蓐,故遣剪舌侯奉邀,幸辱惠临,当令叩谢。”因命传语后庭,使白贵主。

  旋铺红毹于地,俄有小环十余。自屏后捧一丽人出。齿甚稚,衣翠羽之服,玉声璆然。夫妇并肩,皆北面再拜。蒋不获辞,却而后受。主即退。国主命设宴于望祢亭,与蒋欢饮。且告曰:“此寡人跂望正平之地也。异世知心,今与君为二矣。”

  于是飞觞痛饮。诸大夫皆在坐,有献诗者,有歌曲者,纷纷而前。蒋亦不甚记忆。国主知蒋有恙,命取海中神露,和酒饮之,恍若沃以冰雪,病遂除。宴毕,国主谢曰:“敝路褊小,土产绝稀,不腆敝赋,未足以敝大恩。聊供君之玩好,幸勿挥斥。”

  乃进明珠十粒,紫玉一双,约值数千缗。小鬟又传夫人命,致水心镜一围,珊瑚树盈尺,曰:“敬以报钗合镜圆之德。”贵主夫妇,又私自赠遗。国主命寄于近海市肆,以券付蒋,令其自取。乃命皂衣人送之还。国主冰玉亲饯于郊,握手流连。蒋思归念切,登舆而返。

  比至家,举室号啕,将殓尸于榇,死已二日矣。蒋推衾而起,家人大惊,询之,始得其故。出视庭柯,有鸜鹆爰止未去。爰悟所谓剪舌侯者,即此是也。乃设食饲之,三嗅而作。蒋疾大愈,欲诣海肆合其券,家人以为妄,力止之,遂不果行。至今蜀人呼鹦鹉为“能言公”,其遗意云。

                          --《莹窗异草》

 

 

陈氏藏书 CK7781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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