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前179—前122),沛郡丰(今江苏丰县)人。汉高祖刘邦之孙,淮南王刘长之子。文帝八年(公元前172年),封为阜陵侯。文帝十六年(公元前164年),封为淮南王。在西汉政治上和学术上都有一定的影响。
刘安好读书鼓琴,辩博善为文辞,不喜欢嬉游打猎,很注意抚慰百姓,“流誉天下”。曾“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其中有苏非、李尚、左吴、陈由、雷被、毛周、伍被、晋昌及大山、小山等等,在其主持下编写《鸿烈》(后来称《淮南鸿烈》,也称《淮南子》)。当时武帝“方好文艺”,对父辈刘安(叔侄关系)较为尊重。每次给予书信,常召司马相如等文士看过草稿才发出。刘安入朝献上新作,往往为武帝喜爱而秘藏。曾受命写《离骚传》,早上受诏,日食时就献上。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每次宴见,谈说政治及方技赋颂,直到黄昏才罢休。
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刘安入朝。当时身任太尉的田蚡,因与刘安原有交情,亲自到霸上迎接。还对刘安说:“方今上无太子,大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即宫车一日宴驾,非大王当谁立者!”刘安因父刘长被文帝处治而自杀,内心怨恨。现在听田蚡此说,暗中高兴,于是,一方面拉拢田蚡,赠与厚礼;一方面广结宾客,等待时机。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武帝发兵讨伐闽越,刘安上书劝谏,说用兵有害无益,得到武帝的称赞①。可是,他自己却在谋兵。这年,“彗星见”,有人对刘安说:“先吴军起时,彗星出,长数丈,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长竟天,天下兵当大起。”刘安心想武帝没有太子,万一天下有变,诸侯并争,不可不早作准备,便筹办武器,收买人心。有些游士“妄作妖言”,阿谀蛊惑刘安,使得刘安更是暗喜,而积极预谋。
刘安对聪慧、能辩的女儿刘陵非常喜爱,常给予很多金钱,让她在长安做侦探工作,勾结武帝的近臣。刘安与王后荼所生一子名刘迁,娶了王皇太后外孙修成君为妃。刘安担心修成君泄露秘密,与太子商量之后,让他假装不爱妃,三个月不同席;又假装对太子发怒,把太子与妃关在一起三个月,太子还是不亲近妃。修成君要求归去,刘安暗自高兴,就让她还了家。因此,王后荼、女儿刘陵、太子刘迁都得到刘安爱幸,“擅国权,侵夺民田宅,妄致系人”,胡作非为。
太子刘迁学用剑,自以为本领超群,听说郎中雷被善于用剑,召之比试。雷被一让再让,后来剑误中太子。太子发怒,从此在刘安面前说雷被的坏话,雷被害怕,表示愿意去奋击匈奴,实际上是想借此离开淮南王国而到长安去。刘安听信儿子之言,罢了雷被的官。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雷被私自跑到长安,向皇帝上书表白。武帝将他的告章交给廷尉和河南郡查究。河南郡要逮捕淮南王太子,刘安与王后荼想不让太子去受审,打算发兵对抗,犹豫未决,十多天没有定下来。适值皇帝有诏就淮南审讯太子,不必逮往河南郡了。这时,淮南相对寿春县丞顺从刘安之意而不及时逮送淮南王太子非常生气,劾他犯了“不敬”之罪。刘安向淮南相说情,淮南相不听。淮南王派①本节材料主要依据于《史记·淮南衡山列传》及《汉书·淮南王安传》,凡引此两传文字不另加注。①参考《汉书·严助传》上。
人上书告淮南相,武帝将此事交给廷尉查究。追查到刘安,刘安派人到朝廷侦探,公卿要求将刘安逮捕查办。刘安担心事情暴露,打算发兵对抗。太子刘迁建议不要操之过急,伺机谋刺举兵。这时武帝并没有批准公卿的要求,而是派遣汉中尉殷宏去审查刘安。汉中尉到了淮南,态度平和,向刘安审问对待雷被之事。刘安估计自己在此事上无多大罪过,未曾动手。汉中尉回朝报告情况。处治此案的公卿说:“淮南王安雍(壅)阏求奋击匈奴者雷被等,格明诏,当弃市。”就是说刘安压制雷被不让去奋击匈奴,不遵诏令,应处以弃市之罪。武帝诏令不许可。公卿要求废除淮南王,武帝又不许可。公卿要求削去淮南王国五个县,诏削去两个县,使中尉殷宏赦淮南王刘安之罪。刘安起初听到公卿要求诛之,不知定了削地之罚,闻汉使来,害怕被捕,便与太子准备照原定谋刺的计谋行事。等到汉中尉来到,向他致贺,刘安因此就未动手。但刘安被削地之后,反悔说:“吾行仁义见削地,甚耻之。”故加紧谋反。有些使者从长安来,胡说些武帝没有男儿等事,刘安便高兴;如果说朝廷治得好,武帝有男孩,刘安以为是妄言,加以否认。
刘安有个庶子刘不害,年龄最大,因不受刘安喜欢,故王后荼不以其为子,太子不以其为兄。刘不害的儿子刘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轻视其父,又因其父不得封侯而心怀不满,阴结交外人,打算搞垮太子刘迁,以其父代之。刘迁得知,将刘建逮捕拷打。刘建心里越加怨恨。他了解到太子曾想谋杀汉中尉的情况之后,于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派其友人严正向皇帝上书,说才能出众的刘建知道淮南王太子阴谋之事。武帝将此事交给廷尉、河南郡处治。这时辟阳侯审食其之孙审卿插了一手。审卿怨恨淮南厉王刘长杀了其祖父审食其,便向其友好丞相公孙弘添油加醋地告发淮南之事。公孙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计谋,深探其狱”。河南郡治刘建,“辞引淮南太子及党与”。
起初,刘安召伍被商议军事行动。伍被在刘安宾客中位于“冠首”①。他认为刘安考虑不周,不可妄动。刘安发怒,将伍被的父母抓起来,囚禁了三个月,逼迫伍被随从。伍被认为淮南不足以对抗朝廷。刘安说:“苟如公言,不可以侥幸邪?”伍被说:依我之见,伪造一些朝廷、郡县及诸侯的印章、衣冠,假传朝廷之令,迁徙各地豪杰及其家属到朔方郡,逮捕诸侯太子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再派辩士到各地游说,这样也许可以侥幸取胜。于是,刘安立即行动,“乃令官奴入宫,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夫、大将军、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法冠,欲如伍被计”。又使人伪装畏死潜逃去投靠大将军卫青、丞相公孙弘;一旦发兵,就刺杀卫青,而将公孙弘劝诱过来。
刘安打算调发其国中兵,担心相与二千石不同意。他就与伍被预谋,打算假传王宫中失火,如果相与二千石来救,就可乘机杀之。又打算命人穿上捕盗者之衣,持羽檄从南方来,呼喊“南越兵入界”,因此就可发兵。但尚未派出人去。刘安又与伍被商议联合诸侯及进退之计。伍被建议:南收衡山,以击庐江,占据险要,“以禁南郡之下,东收江都、会稽,南通劲越,屈强江淮间,犹可得延岁月之寿”。刘安同意,并说“急则走越耳”。
廷尉因此案牵涉很大而上报皇帝。武帝任命廷尉监为淮南中尉,前去逮捕太子刘迁。刘安得知廷尉监前来,与太子阴谋召相与二千石,打算杀了他①《汉书·伍被传》。
们而发兵。使人召之,相来了,内史不应召而解说已经外出,中尉说有诏命在身而不能见王。在这种情况下,刘安心想只杀了相,而内史、中尉不来,没有什么用,就让相退去。这时刘安仍然犹豫未决。太子以为,虽然牵连谋刺汉中尉事,但同谋者已死,口绝,就对刘安说发兵已错过时机,恐怕不行了,并表示愿意去受审判。刘安一筹莫展,已无可奈何了。这时看风使舵的伍被自动坦白,详细地交待了与淮南王刘安谋反的情况。法吏因此逮捕了太子、王后,包围了王宫,尽捕了在其国境内的淮南王宾客,索得“反具”向皇帝报告。
武帝命诸侯与大臣议如何处治淮南王刘安。诸侯和大臣都说应当严惩之。武帝使宗正以符节治淮南王刘安。刘安闻知,自杀。王后荼、太子刘迁及所有参与阴谋者都族诛。武帝以为伍被曾说过汉朝好话,打算勿诛。廷尉张汤说:“被首为王画反谋,被罪无赦。”于是诛了伍被。废除淮南王国而为九江郡。不久,衡山王案件发生,刘安之弟刘赐自杀,受牵连者也都被诛除。汉朝治淮南、衡山等案件“皆穷根本”①,株连而死者数万人。时为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十一月。
刘安事件,在当时是个重大政治问题,是朝廷与诸侯矛盾斗争的一次大爆发,以朝廷加强了统一集权、诸侯受到削弱而告终,有才能和思想的刘安成了这场斗争的牺牲品。了解这个事件,有利于认识当时汉朝统治阶级内部斗争的复杂性和残忍性。
《淮南鸿烈》的编撰刘安不仅是当时政治上的一个头面人物,而且还是当时学术界一个著名学者。他原有集,已佚。他所主持编写的《淮南鸿烈》,据《汉书·艺文志》分为“内”、“外”,据《汉书》本传还有言神仙黄白之术的“中篇”,而现存只是内篇部分。此书反映出他主要的学术成就和思想。
《淮南鸿烈》在形式上类似《吕氏春秋》,在思想上基本是道家,并有阴阳家、神仙家,以至“出入儒、墨、名、法”。作者好言“道”,认为宇宙万物都由“道”所派生,而“道”是覆天载地,高不可际、深不可测的东西。说:“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孰知形者不形者乎?”②就是说,“道”不可能耳闻、目见和言传,谁也不知是形还是无形。照此说来,“道”是不可知的神秘的东西。这说明其自然观是唯心主义的。又说:“达于道者,反于清净,容于物者,终于无为。”③就是说,达于“道”,只有清静无为。这就与政治思想挂上了钩。
此书对儒法多有讥刺,实际上是刺汉武帝内法外儒。作者说:“周室衰而王道废,儒墨乃始列道而议,分徒而讼,于是博学以疑圣,华诬以胁众,弦歌鼓舞,缘饰《诗》、《书》,以买名誉于天下。繁登降之礼,饰绂冕之服,聚众不足以极其变,积财不足以赡其费。于是万民乃始慲觟离跂,各欲行其知伪,以求凿枘于世,而错择名利。是故百姓曼衍于淫荒之陂,而失其①《汉书·张汤传》。
②《淮南子·道应训》。
③《淮南子·原道训》。
大宗之本。夫世之所以丧性命,有衰渐以然,所由来者久矣!”①所提“儒墨”,显然只是指“缘饰《诗》、《书》”的儒。讥刺儒者是哗众取宠,趋炎附势之徒,造成不良影响,以致世风日下。所指是汉儒代表叔孙通、董仲舒、公孙弘之所为。作者又说:“若夫俗世之学也则不然,擢德性,内愁五脏,外劳耳目,乃始招蛲振缱物之毫芒,摇消掉捎仁义礼乐,暴行越智于天下,以招号名声于世;此我所羞而不为也!是故与其有天下也,不若有说也,与其有说也,不若尚羊物之终始也。”②这就不是讥刺儒者,而是抨击以仁义礼乐招摇过市的“俗世之学”,以及提倡此学“暴行越智于天下”的“有天下”者。这是对汉武帝的明讽暗刺。
不仅抨击俗世之学,而且还揭露那个“俗世”,把俗学低劣与俗世衰乱联系起来,加以诅咒。作者说:“乱世..为行者相揭以高,为礼者相矜以伪。车舆极于雕琢,器用逐于刻镂,求货者争难得以为宝,诋文者处烦挠以为慧,争为佹辩,久稽而不诀,无益于治,工为奇器,历岁而后成,不周于用。”又说:“衰世之俗,以其知巧诈伪,饰众无用,贵远方之货,珍难得之财,不积于养生之具。..翡翠犀象,黼黻文章,以乱其目;刍豢黍粱,荆吴芬馨,以嚂其口;钟鼓管箫,丝竹金石,以淫其耳;趋舍行义,礼节谤议,以营其心。”①就是说,俗学无益于治,却贻患无穷,那套知巧诈伪与繁文缛礼,导致追求享乐与争相奢侈。因此,俗世是富者富有而侈靡,贫者贫困而饥寒。作者说:“富人则车舆衣纂(绘)锦,马饰傅旄象,帷幕茵席,绮绣绦组,青黄相错,不可为象;贫人则夏被褐带索,含菽饮水以充肠,以支暑热,冬则羊裘解札,短褐不掩形而炀灶口。故其为编户齐民无以异,然贫富之相去也,犹人君与仆虏,不足以论之!”②论者以为这种贫富悬殊以及主奴区分的衰世之俗,与“俗世之学”大有关系,故其申明“羞而不为”。作者所为的,是要将道家摆在百家的主导地位,将黄老之术作为君临天下之道。他说:“人主之术,处无为之事,而行不言之教,清静而不动,一度而不摇,因循而任下,责成而不劳。..进退应时,动静循理,不为丑美好憎,不为赏罚喜怒,名各自名,类各自类,事犹自然,莫出于己。..无为者,道之宗,故得道之宗,应物无穷。”③很显然,作者是要抬高黄老之道,以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相对抗。即坚持汉初的儒道之争。汉初封建统治者为了缓和社会矛盾,采取所谓“与民休息”政策,曹参、陈平等大臣“治黄老之术”。当初势力较大的功臣、外戚、诸侯王大多崇道黜儒,要求皇帝垂拱无为,不干预藩国的事务。所以当时诸子百家并存,道家居于优势,儒术尚未独尊。到了武帝之世,为了制驭大臣、削弱藩国,加强中央集权,采取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方针。司马迁说:“孝惠、吕后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时颇征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及今上(指汉武帝)即位,赵绾、王臧之属明儒学,而上亦乡之,于是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及窦太后崩,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①《淮南子·俶真训》。
②《淮南子·俶真训》。
①《淮南子·齐俗训》。
②《淮南子·齐俗训》。
③《淮南子·主术训》。
人,而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①在汉初数十年间,始终存在儒道斗争,“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②。这种斗争,一直继续到武帝之时。淮南王刘安标榜道家而攻击儒学,就是这场斗争之最后代表。而这场所谓儒道斗争,归根到底,乃当时统治阶级内部斗争的反映,淮南王刘安标榜道家而攻击武帝独尊儒术,正是代表藩国而与朝廷对抗和斗争的。
可悲的是,刘安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学术思想上,都是失败的。当时,削弱藩国与独尊儒术可谓大势所趋;刘安逆流而动,实难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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